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余亦就知道颜墨离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并非颜天纵亲生,而这自己叫了二十年父王的人竟是杀了他生父的人。颜墨离这样高傲的人,认贼作父数十载,又再一朝之间从北汗储君变成了在地牢等后问斩的死囚。
这对颜墨离来说确实难以接受。
“你父亲未死。”
余亦说完,明显感觉到颜墨离一震。
他还是反应了许久,才转过身。余亦这个才看清,原本雍容华贵,满脸桀骜轻狂的颜墨离此时布满了疲惫和丧气。
颜墨离颤抖着下唇,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手脚上的铐链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不仅是身体,颜墨离连声音都在颤抖。听到这个消息起初是高兴的,只是高兴过后带来的就是恐惧和紧张。
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着十余年未见的父亲,没脸还是胆怯,他不知道。
“你不想见见他?不想要回属于你的东西?”余亦肃着脸,咬牙切齿地问。
颜墨离眼中恢复了一丝光彩,却又转瞬即逝,他垂下头,乱糟糟的长发垂下,颓废之色尽显。
“那本就不属于我。”
“为何不属于你?”余亦上前两步抓着他的肩膀厉声问道,“颜天纵弑父夺权,已是天理难容,是他先夺走了你父亲的王位!你父亲忍辱负重二十年就等着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有何理由再此等死!”
余亦咬紧牙关,带着怒意的低吼:“你清醒些!”
颜墨离皱着眉咬着牙,双眸盯着面前的余亦,他此刻就像是落入海中的人,迫切的想在余亦身上找到支撑自己的浮木。
余亦吐出口气,平复了心情,平静问道:“两国之战,黎明百姓,再不济你不想为父亲报仇吗?”
余亦身后一道劲风带着匕首袭来,匕首不快,余亦能反应过来,颜墨离却比他更快抬手将他拉开,匕首蹭着余亦的发丝瞬过,直直刺进墙中。
余亦回过身,牢门口站着得正是带着恶鬼面具的未亡人。
“未亡人…”余亦下眼皮微合,变得警惕起来。
“啊!”
听到他的名字,身后的颜墨离一幅不可思议的笑出来了声,“他叫什么?未亡人?怎么有人自称自己是寡妇的?”颜墨离捧腹大笑,“还是个男人……”
话毕,余亦就有些不明所以,他虽年岁至此,可其实入世不深,对民间的一些俗称没什么概念。不过他也庆幸,颜墨离现在的状态好上了许多。
只是两人都没注意,在颜墨离说完之后牢门口的未亡人融在黑暗里的双手已经握紧了拳头:“你们不该嘲笑这个名字。”
不等两人反应,未亡人右手已经凶狠甩出,随着他动作一起飞出的还有那熟悉的折扇。
折扇在旋转下展开,扇刃割破空气,发出低鸣朝二人击来。
“引出余亦后,先行斩杀颜墨离,他必须死!不能有意外!”
颜天纵面带威胁的话语在未亡人耳中一闪而逝,他抬眸时,余亦已经开始做出格挡动作。折扇速度极快只是一瞬间就要与墨渊相撞,也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未亡人双指一动,空中的折扇便急停在半空,紧接着改变了方向,绕过余亦斩向被他护在身后的颜墨离。
余亦见状顿感不妙,可速度终是赶不上折扇,好在颜墨离自身也有准备,他抬起手上的铐链,与折扇迎面相撞。
“叮~~”
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之后,铁链应声而断,也因此阻了折扇一顿,情急之下颜墨离紧急向后倒去,才堪堪躲过折扇。
未亡人把绕了牢房一圈的折扇稳稳接住,而余亦更是打起来全部精神。看方才那急转的扇子,怕是经过上次交手,未亡人也感受到了罡气的存在。
接回折扇的未亡人胸口的起伏也大了很多。
“刚掌握内力跟不上吗?”
余亦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这情况他也遇到过,就在狼狮寨。那时自己使用罡气杀敌之后也感受到一刹那的无力,可未亡人的反应同他又是不一样。
来不及多想,余亦只知道拿出全力应敌就好。
一脚踏向地面,余亦就握着墨渊直刺而出,未亡人手持折扇正面当下。两人扭打在一起,余亦和未亡人实力非常接近,两人一招一式都能被对方化解,一时间也难分胜负,只是交手中未亡人没有在使出罡气操控折扇,因此看来余亦也是猜对了,刚入门,用不出第二次了。
余亦提起嘴角邪笑,故意卖了个破绽,未亡人果然上当,向上猛挥折扇击飞了墨渊后,飞速将折扇打开,余紧随着一记势大力沉的下劈朝着余亦的面门斩去。
被击飞的墨渊又从未亡人身侧刺来,折扇的下劈不一定能要了余亦的命,可要是未亡人不收手,就会交代在这里。未亡人不傻,当即收回折扇,调动了整个身体里的内力,强行扭转了身形,就算是这样墨渊也从他的手中滑过,穿过了折扇将其死死钉进墙上。
没这么容易结束,余亦抓住机会一个垫步上前,直踹随之而到,一听一声闷响未亡人就倒飞出去,砸在了墙上,狼狈摔落在地。
这一记怕是无法对他造成实质伤害,余亦快步冲出牢房,背对着身后的颜墨离高喊:“快走!”
颜墨离点头后没有犹豫,跑出牢房,动作滑稽地抬了抬腿,指了指脚上的铐链。余亦还挤出了点时间对着他滑稽的动作翻了个白眼才一刀斩断铁链。
颜墨离先行一步,余亦紧随其后。未亡人似乎是方才罡气用得过度,无力感袭来,尝试了很多次也无法起身。
牢门再次打开,阳光肆意洒在颜墨离身上,他从没觉得这日日都在的太阳,如此温暖。
还不等他仔细感受就被眼前的一幕震在了原地。
众人对面,赫然肃立着近千名乾军,整个广场都显得拥挤。更可怕的是除了站立着的乾军,地上甚至还有近百具尸体。
赵青山和樊公都已经负伤,两人身上沾满了鲜血,余亦分不清是不是他们身上流出的。郑冰州甚是已经脱力,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抬头注目,穿着内官服饰,长相陌生的人依旧伫立在屋顶,那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让人有些发颤,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正静静地看着余亦。
没有管他,余亦靠近几人身边,将墨渊立于身前:“你们如何?”
樊公摇了摇头,没有言语。郑冰州也调整着呼吸站起了身:“无碍。”
只有赵青山,他提着短斧的铁链,短斧躺在地上,低着头散着发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赵青山全身杀气迸发,乾军见此更是止不住的后退,短斧随着他的前进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他们的催命符一般。
余亦的表情变得凝重,他不知道这时候赵青山走火入魔是不是件好事。不等他开口提醒,赵青山就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随即把短斧绕着自己挥舞,每转一圈手中的铁链就长上一段。余亦等人见状赶忙拉开了距离,而乾军就没这么幸运了,人多拥挤,有些人躲闪不及就已是尸首分离。
“这是干嘛!”颜墨离被吓了一跳,“怎么还敌友不分了。”
樊公也是走过江湖的人,方才短斧一出现他就认出了他,此时看到这幅情景心里也明了了,他俯下身躲着短斧带起入刀刃般的劲风,开口道:“疯斧赵青山!此人毒辣至极,余小将军怎能将此人留在身边!”
余亦顿时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告诉樊公,因为自己娘子镇得住他吧,这也太让人误会了。余亦讪笑道:“缘分,都是缘分。”
“先离开吧!此处太危险了。”樊公开口提议。
余亦思考了一瞬就把颜墨离推向了樊公:“冰州,你和樊公带着颜墨离先走。”
战争时,郑冰州不会违抗余亦任何一个命令,他没有丝毫犹豫,应下之后就来到了樊公身边,樊公也没组织,这情况不走怕是一人都走不了。可就在樊公拉去颜墨离准备离开的时候,屋顶上的内官动了。他脚尖轻点屋顶,整个身形似是落下的纸鸢一般滑行而下,双手流转之间迎着颜墨离一掌拍出。
樊公见到来人双眉顿时紧皱,对着他逼近呼吸也变得沉重,就算是如此,他还是直面内官,一掌打出。
两掌相碰樊公就被击退多步,右手垂落不住的颤抖鲜血缓缓淌下。
“仇同甫!”樊公死死捏住右手手肘想要止血,看着面前人的眼神虽带着仇恨,可那一丝恐惧还是难以掩藏。
颜墨离看到他眼神语气颤抖,叫了一声:“仇伯。”
仇同甫还是视颜墨离为王子,毕恭毕敬地展袖作揖:“王子殿下。”
颜墨离一怔,没有说话。
仇同甫也没有纠缠,重新站直了身子,眼神戏谑地看向樊公:“樊乾,故地重游怎么不知会老友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