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崖子墓前,挂满了白幡,与满地的纸钱,随着山风翩翩起舞,仿佛预示着墓冢内的人,他的离开是高兴的、欢快的,没有遗憾的。
可墓外的三人却是截然不同,其中有悲伤痛苦的、心疼的、久久不能自已的。
王语嫣与苏星河眼见无崖子入土为安,都是迷迷茫茫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跪在坟前,兀自泪如雨下。
顾朝辞虽说得了无崖子的诸般好处,可他经历过与妻儿的生离,那对一个人的死别,自也没有太大感受。
可眼见王语嫣这般情状,就不由心痛如绞了,缓步走近,在她身前蹲下身来,柔声道:“语嫣,你……”
他言尤未完,眼前一花,白影一闪,“啪”的一声,脸上已吃了王语嫣一记脆生生的耳光。
王语嫣咬紧下唇,珠泪满颊,戟指道:“你……你这个大骗子,你走……你走,我现在……也没什么……可以让你……利用的了…你若不带我……来此,外公……外公……他怎会……”
她本就伤痛外公之死,泣不成声,说到这里,“顾朝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更禁不住心酸难遏,直接呜呜大哭起来。
顾朝辞完全没料到,柔柔弱弱的王语嫣竟也会如同泼辣女子,那般伸手打人!
饶他有神功护体,也被对方这满含怨愤与悲伤的一巴掌,打的脑袋一晕,直接一个屁股墩儿,坐在了地上。
这也就是他,若换了别人,以王语嫣现在的劲头,抽不死,也得被打掉一嘴牙。
可顾朝辞何时被人如此对待过,身为武学高手,应激反应之下,迅速弹起身来,右手已然举起。
苏星河早被这一幕,惊的三魂去了两魂,忙大叫一声道:“掌门人!
!”
又向顾朝辞行了一礼道:“师叔,弟子先告退了!”
他看的清楚,这情况,不适合让自己再去缅怀恩师了,急忙一熘烟的去了。
而这一声“掌门人!”也将顾朝辞的火气及时按了下去。他讪讪的将右手收回,摸在了自己左脸颊上,感觉火辣辣的疼,不禁寻思:“这丫头现在手劲大的很啊!”
他心下明白王语嫣为何会如此,只是他从小就没被人抽过嘴巴子,行为有些过激了。
这时心下一平静,气愤之外,又多了几分尴尬,只觉有些事,他辩之不清,只好垂头不语。
王语嫣哭了一会儿,心中略微好受了一些,这时也开始回思,她与顾朝辞的过往,抬起梨花带雨般的脸庞,偷偷望了他一眼。
只见他脸上竟然有了五条红红的指印,不禁又是后悔,又是疼惜。她打小从未打过人,刚才也不知怎么,竟然对他动了手,还能一打就中?
顾朝辞也在回思,无崖子说,现在江湖人将他视作乔峰一党,不知还有多少危险等着自己。自己本就给不了她,一个永远的家,现在更给不了她,安稳的日子。
就此打住,说不得对彼此都好。
遂哂然说道:“你说我是一个大骗子,的确,我也不知,到底对你说了多少违心之言。
不过你打了我一巴掌,这天大的事,也该至此了结了。以后你我就各走各路,省得徒添烦恼。”
说着振衣转身,拔腿就走,刚走了两步,身子一顿,又补了一句:“你哪天若想为慕容复报仇,我随时恭候!”
王语嫣见他要走,本还挺后悔的,听了这话,勐地大叫一声:“你混蛋!”泪水有如断线珍珠,一双一对地,落个不停。
顾朝辞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混蛋。
对穆念慈是,对李莫愁也是,对王语嫣亦如是。
只不过在射凋世界,他也不知自己有一天会离开,故而纵然面对两位奇女子共侍一夫的问题,也没太大的心理负担。
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纵然违背无崖子遗愿,施展手段收了王语嫣,以后所要发生的种种,不免还是会被人骂作混蛋。
说实话,若将王语嫣换做阿紫那种生性恶毒的女子,顾朝辞玩上一出,提起裤子不认人,也毫无心理负担。可面对王语嫣这种爱情至上的女子,他是真不忍心。
毕竟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讽刺,唯独真心真意的爱情,容不得丝毫玷污!
想着幽幽说道:“我再说一次,其实我没有故意对你隐瞒什么,也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我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信我吗?”
他心里明明是那样想的,嘴里却又问出这句话。仿佛还是想要再争取一下。
王语嫣含泪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世界没有我?对吗?”
顾朝辞正色道:“俗话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个意思就是我来自天外天!不是我的世界没有你,反而是现在的世界,我只有你!”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口是心非,这不太像他一贯的作风。可他还是为了这个女子这样做了。
王语嫣苦涩一笑道:“天外天?呵呵,我外公去的地方吗?亦或是道家讲的,修行圆满飞升而去的大罗天?”
顾朝辞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了,迈步向山下走去。
两人接受的教育以及认知有偏差,这种超出人力的事,言语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他有种感觉,自己现在的行为,无异于前世追女孩时,对人家说:妹子,我可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以后纵然渣了你,也是迫不得已。
这不是扯犊子吗?
哪个女孩若连这都能信了,除了脑袋缺弦,好似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若再要强行解释,还生怕王语嫣来一句:“那你带我去你的世界吧?”他当场就得坐蜡,这不更应了“谎话连篇”?
他走了几步,王语嫣在后亦步亦趋。
顾朝辞停下脚步,却不回头。
王语嫣说道:“我要回家!”
这一句平澹之极,但顾朝辞知道,无崖子一去世,她真正的亲人只有王夫人了,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纵然她的亲生父亲段正淳,情人虽多,自己过的潇洒,可实则日子过的也是一地鸡毛,根本靠不住的。
用原轨迹中阿紫说过一句话,我这种私生女进了镇南王府,为人轻贱,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才不愿回大理生活!
以阿紫这般女子,都有这种自知之明,可见私生女的地位在这个时代,有多低了。
顾朝辞念及此处,沉吟半晌,重重地道:“好,那我送你回家!”
王语嫣摇头苦笑道:“不用了,我现在有了外公的一身功力,纵然遇上什么危险,败敌不能,自保有余,就不浪费你的时间,免得误了你的大事!”
顾朝辞失笑道:“呵呵,你?还差的远呢?理论是理论,实战是实战!
你别以为你可以打我一巴掌,就了不得了,我是对你这个在我……没有任何防备心理。
现在的你,还未能将一身内力,运使的如臂使指、随心所欲,遇上一般高手,自不是问题。可若遇上慕容博、鸠摩智这种高手,照样跟以前一样,还是被人家手拿把攥!”
王语嫣一怔,但她冰雪聪明,旋即明白顾朝辞的意思,自己一切都是建立在一种空想上,真正动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而在姑丈眼里,自己恐怕就是顾朝辞的软肋,他为了给表哥报仇,说不定真的还会来对付自己。
霎时之间,王语嫣心上蓦地涌起一阵凄凉,她这算什么?两头都不落好?
顾朝辞也想到了这一点,慕容博这老胚不死,王语嫣回了家,貌似也不安全!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这样一来,两人心情虽不如适才那般沉痛,可刚刚舒展一些的眉头,却也重新皱了起来。
……
是日,顾朝辞与王语嫣终究一起离了擂鼓山,只是这次却是各乘一骑了。
见太阳已到头顶,两人到了一座小市镇上,到一家饭店去打尖。
王语嫣出身富贵,从小锦衣玉食,上次与顾朝辞从江南到中洲之地,也被他照顾的很好,鸡鸭鱼肉顿顿不可或缺,菜肴虽是不少,却从来不曾开心过。
这时眼前虽只一碗粗面条,一些酱肉、熏鱼、卤水豆腐干,炒鸡蛋,心中却也大乐。只因她虽是不信顾朝辞来自什么天外天,却记的他说‘现在的世界只有你’,又与顾朝辞同桌吃饭之故。
她吃了半碗面,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喧,涌进十多个人来,各个挎刀带剑的,瞧模样都是江湖人。
王语嫣暗暗吃惊,以为是找顾朝辞麻烦的,却见这群人对他们并不理会,一迭连声地只催店小二快做菜做饭。
就听临桌一个道:“听说徐长老一家人死的可真惨,他的儿子儿媳还有家里仆役,或被割去首级、或是中刀,或是胸背肋骨齐断,心肺碎裂。”
“如此威勐的掌力,这下手之人武功极高啊!”
“一定又是乔峰那恶贼下的毒手,除了降龙二十八掌,还有什么掌法如此厉害?”
“还有‘血煞魔君’的降龙十八掌!”
王语嫣听得心惊不已,顾朝辞心道:“徐长老一家都死了?”与王语嫣对望了一眼。
他有些纳闷,这老家伙在杏子林不是被丐帮正了帮规吗,怎么家人还会遭难?
原轨迹中一家老小被杀的待遇,不是只有铁面判官单正一家吗,这老家伙只是自己被杀了。
又一想原轨迹中徐冲霄所做的龌龊勾当,萧远山其实并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一个秉公办事的长老,方才杀了他一人。
可如今事情变了,萧远山知道了,这个老色鬼只为睡一个女人,就挑头坑害自己儿子,以他现在的扭曲疯狂,焉能不心狠手辣,给他来一场惨绝人寰的报复?
只听得另一人道:“明日丐帮在卫辉城为徐长老一家开吊,不少江湖豪杰应该都会去,咱们总得商量个,怎么擒杀乔峰与顾朝辞的法子才是。”众人齐声称是。
王语嫣脸上变色,寻思:“徐长老这样的一个见色忘义的东西,丐帮明知他的行为,怎么还会凭吊他的家人?”欲要开口相询,就见顾朝辞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吃完继续上路,顾朝辞才道:“你不明白,丐帮明知徐长老是什么人,还要凭吊他的家人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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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王语嫣点了点头。
“很简单,丐帮名声大过天!
他们不会为了人人口中的契丹胡虏乔峰,就对外宣扬年老德劭的徐长老,是个欺辱兄弟媳妇的老色胚!那么他家被灭门,丐帮还是得按照规矩,来给他做上一场面子,实则也是丐帮的颜面,仅此而已!”
王语嫣叹了口气道:“呵呵,颜面!你早在杏子林,就看透了一切,真是了不起!”
说着盈盈注目顾朝辞,柔声道:“那你因帮助乔峰洗脱杀害马大元的嫌疑,自己却也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对象?你后悔吗?”
顾朝辞听了这话,谓然一叹道:“帮助乔峰这个契丹人,有可能成为武林公敌,对此我早有预料,只是……”
王语嫣秀美微蹙:“只是什么……”
顾朝辞目光由远方落在了她的身上,微笑道:“现在却是后悔极了!驾——”
他话音一落,纵马飞奔而出。
顾朝辞发现自己喜欢撩王语嫣的那种感觉,有没有以后,且不说。
只是撩她,就能让他感受到快乐了。
王语嫣想了半晌,才有些明白,顾朝辞的意思,好像在说:因为自己,他才后悔了。
……
七月七日。
河南府辖下的卫辉城,地处中州要冲,虽只是寻常城镇,却较一般首府都更加来得繁华热闹,富足非常。
顾朝辞与王语嫣两人,本就要顺道路过,又是七夕乞巧节,王语嫣便想去逛逛,两人在客栈洗漱了一番,便来到了街上。
虽已经是晚上,可这乞巧市上华灯璀璨,人流如潮,车马难行,观其风情,不亚于最盛大的节日——春节,真是好不兴旺。
街上男子的目光,自然都被女子所吸引,而女子同样也不顾忌被男人看。
可王语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光彩夺目,虽说她与顾朝辞都内力深厚。
顾朝辞又刻意看护,人也近不了王语嫣身边,可只是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就让他有些吃味了,不禁凑到王语嫣耳旁,煞有其事道:“你不如买套男装衣服,把长发结个男髻,别人就看不出,你长得这么标致了。”
王语嫣自也感受到了,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可见他赞美自己容貌,还做出如此有意思的表情,欣然点头道:“好啊!你给我弄吗?”
顾朝辞点头道:“那自然行了!”
王语嫣笑了笑,两人步进市集,果然有大批地摊,摆卖各种货品,王语嫣在其中一个地摊停下来,兴奋地挑选男衣,不时在她身上比比划划,又回头看看顾朝辞,看起来非常高兴。
顾朝辞也是大感有趣,这一瞬间,竟然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忽然,他耳朵一颤,转眼就见附近不远处,有几个健硕汉子,正色迷迷盯着蹲在地上的王语嫣,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论。
顾朝辞耳聪目明,自是听的清清楚楚,这是一帮流氓地痞,正商量着怎么到没人处,将自己这个小白脸给做了,再将王语嫣给弄走,好好享受一番。
不由眼中寒光一闪,已然动了杀心,正要暗发银针,取了几人性命。
蓦然间,余光瞥见街面上有四人,大袖飘飘,迎着人浪快步而过,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将面前之人分开,脚下极是轻盈。
顾朝辞暗自诧异,这四人内力极为了的,看身形步法,武功各个不在段延庆、慕容复这等一流高手之下。
怎会一起出现在此地,莫非又是为了乔峰?但又一想,原轨迹中好像未曾出现过,四大高手围攻乔峰之事,应该只是凑巧。
他见这四人年纪均已不轻,都在五六十岁,有的眉毛白了,有的胡髭白了,各穿一件灰袍,头戴灰色布帽,凝神细看之下,四人的身形步法,竟都是少林身法。
顾朝辞大吃一惊,心想:“这四人如果是少林寺的,肯定都是玄字辈高僧,想是为了乔峰。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我这个帮凶,这就得看上一看了!”
想着俯下身去,匆匆帮王语嫣拣妥衣物,付了银子,包好背在自己身上,拉着王语嫣便跟上了几人。
王语嫣眼见顾朝辞神色凝重,也不多问,跟着就走。
此时人太多,四名少林僧也为了避免太过惊世骇俗,走的也不太快,
顾朝辞与王语嫣亦是如此,那几个流氓地痞,一见王语嫣要走,竟也跟了上来。
不一会转过一条拐角,顾朝辞瞥了身后几人一眼,冷哼一声,在袖中暗暗弹出几根银针,“嗖嗖”几声轻响,便钉入了几人死穴,这几人身体还在地上站着,魂魄却到了心心念念,都要去的极乐世界。
两人又继续跟着四人,转过一条街,到了一座名叫‘迎宾楼’的酒楼门前,有两人朝四人迎了上来,几乎与四人一样的年纪、打扮。
六人聚集在了一起,走了一程,到了一条横巷隐僻处,低声说起话来。
顾朝辞与王语嫣躲在对街的一处角落,王语嫣轻声道:“他们在说什么呢?”
顾朝辞见这六人都是当世最顶尖的一流高手,生怕被发现,也不敢靠的太近,只能隔着四五丈,潜运内力,竖起耳朵去听。
王语嫣见他不说话,想到自己也有外公一身神功呢,也开始运功听了起来。
忽然一人声音很是清晰的在他们耳内响起:“玄寂师兄,徐长老一家,绝非乔峰所杀,依我看,有可能是顾朝辞杀的!”
“阿弥陀佛,玄生师弟,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出家人岂能说出,有可能这等模棱两可的话来?”
玄生低声道:“玄垢师兄说的是!”
王语嫣登时吓了一跳,她既是没想到,双方间隔这么远,她真能听到对方说话。街上闹哄哄吵作一团,偏偏还只听到对方这群人的话声,岂不让人奇怪?
看来外公这身功力,真不是白给的!
她更想不到这些人,竟然都是少林寺高僧,玄寂大师是戒律院首座,位高权重自不必说。只这玄垢、玄生也都是少林寺威名素着的高手,江湖人尽皆知。
只听又一人说道:“玄垢师兄,徐长老一家为人杀害,方丈师兄当即委派小僧,会同玄渡师兄、玄因师兄、玄生师弟连夜赶来,与你二人汇合后,负责查明真相。
倘若确知是乔峰下的手,方丈严命:乔峰武功太高,非一人可敌,为确保万无一失,令我六人合力出手,直接诛除了乔峰这个叛贼弟子,以肃本寺严规。
所以你与玄石师弟奉命跟踪乔峰,究竟内情如何,还请祥述一番,我六人也好商讨一番,再做计较!”
这人就是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但话语中的内容,让王语嫣听的暗暗咂舌。
顾朝辞也是眉头紧皱,原轨迹还有这事?这六人如果合力,乔峰虽然厉害,终究不是对手。他岂不早早死求了?哪里出了问题呢!莫非是因为我这个蝴蝶效应?
他对天龙世界所发生的事,终究不是全然了解,这事件原轨迹就曾发生过。
只不过六位少林僧,查明徐长老、单正一家并非乔峰所杀,这才未动手。
否则乔峰带着阿朱这个累赘,面对这个阵容,他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必死无疑!
就听玄垢说道:“我佛慈悲!那晚乔峰在寺中大闹一场,我们没能将他擒住,给他脱身逃走。我与玄石师弟奉方丈师兄之命,暗中追踪乔峰。
他为了阿朱求医,在聚贤庄上会斗群雄,只因方丈师兄严命,要我等只暗中查明乔峰作为与下落,不可出手和他搏战,因此我二人并未参与聚贤庄一役。
说来惭愧,见了乔峰身手后,就算我二人与玄难师兄联手出击,也不过跟他打个平手,不见得能将他打败或擒获。
后来乔峰为一名黑衣大汉救入深山养伤,我二人不敢走近,只在远处遥遥眺望。
乔峰直养了二十多天伤,出洞后便向北行。我二人随在他后面。乔峰武功高强,我们不敢跟得太近,好在他只沿大路行走,倒也不难追踪,即使隔了大半里路,到后来仍能跟住了他。
他出了雁门关后,跟阿朱小姑娘会齐,两人进关后住了客店,第二天出得房来,竟变成两个毫不起眼的大汉。
若非我们亲眼瞧见,他二人从那房中出来,还真不知他们便是乔峰和那小姑娘……”
玄寂问道:“他二人一路上都同房而宿?”
玄垢应道:“是的,我和玄石师弟宿在他们隔壁房里,轮班守夜,每人只睡半夜,他们如要熘走,我们有方丈师兄法旨在身,不敢轻忽。”
玄寂道:“明白了,徐长老一家死于七月初三,你们一路跟着乔峰,他没有动手杀人的时间,所以玄石师弟才会认为,徐长老一家都是‘血煞魔君’杀的了?”
玄石说道:“正是,我与玄垢师兄奉了方丈法旨,自不敢怠忽。乔峰和阿朱会合后,一路向南,我们远远跟着,尽量不跟他朝相,倒也不费什么力。
七月初三这晚,我四人都在渭州的招商客栈中歇宿。阿朱还给乔峰包了饺子,乔峰吃的高兴,喝的大醉,一整夜鼾声如雷,根本未曾离开过。”
玄垢道:“那晚的事我记得很清楚,乔峰与阿朱七月初四离开渭州,我们远远蹑着,一路上从没离开片刻,今天才一起抵达卫辉城,他与阿朱现在就在‘迎宾楼’用饭。
徐长老一家是七月初三晚上死的,就不可能是乔峰杀的!”
有一个一直未曾开口的人说道:“我们去验过尸体,从伤痕上看,这下手之人武功极高,刀法之精妙还在其次!
单是掌力之刚勐,我等就大为不及,纵然比之方丈师兄的‘大金刚拳’与乔峰的‘降龙掌’也是不遑多让,莫非真如玄石师弟所言,是那‘血煞魔君’所杀?”
玄寂叹了一声道:“玄渡师兄,你也知道,方丈师兄早已派人在中原、大辽、西夏、吐蕃多地打听过了,‘血煞魔君’顾朝辞这号人物没人听过,仿佛凭空冒出来的!
由此可见,他定是用的化名,必然所图甚大。杏子林施恩乔峰,有可能是想将这契丹人收为己用;杀西夏大将军,是想挑动宋夏开战。
杀慕容复,又挑明慕容博未死之事,是想转移中原武林的视线。
可杀徐长老一家这种小人物,又有何意义呢?或名或利?他又能得到什么呢?这不符合这等高手的行事做派!”
另一人又道:“莫非只是为了泄愤?”
玄寂道:“玄因师兄,若是泄愤也轮不到他啊!别人不知,我们还不知吗?
徐冲霄晚节不保,全拜顾朝辞所赐,他的愤从何而来?
乔峰险些被徐冲霄扣上杀害本帮兄弟的恶名,若杀他泄愤,倒能说的过去,顾朝辞却是毫无理由!”
几人同时叹气,过了半晌,玄寂道:“玄垢师兄、玄石师弟,你们继续去跟蹑乔峰,沿途留下暗记,丐帮正举行凭吊大会,我四人前去一行,看能否查到什么,到时再说!”
“是!”说着六人出了巷子,各自分开。
王语嫣听几人走远,轻声道:“玄寂、玄垢、玄石、玄渡等高僧,在武林数十年来威名素着,正直无私,众所周知。
他们既这么说,乔峰嫌疑没了,你倒是麻烦了,真让人可气!”
顾朝辞微微一笑道:“没事,我不惧这些,唯一担心的,就是怕我连累了你!”
王语嫣脸上一红,她心思细密,又讶道:“乔峰也是武林中顶尖人物了,不曾想他从少林寺出来,一举一动都在少林眼皮地下,若非亲耳听到,真是不敢想象!”
顾朝辞看着她的如花俏脸,笑了笑道:“乔峰武功再高,也是人不是神!
况且他在明,人家在暗,只要不露敌意杀机,他如何感应的出来?
就说你我,说不定这会也被哪位高手跟踪呢,这种事,再是正常不过了!”
王语嫣躲开他的眼神,又很是忧心道:“可现在武林中人,竟将你以前的所作所为,自行编排出了一个很是恰当的理由,仿佛你就是一个别有用心之人……”
顾朝辞微微一笑:“你与我朝夕相处,都觉得我所为一切,都是别有用心,所图甚大。他们这样想,不是很应该吗?”
王语嫣一时气滞,哼了一声道:“别的事我不管,可徐家人就不是你杀的!”
说着就见顾朝辞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又道:“只是既然人也不是乔峰杀的,那会是谁杀的?诚如玄寂大师所言,杀这些人或名或利?亦或者只是泄愤!这个大恶贼图什么呢?”以她的敏捷思维,对此也是大惑不解。
顾朝辞哈哈一笑道:“你管他为了什么!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我们有这时间,还是去过乞巧节!
你虽有一双巧手,也长得够美,可最好还是求上一求,也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王语嫣俏脸立时通红,大嗔道:“不准胡说!那织女自己嫁得牛郎,都不能常相守,只能今天相会,又如意在哪里?我何必去求她?”
顾朝辞听了这话,面色一怔,心里颇不是滋味,对啊!牛郎织女的爱情,王语嫣都不喜欢,唉……想着流露出了几分暗然。
王语嫣见他突然脸色不好,便又强笑道:“你这人是真不知好歹,我只是想着,怎么能还你一个清白!”
“清白?”
顾朝辞呵呵一笑:“天地尚且有缺,白璧更是有玷,这浑浊的人世间,又有什么是真正清白的?”
他狂态陡发,却见王语嫣气鼓鼓的,只能给她解释道:“乔峰何等样人?他能称雄一时,不只是一个武功高的莽汉匹夫。
他被人冤枉杀师杀父母,在聚贤庄被人围攻,没向兄弟、朋友、天下人解释,自己不是凶手?只是被人诬陷的?”
顿了一顿,目光望向远方的夜空道:“若我估计无误,他在动手之前,比谁都解释的多,可却没人信!
以他原有的丐帮帮主身份,交游广阔,朋友恩惠遍及天下,都尚且无法取信于人,更何况是我这个不明来历之人?
生于江湖,死于江湖,也是人生归宿!
若有这操心时间,我还不如陪你度过剩下的每一天呢!”
王语嫣听了他最后一句,面上一热,心跳极速加剧,直接低头疾步而行。
顾朝辞哈哈一笑,急忙跟上。心中又不免鄙视自己口是心非,明明说好两不相干的,但在言语行动上,倒是很实诚。
顾朝辞也知道原因,说一千道一万,让他就此与王语嫣分手,真是万千个舍不得!
在他现在来看,死了慕容复,王语嫣实则是个宝藏女孩,不但聪慧过人、美若天仙,还是真正的可盐可甜。
若让她就此从手边熘走,无异于暴殄天物,自己也是心下难安,又谈何武道进境?
王语嫣一身白衣,两手负后,衣袂飘飘,紧绷着俏脸,领先而行。
她本就漂亮的不成话,这种姿态更惹人注目了。
或许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经知道自己好看,别人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非但没有不好意思,仿佛还有一种以此为荣的感觉。
顾朝辞看她要去的方向正是‘迎宾楼’,只能趋前问道:“我说了,乔峰是乔峰,我是我,咱们管这闲事干嘛?
你若不想逛街了,我们就回客栈,一起研究武学,也是很好的。”
王语嫣目不斜视,凛然说道:“你不看重逍遥派的名声,本掌门却不能视若无睹!
你最好少说两句,否则别怪我以逍遥派门规治你哦!
还有你也别太自作多情,我只是到这了,也想见见阿朱妹子罢了!哼……”
顾朝辞与她相识几个月,见的最多的就是她哭,又哪里见过她这幅傲娇样,心下极为欢喜,自也很是配合,一耸肩道:“弟子遵命!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啊!
你说得都对,你是掌门人,你最大!”
王语嫣勐一回头,看着顾朝辞,幽幽道:“我是小女子,小人得志也不足为奇,可也比你这大丈夫,动不动杀人强!
你不懂人情世故,只会以武力解决问题,迟早要吃亏!
就说我们今天遇上的六位玄字辈高僧,这是可以擒杀乔峰的阵容。他们若是围攻你,你或许能应付过来,可来十二人呢?
我告诉你,少林寺玄字辈高僧,就我知道的,足有近三十位!
你想想这是何等实力?
真以为我表哥急着向少林解释玄悲大师之死,我姑丈装死,都只是胆子小吗?
实在是没有哪个门派,惹的起如此阵容的少林寺!
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纵然你与乔峰联手,少林寺都能将你们骨灰给扬了,他们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天下第一大派,又岂是浪得虚名!?”
顾朝辞听明白了,自己杀那几个地痞流氓,她也是知道的,心下不禁失笑道:“这丫头越来越有意思了!
可你不知道的是,我若真跟少林寺翻脸,他们会围攻,我也会不讲武德的,谁跟他们一挑多啊!
你夫君我,可不是乔峰这种人,我今天杀一个,明天杀一个,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少林寺防的住我?!”
动念间,两人已经到了‘迎宾楼’楼下。上楼之后,眼见楼上挤满了人,想找张桌子难比登天,顾朝辞不禁心想:“看来本地的“富民”很多!”
环顾四周,哪有乔峰与阿朱的身影,又一想少林寺的人说,这两人是易了容的,自然不好找。
顾朝辞扯着其中一个伙计,塞了一块碎银,那伙计立时不知由哪里弄了张桌子,加设在靠窗台处,恭恭敬敬请二位贵人坐了下来。
顾朝辞与王语嫣不知道的是,他们这一上来,就被两个“中年汉子”给盯上了。
两人要了茶点,顾朝辞喝了一口茶,澹澹地说道:“谁说我不懂人情世故了?”
王语嫣低声道:“你若懂人情世故,便不该以‘血煞魔君’自号,让人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人。”
顾朝辞不以为忤道:“小女子果然头发长见识短。我以‘血煞魔君’自号,实则就是最大的人情世故。
我将自己弄得人见人怕,就是在告诉天下人,最好不要来惹我。这是想从根本上解决流血事件,莫非你以为我真喜欢打架杀人不成?”
他这肺腑之言,就是本心所想,可别人听了,谁能不当作歪理邪说?
王语嫣哪还忍住不怼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您这可是天下最大的积德行善了,比少林寺的一众高僧,都要慈悲为怀的多。”
顾朝辞与人斗嘴,从来不落下风,还能被一小丫头给刺了,当即冷哼一声道:“你也不要讽刺我,你若懂什么人情世故,也该对我说一些什么救世济民、行侠仗义的牛皮大话,给我画些大饼。
若还是不行,就施展个‘美人计’,那我这等浅薄之人,定然抵挡不住。也就心甘情愿辅左于你,好好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掌门人了。咱们先去揍天山那位,再收拾服帖你外婆,让这二人也给你,恭恭敬敬行参拜掌门人大礼,那是何等霸道?何等威风?
也总胜过你现在这般,动不动拿掌门尊位强压我。你不觉得,如此这般,太伤我们之间的真挚感情了吗?”
王语嫣见他一本正经说了这么一席话,饶是强压笑意,也险些将口里清茶给喷了出来,等好不容易稳定了气息,本要叱喝他一声:你想的美!还美人计!
旋即却见顾朝辞眼中厉芒一闪,忙掩口不语。她现在虽也是一身神功,可骨子里对顾朝辞的这种惧怕,实则并未有多大改变。
其实是顾朝辞说到这里,就见隔开四张桌子的一个中年大汉耳朵耸动,显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微凛。
要知他与王语嫣调笑,虽未施展“传音入密”,可也以内力使声音聚而不散,不传入临桌之人耳中,若对方仍可听得到,此人绝非泛泛之辈,非超一流的高手不能为之。
他再一看,这人虽然坐着,却虎背熊腰,显然身材魁伟,他对面坐着另一中年汉子,身材却是瘦弱多了,心下一笑:“不出意外,这定是乔峰与阿朱假扮的了!”
顾朝辞猜的不错,这两人正是乔装打扮过的乔峰与阿朱。
乔峰本是一个威勐汉子,被阿朱用面粉、浆湖、棕胶、墨水,各种各样物事一凑合,许多特异之处一一隐
,还在他上唇加了澹澹一撇胡子。
乔峰照镜子,连自己也不认得了。阿朱还让乔峰话要少说,酒须少喝,将自己显着特征,也给遮盖了。顾朝辞与王语嫣自认不出来。
至于阿朱改装自己,更加神乎其神,她连声音都能随意改变,普天下谁又认得出来她的本来面目。
顾朝辞动念间,就见那个身材瘦弱的中年汉子站起身来,朝他们走了过来,拱手道:“二位,可否拼个桌?”
顾朝辞还未开言,王语嫣眉头微蹙道:“足下还请换个地方吧,我们要等人!”
她与顾朝辞正自谈话,哪容其他人来打扰?她说是来见阿朱,那也只是说说。她和阿朱的交情,只是建立在对方是慕容复的婢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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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最终目的,实则是想硬逼顾朝辞找到乔峰,看与对方能否商量一番,联手将那个躲在暗处,四处杀人嫁祸的大恶人,给找出来。如此也好洗刷洗刷,顾朝辞这个骄傲狂人的清白。
中年汉子听了王语嫣这话,对她却没做理会,只是似笑非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尊驾可是亲手杀害姑苏慕容复的‘血煞魔君’顾朝辞当面啊?”
王语嫣何等聪明,一脸狐疑之色道:“你是阿朱?”
中年汉子也未理会于她,只是看着顾朝辞,微微一笑道:“在下乃是乔峰乔大爷的属下,是想请教尊驾几个问题!”
这时王语嫣哪里不明白,这人肯定是阿朱,她不忿自己与杀害表哥的凶手坐在一起,故意给自己难堪,霎时间脸色苍白。
她也知道,阿朱是被慕容家养大的,虽是侍俾,却当小姐养的,不但给她们单独的庄子住,更有丫头仆役使唤。
她安能不恨顾朝辞?安能瞧的起,她这个口口声声、心心念念只有表哥的自己?
她这样想,不知还会有多少人也这样想?转念间眼圈发红,热泪盈眶,不能自已,起身欲离。
顾朝辞霍然起身,一把紧紧抓住王语嫣的手不松,转头看向这个中年汉子,眼中凶光四射,冷冷迸出一个字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