我这一趟是为了任务,为了工作,说到底就是为了钱,能赚外快当然不会拒绝。可是也得什么活儿不是?更何况是我眼前这一位。
要说娘娘的脾性像京城小爷,这一位就是实打实的小爷,不知人间疾苦的。这井口直径不足一米,辘轳也并不粗,我这么大的个子摆着呢,要下去实在是不大可能。
他见我盯着井口看,也跳下来跟着一起看。琢磨了半晌可能是醒过味来,似乎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了。
“要不,我下去,你在上边拽着我?”
什么?我几乎被他的天真折服了。就这么个陌生人,前一分钟还带狗咬他呢,下一分钟就敢把性命托付到我手上?
他敢,我可不敢。目测他也得有百多斤,我的身手不行,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劲儿,要拽住他不大容易啊。
“这简单,你把井绳缠在腰上,坐在地上一坠,我就能稳当了。”
要说我跟他是没什么交情,不过也不能看着这么个小孩子以身犯险。好歹我比他大几岁,忍不住提醒他,这荒废了多年的宅院古怪多。寻常地方都不能轻易去,更别提是古井了。
他却听不进去,执拗的很。我倒要问问了,这下边有什么东西非得要下去?谁知,他却说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这下边有人!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的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如果说有什么人,那就是娘娘无疑了。正是遍寻不到,不成想他躲到了这里。
一个陌生的小孩儿都能仗义出手,我又怎么能见死不救?来不及细问了,我答应了下来。
按之前所说的,我们把井绳拆下来。一头牢牢的拴在我的腰上,另一头拴在他腰上。临近江岸,这井里一定有水。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听听回音似乎还很远的样子,这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不过他扔完了我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一下子底下要是有人极有可能被砸到。要真是砸中了,我这罪过可不小。看来这小孩办起事情来比我还莽撞,可不能都听他的。
我赶紧拦住他,趴在井口向下边喊了一嗓子。
“喂!有人吗?”
“吗吗吗……”的回音不断,就是没人应。娘娘晕过去了?这可不妙啊。
他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哼哼两声道:“要真是直直掉下去还好呢,顺着井绳就爬上来了,还用我们费事?”
“那你的意思是?”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也不知是什么新款,整个都是屏幕,还净是英文。调出张图片,上面画着工整的线条,是CAD图纸的一部分。蓝色的底子都泛黄了,看起来颇有些年头。
井口竖直向下,在十米的地方横着向北掏出了一个通道,通向与这口井平行的另一个竖井。不过图纸上的另一条井画满了斜斜的虚线,上边浮着个问号,因此看上去中间的通道更像个独立的空间。或许我形容的不太恰当,但直观上的感觉,那就是一个棺材的样子。而且上边尺寸标的很细致,算一算,也是棺木的尺寸。
十米,也就在水面上下。这即便是有人,八成活路也不大。
“那行吧,你下去。但是有什么情况及时喊出来,我好有个准备。”
他收起了一切神色,冷静的点了头,二话不说就坐在了井口。我还想问他准备怎么下去,谁知他从兜里掏出把半尺长的万能刀叼在嘴里,双手双脚撑着井壁,蜘蛛一样的迅速向下移动。我见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不敢大意,把腰间的绳子又紧了紧,背靠着井台坐在了地上。
“不行了,拉我上去!”
这也太快了吧?我腰间的绳子还没有吃劲儿,他就不行了?等我把他拽上来,他嘴唇冻的发紫,裤子湿了半截。
“怎么?没找到?”
他顾着喘息,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猛摇头。
再问,原来是不识水性。那处棺材地是找到了,可是百分之九十都淹没在水下。他想憋着气想摸进去,但是井水冰凉刺骨,他没敢多逗留。
“那人呢?看见了吗?”
他又是摇头,心有余悸的道:“有木栅栏钉死了入口,人在里边呢,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我一听这话,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反正绳子把我们俩栓住,就势变换一下位置,换我下去。
我叼着刀,想学他的样子撑着井壁往下。谁知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对力量的要求极大。我腿长,完全伸展不开,臂力也不足以支撑我的身体。刚下了不到半米,手下青苔一滑,“唰”的就往下掉。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我“啊”的叫了一声,比我下落还快的是那把万能刀。天可怜见,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工具啊。我这么大的体型,掉下去的过程也不顺利,膝盖、手肘在井壁上东磕一下,西撞一下,“噗通一声掉到井水里,几乎要疼晕过去。
这时候水冷完全不是问题,反而让身上的伤口没那么疼。只是那小子紧张兮兮的,趴在井口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我浮在水面上得有五分钟才喘匀乎气,完全不想理他。
这井底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抬头能看到圆圆一片天,无比的遥远。稍微走了一点神,想到如果是我被困在这里,不知能否还有求生的**。
没有工具,我只能凭双手去摸,找了半圈,摸到了一个有弹性的东西。湿湿软软,给我吓得赶紧松了手。
手虽然收回来,指甲的缝隙里带着点残渣。靠近鼻子闻闻,土腥中有点木料味道。我意识到这就是他所说的木栅栏,大概是椴木,被水一泡开始朽烂了。
不过话说回来,木栅栏都发朽了,这要是有人得被关在里面多久?
我体积大,这一进水,棺材地完全被淹没在水下。如果人还活着,那必须要赶快再赶快,不然也得被呛死了。
“有人吗?应一声!”
问出这句话我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人都被浸猪笼了,怎么应啊?真的是无法容忍自己一阵一阵的傻气。
我反省着,一边蹬着那些木条,希望能够踹碎。虽然在水下用不上力气,但我连抓带砸,还是掰碎了半条下来。有这么个开头,后边我就有信心多了。
就这样我忙活了五分钟,差不多把上边的几条给拆了下来,虽然还有点木茬,但如果人是顺着的,出来应该没问题。
这么想我就这么做了,救人如救火,况且现在也没得商量。
我游近了,胸膛贴着栅栏把手伸了进去。事实上这个动作真是够傻缺,因为我在触摸到实体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可比摸到烂木头恐怖一百倍不止,那是人的脚,光着的脚!
可能半秒钟都不到,我迅速的撤到了另一边的井壁上,后背碰到石头心里才踏实了一点点。鞋都掉了,那是个死人?
不太像,虽然没有温度,他也没有动,可我就是感觉人还活着。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再次探手进去,发现他是面朝上贴着上壁。在我没下来之前,还是有十几二十厘米的空间,他这样的姿势八成是靠这点空气呼吸。
我摸到了他的脚踝,顺着栅栏的缝隙轻轻的把他翻了过来使得他背朝下。这时他整个人都已经浸在水里,却没有挣扎。好在这人没被什么东西束缚着,轻轻一拽水流一阵涌动,他的两只脚被顺利的拉了出来。
这地方看不清东西,说实话我也不想看他。一上手,我就可以肯定他不是娘娘,但总归还是个人呐。我一点点把他往外顺,只要胯骨能出来,就看手是什么样的。如果他执意乍开隐形的翅膀,只能说句天不假年了。
这家伙可能就是不该死,我的手都冻的没知觉。放在胸口暖了暖,按住把他的屁股往下压,双腿放下去就摸到了腰。好在他还有腰带,不然我都没法下手。一手拎着他的腰带,另一手托着他的……我真不想说是哪里。反正他跟死过去也没差别,但愿他无知无觉才好呢。
我不断的后退,拉着他背向上一点一点出来。心很累,有种给古井接生的感觉。最让我担心的手臂并没有捣乱,因为我发现他居然是被反剪着双手的!如果不是上边那位寻到了他,他是绝无可能自己逃出的,是得罪了谁,竟然要活生生把他困死?
心里一阵阵的发紧,手下的动作就快了起来,肩膀出来的很顺利。我手伸进去护着他的后脑,就势一掏他整个人就完全脱离了困境。
还真跟死了一样一点都不动,出了洞口就直挺挺的往下沉。我贴着他的背把手伸进了他的手臂间。我知道一离开水面,这样的动作肯定要牵动他被捆绑的手腕,搞不好要脱臼。不过只要人能活,就还算值得。
他的背心贴在我的胸口,可我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一捧乱发下的面孔低垂着,我在他耳边喊了几声,没有回应。
我希望他能活,就算是为了我们不白费力气,更是觉得他不该死的如此凄凉。
“哥们,有人等着你呢,别让他失望啊。”
那小家伙听到动静,嘿哟一声拉动绳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硬生生一股牛劲把我们两个都提了起来。人一出水,我才感觉到他的重量,这可是真正的死沉死沉。
我只能用膝盖顶着井壁借力托住他,下来不到半秒钟,上去足足有半个小时。我扒住井口,小家伙上来把那人扥了出去,麻利的拖到一边儿去抢救。我的眼前一阵阵冒金星,伏在井口倒了半天气儿,一低头发现草叶上点点血迹。粗粝的井绳扔在地上,好几处血手印,那小家伙也是拼了。
我爬出来,倒了鞋里的水,再看时,那小家伙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我也凑过去想帮忙,一靠近几乎有后退的冲动,场面真是不忍直视。
要说这人还活着,我宁愿相信他已经死了,至少不用浮肿着像巨人观一样,日后还能恢复吗?
小家伙动作很专业,虽然两手都是鲜血,但仍旧有条不紊的捶胸口、做人工呼吸。这时我居然发现蒿草丛里站着个人,不知道是我累狠了眼花还是怎么着,看着他好像在看巨幅底片。只有个青色的虚影,格外的不真实。
我揉揉眼睛再看,哪还有什么人呢?小家伙把人放在膝盖上拍背,这人拖把似的半长头发就跟着有节奏的一抖一抖。拍了有个十来下,他的肩膀一缩,轻轻的咳了声。
我真是觉得神奇,虽然很虚弱,但是这人居然已经能够自己往外咳水了!
“他活了?!”
小家伙手下不停,可我也能感觉他长出了一口大气。逆着光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只听得少年的声音清朗又开心。
“真是谢谢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我能搞定。”
“哦。”
我的确是该走了,帮人家找到了人,我的娘娘还没下落呢。就在我转身的时候,背后他的声音又响起:“请为我保密,我会报答你的。”
我倒是起了好奇心,问他:“贵姓啊?”
“免贵,沈其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