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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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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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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牡丹轻轻摸着他的脸,静静說:“她对妳不公平……可是妳这样子来找我,对我也不公平呢……妳知道么?……可是我没法拒绝妳……因为我喜欢妳。”

    轻轻抚摸着麒贤的唇,“先在爱情里缴械的那个,就没有保全自己的余地了……所以,就算妳对我不公平,我也只好接受。妳是傻子。我比妳还傻。”

    附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龙麒贤,妳也是个浑蛋。”黑牡丹轻声說。

    第八十九章 荆棘王冠

    他看到自己在幽暗的曲径中回到久违的秘境。终年覆盖皑皑白雪的高山,咆哮的北风裹挟着粗砺的雪打在脸上。满川碎石,被大风吹着翻滚。高大的青松被雪压得垂下枝条,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枝条断裂的脆响。他在风雪中跋涉,雪没过膝盖。朔风刀子一般割着脸,生疼。鼻子被冻得发红麻木,他看到高高的山头出现在视线中。此时才想起自己攀登的目的——仅仅是登上山顶。

    山的另一边有什么?他不知道。

    于是他手足并用,艰难地爬上山顶。山顶的风更劲急。他的大氅在风中呼啦啦作响。

    山的那一头没有别的。

    只有一座被大雪掩埋的大城。

    高高的城墙用青石搭建,巨大的城门用粗重的松木制成,他认得那座城——那座城的名字叫白山城。

    那一年他用了整整六个月攻打这座孤立无援的城市,这座城市的抵抗那样坚决而疯狂。他们每天三次发动进攻,S向城中的箭足以将这个城市中最大的广场堆满。当他们攻下这座城市的时候,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一座城,每一家的门板都被拆下做了工事,每一家的房顶、墙壁都有无数被箭S穿的孔D。没有一粒粮食。街上甚至能看到饿死的老鼠倒地毙命的尸体。

    死在这座城下的士兵的尸体高高地堆积在城外,城内也挖了不少大坑,城中的士兵的尸体也铺满了那个坑。

    那天进城的时候,他的副将董跃悲伤地看着这个城市,說:“就为了这么一座城,我们打了六个月,死了这么多人……最后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废墟。”

    他没有說话。自顾自骑着马走在满目疮痍之中。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看到的一切让他想要呕吐。于是他下了马,站在一户无人的房屋前面,蓦地透过无遮无挡得木窗看到屋内的炕上躺着一排干枯的尸体。有大人有孩子。大团大团因腐烂而掉落的头发堆积在地上,他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开始剧烈地呕吐。

    这时候传来一声尖锐的刺响,那是报警的警哨,有士兵遇到了抵抗,这座城里还有人在反击!

    他跳上马背带着人奔向警哨传来的方向,看不到任何人,地上只留下了刚刚还在悲叹的董跃的尸体。董跃的眼睛还大睁着,看着头顶那Y霾得似乎立刻便要刮起暴雪的天空。几个年轻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董跃身边。

    他跳下马,轻轻伸出手,帮董跃合上眼皮。

    站起来,看着远方的城墙,很久很久没有說话。

    没有人敢打扰他。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下命令。

    “屠城。”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眼里只剩下一片不见底的灰暗。

    “毁掉吧……全都毁掉吧……”听着城中各处传来的哭喊与厮杀声,看着升腾起来的火光,他喃喃自语。

    “全都毁灭吧……”他孤独地骑着马,走过城门。

    全部毁灭了。

    这座城死掉了。在那么激烈地活过之后,这座城彻底灭亡了。

    屠杀过后的士兵脸上带着麻木而疯狂的表情。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他忽然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

    这座城市成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给屠杀者带来了温暖。

    他看到自己在滂沱的雨水中行走。跌跌撞撞。脚下是泥泞和L 露出地表的山石。不断地妄图把他摔倒。

    冰冷的泥水早已湿透了裤脚,灌进了靴子。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身体已经产生了肌R麻痹的感觉。如同被掏空的瓶子,力量随着雨水一丝丝流逝。铠甲外是冰冷的雨水,铠甲内是蒸腾的汗水。不能停下来,停□温就会迅速地流失,让人冷的浑身哆嗦。终年被潮湿浸染的原始森林,雾气蒙蒙地蔓延蒸腾,即使在大雨中,也不让人的视线看到更远。枝叶遮盖着天空,没有一丝光亮透入。满耳是雨打树叶的声音……噼啪不绝。

    雨水顺着他的眼睛,流过整张脸。

    他如同困兽一样在Y森的树林中前进,前方有巨大的水声,指引着他向前。

    那是一条江!

    一条奔腾的大江!

    江水湍急,绕过他站立的山崖,汹涌地奔向大海。

    他站在空寂的山崖边,身后就是那片巨大的原始森林。

    大雨哗哗地下着,江对面可以看见一道雄伟的关卡。

    不计算代价,不计较后果,一定要攻下!

    心中有个声音这样說着。

    那座关卡那样雄伟地矗立在面前。

    将他与那道关卡分隔开来的江水欢快地在脚下奔淌。

    可在他眼里,那不是江水,那是年轻的将士们血管里涌出的鲜血……通向那座关卡的路上,铺满了骸骨。

    他的心中满是绝望,他伸出手,但触手可及的全是荆棘。

    黑牡丹看着麒贤。

    他在睡梦中仍旧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又似是绝望。

    天已大亮。

    打开窗户,街上已经有人在叫卖早点。

    他睡着的时候会把身体蜷缩起来,如同一个躲在母亲ZG里的孩子。

    即使睡着了他的眉也紧紧地皱着,任她怎么抹也抹不开。

    他的胸口有几处刀伤。

    揪结出狰狞的伤疤。

    她的手指在疤痕上轻轻划着,感受到那曾遭到伤害的皮肤下血脉的搏动。

    他的脸上有着轮廓刚硬的五官,醒着的时候总显得警醒而冷酷,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人进入他的内心。抵达他心灵的途径绝对不会是一片坦途,因为那深藏在冰冷下的心路过于曲折和崎岖。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他心中的。正如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接受了这个男人。

    或许上天注定他们互相吸引,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忘不掉他眼睛里那抹淡淡嘲弄似的笑意。她知道他没在笑别人,他在笑自己。

    笑自己那宛若困兽的命运。

    麒贤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有些刺眼的阳光。

    伸手挡住了眼睛。

    渐渐适应了之后,他看到黑牡丹坐在窗前,用一把红色的大木梳慢慢梳理着长发。她的发很黑很密很长,垂下来如同一匹黑亮的丝缎。

    呆呆注视了她很久,他慢慢想起自己昨日吻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她没有拒绝,并且跟他来到了这处外宅。

    而他不觉得自己犯了错。看着她的时候他觉得她才应该是他的妻子。

    所以,不想說对不起。不想解释。

    只是站起来,穿上衣服,洗漱。

    她走过来帮他整理腰带。自然而然。如同所有平凡普通的夫妻早上起来会做的那样。

    他看着她,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她的发已经盘成了光滑的发髻,用一根雪白的牛骨簪别住。

    他看着她,慢慢解下腰间悬着的一个小小绣囊。

    绣囊已经很旧,上面绣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麒麟,坠着两颗指甲大的珍珠。

    把绣囊递在她手里,他轻轻抱了她一下,說:“等我回来,我们成亲。”

    她点点头,没有多說。

    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說,等他从萧国回来,他们就成亲。

    他走之后,她坐在窗口打开绣囊,看到里面一小簇婴儿的胎发,还有一小张已经很破旧的黄色平安符。

    泪水忽然就冲破眼眶,止也止不住了。

    小麒麟把头耷在龙煊烨怀抱里,眼睛里有些失落。

    龙煊烨和六出看着影照池,各自叹了口气。

    “贤儿这孩子……”龙煊烨摇摇头,“好歹得让曲灵烟把小宝生出来才成。”

    “嗯,没错。”六出皱着眉头說,“没想到六殿下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下曲灵烟就危险了,不过看他昨日既然已经放过了她,今后应该就不会再对她下手了吧?”

    “……”龙煊烨皱着眉思索了一番,說:“还是得保护一下曲灵烟才成。贤儿马上就离开炎都了,生产之前绝对不可让他回来……”

    小麒麟在龙煊烨怀里换了个姿势,又歪向另一边,自从昨日麒贤差点把曲灵烟腹中的胎儿打掉之后,小麒麟就一直情绪低落,垂着头耷拉着耳朵,大眼睛里全是忧郁。

    六出和龙煊烨察觉到它低落的情绪,也十分心疼。

    龙煊烨抱着小麒麟,又是摸脑瓜,又是贴脸,又是不断放麒贤的画面给小麒麟看,六出也拿着各种新鲜的零食给小麒麟吃,可小麒麟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恹恹地靠在龙煊烨怀里,什么也吃不下。

    “这可怎么办啊?小宝好像受打击了。”六出从龙煊烨怀里把小麒麟抱过来,一个劲地哄着。

    龙煊烨无奈地看着他俩,转头看着影照池,心說它连话都不会說呢,一个劲就会顾着它那点小伤心,倒要把我们俩大人给折腾死了。

    太子和麒玉刚从户部出来,一个北朔人就迎上来,恭谨地递给太子的随从一张绘着兰草的便笺。太子接过来看了,默然将便笺揣进怀里,随后对麒玉說:“老七妳先去兵部吧,我等下过去。”

    麒玉讶然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說:“那妳快点过来啊。”

    太子点点头。

    看着麒玉一行人去远了,他才上了马车,說:“去东城隍巷。”

    林笑在灾民点里指导着几个医官给百姓治病,忙得满头大汗。

    不少灾民因为一路逃难,都生了足疮,还有一些人因为饥饿严重地营养不良。

    很多孩子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病状,少有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的。

    而且昨日还有一个老妇因为患了疟疾去世。

    今日整个灾民点都紧张起来,林笑开始给众人派发蚊帐蚊香,同时又派人通知百里青锋等人在武阳居民里普及防疫知识,分发蚊香蚊帐等物。

    一时间,整座城都忙乱起来,众人争相采购蚊香蚊帐,还有许多商人开始囤积这些物资。

    而林笑这一路上发现沿江分布着丰茂的黄花蒿,此时便让百里家族的人去收割蒿草、并请百里旌风出面,划出一大湿地专门用于种植黄花蒿。百里旌风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不到一会功夫就派人来通知林笑去看那块特别开辟出来的湿地。林笑带着砾岩等人专程去了一趟,惊奇地发现那片湿地足有两个大型城镇那么大,种出来的黄花蒿只怕供应整个萧地都够了。

    上邺上下都开始开展轰轰烈烈的灭蚊行动,林笑这一日忙得脚不沾地,又要给病人看病,又要指导医官,又要普及防疫知识,又要视察各处控疫设施的准备情况。

    而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又发现了四个人出现打摆子的症状,其中一个八岁左右的儿童还出现了典型的恶性疟症状。发病长达一夜,再次发作的中间间隔几乎只有一刻钟,剧烈呕吐头痛,抽搐不止,嗜睡,高热……林笑看着那个孩子,几乎可以肯定他得的是脑型疟疾。到了下午之后那个孩子几乎已经全身出现血点,黄疸症状明显。肝脾应该已经肿大。看着孩子父母悲惨的眼神乞求地看着自己,林笑低下头,无力地吩咐砾岩:“再给孩子灌一碗药吧……”

    那药是黄花蒿煮制的,对别的类型的疟疾还有很明显的效果,可是对脑型几乎已经无效。若是此刻可以给孩子输Y,或许还能有救,可是现在手边什么都没有,林笑只能呆看着小孩挣扎着满满死去。

    “殿下……”砾岩看着面色苍白的林笑,轻轻說:“您还没吃饭呢,赶紧去吃点饭,休息一下吧。”

    林笑点点头,慢慢走出门去。

    从昏暗的室内陡然走到外面,耀眼的阳光晃得林笑一趔趄,差点摔倒,要不是鹰锋扶了他一下,他可能会摔个大跟头。

    鹰锋和准提扶着林笑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准提打开腰上挂的水壶,递给林笑:“殿下,喝点蜂蜜水吧。”

    “嗯……”林笑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随即呛得咳嗽起来。

    “殿下,急也不是办法,现在我们缺药缺人手,您现在不能光顾着救人,您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就算不眠不休,也救不来所有人啊!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多培养点人手帮您吧!”

    林笑无奈地点点头。费力地笑了一下說:“好。”

    百里青锋看着白鼎臣,二人坐在马上,各自一抱拳,面上全都露出模式化的笑容。

    “真没想到,白大人居然会大驾光临我们小小的武阳,难得啊难得,下官荣幸之至。”百里青锋笑嘻嘻地看着白鼎臣,說。“白大人可是奉陛下之命,前来督导武阳抵御叛军的?”

    “哪里哪里,下官奉皇命出任招讨使,主要任务不过是安抚百姓,救济灾民,并无一丝一毫督导军务的职责。百里将军不要多心才是。”白鼎臣笑眯眯地說。

    “哦,既然是安抚百姓,救济灾民,白大人应该直接渡江去西南啊,怎么倒转路专程到我们上邺这种小地方来了?”百里青锋眨巴着眼睛,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說。

    “我还以为将军大人已经知道了屠龙关的事情呢,如今西南军被萧乾的军队劫了粮草,只能退至双鲤郡。因此上去往西南的路途也被截断,我想渡江去也不可能了,只有托庇百里将军荫下,从上邺转路去灾区了。”白鼎臣看着百里青锋,笑笑地摇着折扇說。“而且下官也听說,百里将军建成了一个灾民聚居点,现在收容了近万灾民在城中,不光管吃管住还管控疫,十四殿下还亲自任职医生,在灾民点中为灾民看病?”

    百里青锋笑笑地看着白鼎臣,一言不发。

    “我带了不少大昊的医官,大家听說十四殿下在此很辛苦,一致同意来此地帮殿下分忧,而下官也想好好参观一下百里将军的伟大创举,取取经,以后好照样去做。”白鼎臣笑呵呵地看着百里青锋,悠然說道:“今日贱足踏贵地,不知百里将军欢迎否?”

    百里青锋看着他,蓦地仰天大笑起来,半天才擦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白鼎臣說:“白大人莅临指教,武阳举城欢迎!请!”一提马缰,让开道来。

    白鼎臣笑着一拉马头,缓缓行至百里青锋身边,“百里兄,这些日子要叨饶了!”

    “不客气,不客气!”百里青锋堆着满脸笑容,看着白鼎臣笑答。

    麒贤纵马在御马监空旷的草场上奔驰,麒玉骑着一匹枣红马,看着麒贤策马狂奔的桀骜身影,脸上显出一丝矛盾。

    “王爷都换了三匹马了……”麒贤的贴身护卫坎虬喃喃道。“看来王爷心中是有决断不下的事啊……”

    麒玉叹了口气。

    这时太子匆匆赶来,麒玉回头看着太子,“妳总算来了,六哥都换了三匹马了,也不知道又犯了什么心病了。”

    太子被麒玉明亮的眼睛看得心里一紧,脸上不由显出一丝狼狈,“是吗?是不是在想作战计划阿?”

    麒玉摇摇头。“不像。”

    这时候麒贤忽然慢慢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接着慢慢向众人行来,看着太子,說:“三哥妳来了?”

    太子点点头,說:“刚来。”

    麒贤微微一笑,风吹起太子的衣袂,正在微笑的麒贤脸色忽然一变,过了一会才恢复原状。看着太子說:“今儿怎么迟到了?”

    “突然有个约会,不得不去。”太子看着麒贤,面色不变地道。

    “难怪。”麒贤看着太子,面上显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御马监里现有的马匹不足十万,而且还多为辎重马。”麒贤转过脸去,不再看太子,指着草场上散放的马群說。“看来还要从各地征集马匹。只能从东大营军马场调马了。”

    太子点点头,“我这就派人去向父皇讨令牌。”

    麒贤望着面前起伏的草浪,缓缓說:“马倒不是关键,关键的问题是渡江的舟楫,现造船明显是不赶趟了,只能从当地征用调集,可是经历了这半年的战火,能幸存下来的渡江船只一定很少了,而且我们的人又不熟悉峡江的水道……所以,我需要百里家的水军加入进攻。”

    太子和麒玉全都一愣,随即說:“那,我们去跟父皇商议一下吧!”

    “三哥妳和七弟一起去见父皇,把我这个意思跟父皇說一下,我还要视察几个军营。就不去面见父皇了。”麒贤淡淡說。

    “好。”太子立刻痛快地答应下来,和麒玉一起走了。

    看着太子的背影,麒贤的目中闪动起激烈而复杂的情绪。良久才平息。

    这时一个穿着土黄色短打的青年走过来,对麒贤单膝跪下。“奴才夏晖叩见主人!”

    麒贤扫了他一眼,“什么事?”

    “十三大人命小的送信来给主子!”說着低头呈上一封信。

    麒贤打开看完,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說:“知道了。”将信揣进怀里。挥了挥手。

    眺望着远处的天空,麒贤平静地說:“回去告诉十三,把太医开的药倒了。王妃不需要吃药。”

    “……是。”

    远处天蓝草碧。一片美好的景象。

    麒贤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冷。

    他在太子身上闻到了曲灵烟特制的兰花香油的味道。

    龙十三告诉他,曲灵烟尽早去了东城隍巷一处隐秘的宅子,而她见的人居然就是太子!整整三个时辰……他们在一起谈了什么?他们有什么话需要谈三个时辰?

    麒贤慢慢握紧拳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谁。

    玉儿知道太子去见曲灵烟么?他一直跟在太子身边,不可能不知道吧?为什么连他都瞒着我?麒贤缓缓闭上眼睛,蓦地里仰天大叫。

    “啊~~~~~~~~~~~~~~~”

    疯狂的吼声在草场上回荡。

    麒贤的眼珠慢慢泛红,“想不到,居然是妳……”

    扬起鞭子狠狠抽了□的马一鞭,马吃痛,立刻狂奔起来。

    耳边的风声让麒贤的怒火渐渐冷却,他的目中S出一股疯狂而残虐的凶光,“王座,有能者居之!麒正,麒浩,妳们都不配坐大统!”

    林笑泪流满面地站在路边,刚才,那个感染了疟疾的孩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很多人。

    “殿下,您看谁来了?”百里青锋的声音老远地传过来。

    林笑抬起脸,木然地看着他们。

    他看不清。

    眼泪模糊了一切,所有人的五官都成了白乎乎的一片。

    “殿下,您怎么了?”百里青锋看清他的模样,惶急地跳下马背,跑到林笑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没事。”林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一颗泪珠跌落尘土。

    白鼎臣看着林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仅仅几日不见,林笑就已十分消瘦,穿着有些粗糙的麻布衣服,形容憔悴。

    “殿下,下官给您带医官们来了!”白鼎臣下了马,看着林笑,柔声說。

    “啊……”林笑一下子把脸转向白鼎臣,热切地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百里青锋看着林笑脸上惊喜的表情,不由沉下脸来。

    第九十章 城头变化大王旗

    八月二十三。

    钦天监报曰:大辰之相,紫宫参伐。见舆鬼四星。主杀伐。利征讨。

    麒贤跨坐在墨云驹上,一身黑色重铠。

    旌旗猎猎,将兵肃整。

    丽正门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片黑甲骑士,龙煊烨登上丽正门的门楼,授宝剑、、虎符、印绶等予麒贤,接着由司礼监掌印宣读出征圣旨。

    龙煊烨站在城上宣布出征令。

    “今日大昊铁骑踏处,只有臣服,否则,便是焦土!”他的声音在将士们的头顶回响,寂静的广场上蓦地响起整齐的呼喊:“铁蹄踏处!只有臣服!大昊万岁!皇帝万岁!”

    “出发!”麒贤跨上马背,拔出鞘内长刀,高高举起。

    口令此起彼伏,蹄甲声声,铿然作响。

    麒贤看着城墙上的龙煊烨和众多皇子大臣,面无表情,拨转马头,当先出发。

    “我看到了血流成河……”政涂站在大臣中间,喃喃自语,“杀星临世,不吉。”

    罗振纲瞥了他一眼,政涂被罗振纲冰冷的目光一扫,心中一凛,当即垂下头去。“政涂大人,您想太多了。”鸿胪寺少卿于泽看着政涂,微微笑道。“没有杀星临世,哪有四海归一。”

    “竖子不足与言天道。”政涂横了于泽一眼,喃喃道。

    “那依天道,政涂大人看出谁是今年恩科的状元郎了么?”于泽笑着问道。

    “……”政涂翻了个白眼,“不要以为可以蒙蔽老夫,于家小子妳不是押了百里家那小子一千两么,怎么,现在又怕输了?”

    于泽嘿嘿笑了,“政涂大人这是从哪听来的谣言阿!”

    “嘿嘿……”政涂看着他冷笑起来,“我只告诉妳,妳输定了。”

    身边的众臣不由一起侧身议论起来,看样子很多人都参与了这场押状元的赌博。

    “那,政涂大人,是不是白二公子会中啊?”有人立刻探过头来问。

    “文曲降临,自有天定。”政涂斜睨着众人,傲慢地笑了,“妳们这般胡猜是不会中的。”

    众人都嘿嘿笑了。这时候龙煊烨听到众臣谈话的内容,面上不由现出笑意。

    回到南书房之后,龙煊烨对六出說:“再去给百里青钊造造势,妳去跟下人透漏一下我属意于他的消息,然后放榜的时候咱们押白鼎岳!”

    六出嘿嘿笑了,“那不是和六殿下一样么?”

    “现在户部缺钱啊,这些日子让他们给灾民捐点银钱,一个个叫苦不迭,还都整个捐半年俸禄之类的做秀事,这时候一押赌局倒都大方起来了,动辄千百银子,哼,就是要赢他们这帮人!”龙煊烨沉着脸說。“简直太可恶了!”

    二人正說着话,那个龙卫头领“默”走进来禀告說:“启禀陛下,大皇子麒正求见。”

    “宣。”龙煊烨一撩衣摆,坐下。

    天气还很热,穿着铠甲已经汗流浃背。却不能脱。

    麒贤骑在马上,板着笔挺的身子。出了城,才好下令将士们除下重甲,全速奔驰。

    官道上黄土飞扬,几十万大军行进时扬起的尘土几乎能让远方看不到人。

    然而麒贤还是在出城时看到了黑牡丹站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自己这边。

    这些日子他没有回过王府。

    一直和黑牡丹呆在一起。

    那天麒泰也听說了这个消息,震惊地问他:“听說六嫂身体不适,妳这样做不怕伤了她的心么?”

    “她不会为我伤心。”麒贤淡淡道。“所以我不用为她的心情顾虑。”

    麒泰和麒惠麒玉都默然不语。

    “以后不要叫她六嫂。还是称呼她曲公主吧。”麒贤淡淡吩咐,“以后,牡丹才是妳们的六嫂。”

    “……”几个人看着麒贤,目中现出一丝茫然。

    曲灵烟的车马也在城郊送行的人群里。

    孤零零的大车在人群里十分显眼。

    赶来送行的百姓们认得威烈王府的标志,纷纷站在离马车很远的地方。

    家人出征的百姓爷娘相扶,追着将士们走了一里又一里,哭泣和叮咛一路不绝。

    而曲灵烟的马车并未跟着军队走,只是停在路边,远远地看着。渐渐的就被大军行进扬起的黄尘湮没。

    自始至终,麒贤都没有看马车一眼。

    人生有太多的惊喜交集。

    林笑那天从极端的疲惫和伤感中等来了白鼎臣带的医官,那队医官竟然是孔澄带领的,还有不少是麒泰亲自主持考试选定的医官士,每个人都业务熟练,他们一来,林笑的压力顿时减轻,当下由孔澄选出几个特别擅长培训医官的教员出来,专门负责培训新的医官士。而别的人立刻都投入到工作中,一半在灾民聚居点主持控疫可,另一半奔赴武阳城内主持各种工作。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分配到了各自的岗位,整个治疫工作当时就开始有效运作起来。

    林笑这时才松了口气,每天还是早出晚归,甚至干脆和医官们一起住在灾民点。

    白鼎臣这些日子两头奔波,不是在灾民点和众人忙碌,就是和百里青锋一起视察江岸,搜集各种情报资料。

    百里青锋做出一副大方的姿态,任白鼎臣观察各种设施和军队的布防,似乎根本没有提防过他一样。

    而百里旌风又开始装病弱,这些日子连面都没露过。

    白鼎臣求见了好几次都遭到了婉拒。

    “殿下见过百里老族长了?”白鼎臣看着林笑,笑咪咪地问道。

    “啊!”林笑彼时正在洗手,刚做了个漫长的手术,挖掉了一个灾民腿上的烂疮。“第一天到的时候见过了。”

    白鼎臣看着林笑额头上的汗珠,忍不住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林笑:“擦擦汗吧!”他这些日子亲眼见到林笑日夜忙碌,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救死扶伤,不由也对林笑有了些改观。刚才那个患者抬进来的时候小腿肚烂的都见了骨头,又是苍蝇又是蛆地,恶心的味道中人欲呕,连抬他进来的灾民都现出无法忍受之色。

    可是林笑却毫无嫌恶之色,做了一个长达三个时辰的手术,把那些恶疮全部挖除,随即上药包扎。

    连孔澄等医官都跑来看林笑得手术,一个个现出无比钦佩之色。

    白鼎臣越看越是钦佩,心中也有些乱。

    “殿下认为百里老族长的病情严重么?”白鼎臣追问了一句。

    “严重与否,端看个人情况。”林笑淡淡說。“有时候小病也能死人,大屠杀的尸体里也会爬出活人。”

    白鼎臣默然,品着林笑的话不语。

    “白大人,您打算何时动身去疫区?”林笑看着白鼎臣,慢慢问道。

    “啊,此时正是兵荒马乱的时节,处处都不稳妥,所以我打算先在上邺停留一段日子,过了这阵等一切都安定了再出发。”白鼎臣摇着扇子,笑了笑。

    “不早点走,只怕就走不了了。”林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白鼎臣一楞神,目光闪动,现出一丝喜色。

    曲灵烟坐在马车里。

    刚才,她目送着麒贤出城。

    他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和她记忆中的麒贤一模一样。

    那个下关城下黑甲重铠杀人如麻的将军,那个面无表情举手便将一个城市变成死城的元帅,那个把活生生的东门草扯成碎块的疯子……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

    曾经他对她动了情,于是温柔,于是和善,于是深情款款。可是当他发觉自己被欺骗了,就立刻恢复了冷酷无情的模样。

    就像刚才,他看到了她的马车,却没有看她一眼。

    就那么走过去。

    而那个据說最近一直和他在一起的黑牡丹,仅仅是出现在人丛中,可他立刻就抬起头,找到了那个女人,深情地注视着她,就像看着什么稀世珍宝,就像看着一朵雪山上的莲花,那样热切而深沉,就像当初,他第一次向曲灵烟坦陈心迹的时候那种真挚和热烈。

    曲灵烟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

    她伤害了一个男人,只因为他爱她。

    从此这个男人对她将只剩下恨意。

    或许对于他来說,没有亲手杀她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多么可笑又可悲。

    她忽然想起以前她的母亲曾经感叹过:我们总是只能伤害那些爱我们的人。

    因为爱我们的人才在乎我们,而不爱我们的人,我们的任何举动都不会触及他们分毫。他们既不会为我们伤心,也不会为我们动容。

    现在,曲灵烟却有了一丝复杂的感受。

    她本来是仇视麒贤的,恨不得他早些死掉。

    可当他义无反顾地宣布爱上她的时候,她心里的冰似乎就开始融化。到他宽容了她不是完璧之身,真诚地說要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曲灵烟一瞬间觉得,他很可怜。

    而现在,他终于对她不在乎了,她才发现,自己开始感到深深的难过。

    人的感情,过于复杂。

    有时候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马车停在东城隍巷的巷子口。

    太子的车驾早已等在那儿。

    走进院子的时候,曲灵烟绊了脚一下,差点跌倒。

    大军用了三天穿过大昊边境,进入萧地。

    第一个目标是“琼城”。

    这座城在一天前刚刚宣布支持屠龙关内的“萧国正统”,现在城头又C上了旧萧国的烈火飞凤旗。

    麒贤的二十万人马一出现,整座琼城就立刻四门紧闭。琼城的守将迅速登上城头,看着城外的大军扬起的尘土,脸色也渐渐灰如土色。

    二十万大军没有安营扎寨,而是立刻呈包围之势,将琼城围了个铁桶一般。

    麒贤坐在马上,升起帅旗。

    对传令官淡淡地吩咐:“告诉城上守将,给他一刻钟工夫,战,或者降。降,绑了城中撺掇支持萧乾逆军的为首者,送到城下斩首;战,后果是屠城。”

    传令官领了命令,四个士兵抬着一个巨大的沙漏,跟在传令官马后。

    传令官宣布完了麒贤的意思,手一挥,士兵就开始计时,而这边所有士兵都已做好了准备,云车、攻城机、巨弩、楼车一个个都推到阵前。

    整个琼城上方的空气似乎已经凝滞,琼城守将站在城墙上,汗流浃背地看着城外的敌人。

    沙漏一刻不停地漏下沙子,琼城守将脸上的汗越流越多。

    一刻钟很短,可是琼城守将却觉得这一刻中对他来說像有一辈子那么久。

    麒贤抬起头,看着沙漏,慢慢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就在这时,琼城的城头挂出了白旗。

    接着又降下了火凤旗,升起了大昊的黑龙旗。

    麒贤慢慢地把刀收回鞘中。

    琼城守将在那一刻脚一软,瘫倒在城头上。

    城头的士兵也都喘息着看着对面的士兵收回各种攻城设施,摘下战盔擦着头上的冷汗。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很快,一群带头拥护萧国复辟的世家贵族被绑到城下,麒贤懒洋洋地坐在马上,看着刀斧手们把那些人分成两批利落地斩首。

    那些头颅被挂上城门时,麒贤收复了第一座反叛的城市。

    两天之内,这座城市换了两次旗帜。

    百姓们围官着吊在城门上的头颅,指点着說那是某某贵族。

    麒贤坐在城中最高的楼上,喝了一口镇得十分爽口的薄荷酒。

    前面不会如此顺利。

    他知道。

    越往前去,遇到的抵抗会越多。

    琼城守将跪在麒贤面前,他N了裤子。

    麒贤看着他,淡淡地說:“妳叫什么名字?”

    “黄芳彦。”守将垂下头,低声說。这一刻,他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耻。

    “不要低头。”麒贤用马鞭抬起他的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妳不要为今日而羞耻。妳将被城中几十万百姓感谢。妳救了他们的命。”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說:“避免了无辜的流血的人,要为自己骄傲。黄芳彦,妳是个英雄。记住这一天,妳救了一城百姓和妳自己的命。”

    眼泪从黄芳彦眼中涌出,他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活到八十四岁。

    临死之前她对儿孙說:“我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向六王爷投降。而我做的最失败的事是在六王爷面前N了裤子。”

    但是没有人笑话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他N裤子的时候,他也是个英雄。

    第九十一章 血沃中原肥劲土(上)

    “龙麒贤收复了七座城,没费一兵一卒!”东门戟狠狠地把战报扔在地上。“那些没骨头的软蛋!刚被吓唬吓唬一个个就都投降了!”转头看着地上的战报,一脚踏上去,“最可恨的就是甘荔和渔州,刚听說龙麒贤大军收复琼城,一个个的就自己吓N缞了,妈的,人家都没到呢就自己投降了,什么玩艺!”

    萧乾默然,从地上捡起战报,放在案上,淡淡說:“他们地处边境,没有支援,琼城本是最大的一镇,若是琼城未降,那几个城还能坚守一下,至少可以指望彼此应援,可是琼城首先降了大昊,像甘荔和渔州这种小城,守兵不过千人,百姓不过几万,城既不坚,人心又散,怎么可能坚守?再說,这几个城池本就是随风倒的骑墙派,哪边势大往哪边投靠。就算是被龙麒贤收复了,也不过是暂时的。我们真正的精锐都在峡江沿岸,龙麒贤接下来就要开赴墨陵郡,墨陵守将乃是段大可,不光是一员沙场老将,又是我的师叔,龙麒贤那一套想要对付墨陵,就没那么容易了!只要段师叔坚持住,龙麒贤出兵的锐气就被消折了,到时候久攻不下,定然会拖垮整个大昊的士气!”

    东门戟點头,随即站在沙盘前,沉吟着,“现在三叔的部队在沿江,进退皆宜,而双鲤的西南军自顾不暇,桐城的许攸和陈泰这几日忙着加固工事,暂时也不可能出动,现在我们占领的地盘是四个郡,三十二座大城,百里家族还在观望,没有出动的意思,龙麒贤现在是打算从墨陵郡开刀,我们现在的战略应当是保住墨陵、攻下双鲤、除掉桐城这个钉子!”目光闪动,“若是有百里家的水军,不出半年,我大萧即可复国!可惜……”

    “丞相现在就在上邺,只要丞相能說动百里旌风那个老狐狸,我们有了七成复国之望,其实,若是百里家族能量不想帮,那么我们也能有六成希望获得胜利!”萧乾說。“只是百里老狐狸和那帮百里家的小狐狸现在不知道打什么算盘,我担心他们打的是渔翁得利的如意算盘,那我们就惨了!”

    “百里家!”东门戟狠狠一捶沙盘的木沿,“就是他们这帮混蛋把萧国卖了!”

    萧乾仰起头看着大门,静静說:“阿戟,我们需要时间。若是再给我们一年时间,我们的胜算能更大一點,可是现在,若是墨陵守不住,我们的一切都会化成泡影。”

    “所以我们现在的防守重點是墨陵,所有的优势兵力以及可调拨至墨陵的部队,要全线压上!守卫墨陵!”东门戟目光闪动,看着沙盘,指着墨陵附近的三处城池說:“原垸、当酴、象城,共有十三万人,加上墨陵原本的十五万大军,定可将龙麒贤的二十万军队包了饺子!”

    “命令墨陵放弃外围城镇,迁移百姓之墨陵城,重點防守郡府附近的城镇,将原垸、当酴、象城守军撤至沙城与仁宇,构成第一道防御!”萧乾看着沙盘,沉着地說。

    与此同时,麒贤也和一众将领围着沙盘,麒贤得表情很凝重。一个作战参谋正在分析屠龙关逆军可能有的反应。众将都在认真地听,随后各抒己见,补充各种可能性。

    就在他们争论萧乾和东门戟会不会放弃墨陵附近的城池,专门固守墨陵时,麒贤的视线却落在了双鲤和桐城上。

    “殿下,以我们的推断,墨陵必有一场大仗要打,墨陵乃是萧乾他们唯一可以倚仗的盾牌,墨陵若是失守,整个萧国复辟势力都会因此垮塌,而他们在墨陵附近的兵力又高于我们。所以有恃无恐,在这里,他们会全力争取机会拖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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