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象学家柳子墨在别人脱口说出这些谚语时总感到心惊R跳。
无雨的日子越过越多。第五战区的六十四个师又三个旅共计六十万政府军,最
终还是抵挡不住四十万日军的围攻,不得不分兵突围全线西撤。失去对手的日军主
力立即改变计划,沿陇海路铁路西进,直C平汉铁路,以图从北面进攻武汉三镇。
六月初,第一战区几十万军队不得不向平汉线以西撤退。开封被日军攻陷,眼看着
郑州危在旦夕,政府军被迫使出最后的手段,炸开黄河大堤,将平汉路以东三省四
十四县的一千七百多万亩耕地尽数淹没。
惟一的台儿庄大捷成了悲壮记忆的一部分,柳子墨已经用不着傅朗西的提醒,
让王参议他们继续保持着胜利的梦想成了他的自觉行动。开始他还能记住有雨的回
答被自己重复了多少次,慢慢地就记不清了,实际上他也不愿意记得很清楚。自从
国民政府不惜以百万民众的伤亡为代价,决意炸开黄河大堤水淹日军后,王参议曾
经动摇的信心又回归坚定。柳子墨的预言越是久不兑现,他得到的安慰反而越多。
没有雨!没有雨!还是没有雨!这样的夏天实在太难熬了。
从北边侵占武汉三镇的行动受阻,日军再次改变进攻策略,集合十二个师团四
十万之众,以长江沿岸为主,兵分四路,由东向西全力进攻。从芜湖开始,沿长江
部署的政府军一次次用惨烈的死伤阻挡日军推进的步伐。然而,马当、湖口、小池
等要塞相继失守,被王参议视为不可逾越的田镇要塞的守军,在坚持了二十八天后,
也在日军毒气弹的攻击下全部阵亡。这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日,夏日酷暑欲走还留,
从干涸的山溪中升起来的热气,同硝烟一起弥漫在所有人的心头。北到河南信阳,
南到湖北黄梅,整个大别山区都在承受着日军的猖狂攻击。在合肥集结的五万日军,
兵分三路直取六安、霍山。战役发起之初,许多人还不相信日军会取道天门口,穿
越大别山合围武汉三镇。从天门口通往霍山县城的所谓大路,只是因为走的人较多,
比一般小路稍宽一些而已,其险峻程度并不比别处小。王参议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
信念,尽管其他战线上一支又一支的部队被日军击溃,由他指挥两个旅的预备队仍
旧按兵不动。这样的情形只维持了十天,十万火急的情报就来了:占领六安的小岛
北旅团在摆出一副向北行进支援久攻麻城不下的日军姿态后,突然扭头转向西,企
图经霍山县城直C天门口。早就做好准备的王参议当即将所掌握的一半兵力派上了
前线。按照既定战术,由王参议统领的暂编第一旅在霍山县城附近同小岛北旅团接
火以后,只需利用连绵起伏的群山,有效地阻滞小岛北旅团的前进速度。他们打打
撤撤,撤撤打打,不知不觉之中就退到了离天门口不远的中界岭。中界岭是既定战
术中的底线,暂编第一旅得到的命令是:哪怕只剩下一兵一卒,也不能让小岛北旅
团再进一步。
这样的命令比小岛北的炮弹还厉害,柳子墨的心情从此变得支离破碎。
八 四
虽然久不落雨,秋意还是如期而至。寒露节一过,柳子墨每天早起出门去测候
所看云时,雪柠或者梅外婆总会提醒他多穿一件薄秋衣。总有一种声音在柳子墨心
头回绕:“不落雨哪会有真正的秋天!”曾经与日月争辉的化铁炉早已熄火了,九
枫楼、雨量室和观测室屋顶上盖了一层黑瓦,外墙也用泥浆和石灰抹过,不知内情
的人根本看不出它们是用钢筋水泥垒起来,再用铁水封顶的堡垒。
中界岭上的战斗惨烈异常,暂编第一旅打得只剩下一个团了,无论他们如何请
求支援,王参议还是让冯旅长的保安旅引而不发。冯旅长手下最精锐的三个重机枪
连埋伏在天门口,这也是早就计划好的,为的是合力将日军阻挡在西河边。只要大
雨落下来,再用二十万只灌满沙土的草袋堵住下游河口,小岛北的部队只能选择被
水淹死,或是被四周山坡上的乱枪打死。“秋前北风秋后雨,秋后北风一秋干。”
在秋分节第二天的那场北风中,王参议一边跟着天门口的老人们念谚语,一边坚持
着对柳子墨的信任,相信在此生死攸关之际不会被梦想中的倾盆大雨所抛弃。
那天早上,一夜无眠的柳子墨正要出门去后山上的气象观察,梅外婆站在天井
旁提醒柳子墨还是多穿一件外衣为好。梅外婆说:“山沟里要比镇上凉多了!”
柳子墨突然发现,梅外婆也让人将躲进山里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柳子墨心里
猛地一哆嗦,就在这一瞬之间,他也变成了王参议,坚信一场急风暴雨就在眼前。
“就像你相信小岛和子不会让她哥哥到处杀人,你也应该相信会有雨的!“
梅外婆说:“柳先生,你还尊重你所做的学问吗?”
柳子墨激动起来:“不尊重学问,我哪敢预报有大雨。”
梅外婆请柳子墨喝了一口凉开水:“可我听见你一直在心里为没有雨而叫苦。
没雨就没雨。硬将没雨说成有雨,就成甘露了。”
柳子墨平静了一些:“你说得真好,雨不落下来,总也成不了甘露。”
“云去东,晒死葱。”梅外婆抬头看了看那朵不紧不慢走向东方的白云,出乎
意料地说了一句谚语。见柳子墨不做声,梅外婆追问一句:“柳先生还要我吩咐家
里的人,将所有怕水淹没的物品全部搬到阁楼上吗?”
柳子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梅外婆轻轻一笑:“其实,谁都喜欢梦想!”
柳子墨并不是白日做梦凭空肯定,他曾经不下十次,从那些让渴望降雨的气象
学家感到绝望的积云之中,发现积雨云那隐隐约约的影子。其他有可能有雨的卷云
和层云,也会昙花一现地不时掠过天边。之所以一直没有做出预报,是因为那些迹
象太少,或者过于单一没有其他佐证。在柳子墨的眼里,气流的相对活动是必不可
少的,没有气流的上升和下降,悬浮在云中的水滴只会变成蒸汽飘荡在天空中,飘
荡在天空中的蒸汽也只能变成水滴悬浮在各种各样的云中。与其说是盼雨,还不如
说是希望一直被副热带高压控制着的大别山区,新生出一股力量,带来一种如人所
愿的势头。
这一天,越来越激烈的中界岭阻击战打到半个月了。信阳和潢川的守军接到命
令弃城后撤,整个大别山战区只有中界岭上还是枪林弹雨。更为不妙的是,日军的
炮弹击中了旅指挥所,暂编第一旅的前线指挥员全部阵亡。危急之中,王参议终于
命令冯旅长带着保安旅的重机枪连增援上去。王参议的战术意图很清楚,为了保证
下一阶段的胜利,暂编第一旅可以全部牺牲。受到北线日军大获全胜的影响,小岛
北旅团的攻击越发猛烈,若不是重机枪连及时进入战斗位置,中界岭防线肯定会被
突破。重机枪连的战斗力很强,目标也大,一天下来便死伤过半。早几年就已经对
日军强大战斗力有着深刻了解的冯旅长沉不住气了,接连给在后方督阵的王参议打
了三次报急电话。天黑后,小岛北旅团暂时停止了进攻。冯旅长杀气腾腾地回到天
门口,怒斥有人在背后捣鬼,否则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着他们做这种螳臂挡车的荒
唐事。
“要么当年小岛北偷走的气象资料是真的,要么小岛北早就知道他的同学是个
糊涂蛋,他才抢着当日军先锋。柳所长,你为什么不向战区司令部报告,天门口一
带无雨可下?冯某何时得罪过你,这借刀杀人之计太歹毒了。”盛怒的冯旅长C起
冲锋枪。将白雀园大门打成了筛子。
柳子墨也被激怒了,不顾一切地回答:“风雨有形人不知!不想抗战就请说个
明白,用不着冠冕堂皇地找借口!”
王参议接着说:“我也问冯旅长一句,你到底是盼有雨还是盼无雨?小岛北不
过是胆大,并没有三头六臂,没落雨就能打得他们学乌龟爬,等雨来了,就该你想
怎样打就怎样打了。请你说实话,如果你的部队确实打不了,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往
回撤。战区司令部会调别的部队来打。”
冯旅长哪肯这样:“硬骨头啃完了,却请别人来喝鲜汤,这种事我是不会干的!”
回过头来王参议第一次当面责备柳子墨:“都快半年了,一滴雨都没见着,你
这学问是如何做的!”
柳子墨忍不住掏出那份真实的报告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一九三八年是大旱
之年,因为担心有人抗战不力,我才同意傅先生的建议。”
出乎柳子墨意料之外,《关于大别山区历年来降雨规律的初步总结及一九三八
年雨水分布之可能性预报》被篡改的真相暴露后,王参议反而镇静下来。冯旅长也
只骂傅朗西胆大妄为,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两个人凑在一起,想要商量的问题没
有找到答案,倒是在称赞傅朗西这一点上达成共识。王参议将傅朗西与马鹞子相比,
他认为如果不是因为肃反导致独立大队损失过大,马鹞子早就不是傅朗西的对手了。
冯旅长不仅把傅朗西同自己比,还同上司的上司比,他的结论有的与王参议相同,
有的与王参议不相同。冯旅长也认为国民政府内指手画脚的人虽然很多,比得上傅
朗西的人却少之又少,但他不认为肃反只是傅朗西他们的内乱,而是国民政府有意
识实施反间计的结果,所以就最终结局来说,傅朗西只是一个合格的对手,而不会
享受到他所希望的胜利。
这样,请傅朗西来面谈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傅朗西的样子非常从容。“我也是从大局着想。”又说:“不如此,抗战开始
之日就是结束之时!”
“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王参议说前半句,冯旅长说后半句:“希望傅先
生指点一二,这一仗是继续打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傅朗西断然表示:“打!眼看着赫赫战果唾手可得,冯旅长将因此成为一代名
将,为什么不打?”
冯旅长认真地请教:“拼机枪我是不怕小岛北的,可他有十几门山炮,几分钟
就能将一个营炸光。”
傅朗西说:“不是有雨吗?纵然小岛北有一百门大炮,也打不过一场山洪。”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虽然没被人盯着,柳子墨还是觉得那些目光像毒刺一样
扎在心里。“天门口没雨是说不过去的。请给我几天时间,我要去一趟天堂。到时
候我会告诉你,这雨到底藏在哪里!”
不等王参议表示同意或不同意,傅朗西抢先说:“往日我在武汉与梅老先生交
往时,最喜欢听他说——天道酬勤。让我同柳先生一起去。这不是赌博下注。这是
我们共同的梦想!我喜欢梦想成真!”
王参议还没来得及说话,冯旅长抢在了前面。冯旅长连叫三声好:“你们放心
去,不管有没有雨,回来后及时给我一个信就行。
若是将雨找回来了,只要冯某还在带兵,还在这一带驻防,不管发生怎样的变
故,你们在哪里找到雨,哪里就是小岛北的葬身之地。“
这项在极短时间里做出的决定注定要立即执行。四个人在鬼鱼潭边握别后,王
参议下令立即运送两万只草袋,将先前被马鹞子炸塌的石壁重新堵上。就像大雨已
经降临,明白其中意思的其他三个人冲着鬼鱼潭后面幽暗的峡谷一齐放声大笑。王
参议还进一步命令,剩下的十八万只草袋,也应及早灌上沙土,在天门el与汤铺之
间的河谷里垒起一座拦水坝。
只带两天干粮的柳子墨和傅朗西在天堂坚持了四天。霜降这天,两个人终于出
现在被两万只草袋堵得严严实实的鬼鱼潭峡口上。在鬼鱼潭边等了四天四夜的王参
议没有胆量大声问,只敢喃喃自白:“有雨吗?有雨吧!”峡口上的柳子墨抱着一
大束燕子红不停地摇晃。傅朗西也不说话,一个劲地冲着下面咳嗽。王参议越来越
急,一不小心竟然将憋了半年的丑话骂了出来:“柳子墨,你真是个读书死,死读
书的半死之人!傅朗西,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只会煽Y风,点鬼火。”
两个不说话的人顺着草袋溜下来,往王参议面前一站:“要落雨了,要下大雨
了!”话没说完,三个男人已经搂在一起。傅朗西先松手,他要通知冯旅长,天黑
后撤离中界岭。
“真的有雨?”做完该做的事,王参议才顾得上质疑。
柳子墨讲了讲只要有一场小雨就会变得娇艳无比的燕子红,也说了说那些懒洋
洋的蛇。柳子墨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蛇,一条比一条粗,最粗的超过了碗口。傅朗
西觉得更粗一些,那条大蛇的身子太像铁沙炮。每天早上,他俩都是从阵阵恶臭中
醒来。肚子里饿得咕咕响却没有丝毫吃东西的欲望。柳子墨和傅朗西都希望大蛇们
能够从低处爬上来,并且继续不断地往高处爬,所有习惯藏身低凹处大小动物都相
伴相随地往高处搬家。然而,那些山野之中的精灵,一点也不了解他们的用意有的
向山上爬,有的往山下蹿。
柳子墨讲得最多的是云,是那种令他望眼欲穿的积雨云。在天堂里,躲藏着许
多有可能变成积雨云的积云,从早到晚,不断地生成,又不断地消散,在天堂上空
往复循环,虽然还没有形成降雨,但在云层低落时,伸出手来可以摸得着其中水性
的湿润。柳子墨已经想出办法来,他要适时地制造出会给天堂一带带来降雨的火成
云。
这种近乎人工降雨的办法,更能给以气象学家身份出任日军战地指挥官的小岛
北以梦幻般的打击。
“老子非得将小岛北打得像卵子一样吊在裆里乱甩!”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五
日,王参议站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面,反复说着天门口的粗话。
据守天门口的人个个悲喜交加,通往山外的电话线虽然被切断了,沿长江两岸
频频得手的日军向武汉三镇发动总攻的消息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到天门口。王参
议亲手用石灰水在西河边的石壁上写下许多大字:“消灭小岛北旅团,支援大武汉
保卫战!为南京三十四万死难同胞报血海深仇!”在一些显眼的地方,还故意写上
“让恶贯满盈的日本鬼子喂乌龟王八去吧!”等暗示要进行水战的标语。
有同学数年的经历,柳子墨不敢小看小岛北的学问。为了让小岛北掉入迷魂阵
中真假难辨,从中界岭往下数十里长的峡谷里,燃起上百堆粪火,沿途烟雾缭绕,
万一有积雨云从天堂里漫出来,也会被粪火的烟雾所掩盖。
小岛北的确有些迟疑不决,几十里路程竟然走了两天。一旦抵近,小岛北又变
得果敢而武断。与冯旅长的爱将吕团长亲临一线指挥的重机枪营交火之前,小岛北
派人给柳子墨送来一封信。
小岛北让柳子墨劝告冯旅长,要么撤退,要么投降,他不想亲手用炮火毁掉眼
前这座小岛和子喜欢的山区小镇。迄今为止柳子墨他们围绕保卫天门口所做的全部
努力,被自作聪明的小岛北当成了比望梅止渴更不可理喻的饮鸩止渴。早在一九三
六年他就向陆军总部预报了大别山区一九j \年的旱情,否则他所率领的日军精锐
哪会如此放肆地进人多雨的大别山区!在强大的日本军队面前,兵不够、水来助之
类的战法,就算能成也只是雕虫小技,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在给小岛北的回信中,柳子墨写道:不要说天门口久旱无雨,悲伤的眼泪多了
也能淹死人,所以才有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岛和子因不堪承受小岛北所尊敬的司令官
之辱而选择投身大海。
大约是在小岛北读完回信后,像斑鸠投林,一群炮弹呼啸着掠过天空重重地砸
下来。小岛北的大炮瞄得很准,不少炮弹直接落在专门用来对付日军的三处堡垒上,
异常尖锐的爆炸声仿佛能撕裂人的耳朵。日本人发起冲锋时,吕团长亲自C纵重机
枪,在小东山的观测室率先开火,然后架在九枫楼和雨量室里的轻重机枪一齐扫S
起来。眼看着前面的日本人全被打倒了,后面的日本人并不撤退,一个个趴在原地
不动,等新一轮的炮击过后,又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小岛北旅团打仗打了二十多天,
战斗力一点也没减弱。
一个小队的十几名士兵同时发起冲锋,不管一路上打死打伤不能动的有多少,
拼死也要往堡垒前面冲,一旦没有人能站起来,新的小队又从后方阵出发了。让日
本人难以理解的是,以小东山上一览无余的地理地貌,经过一番冰雹般的炮击之后,
不可能有活物存留,然而,一旦开始冲锋,从制高点上喷S出的火力反而比先前更
密集,无论从哪个线路发起进攻,都会遭到迎头打击。在损失了三个小队后,小岛
北不得不暂时放弃进攻。
三处堡垒以小东山上的情况最为惨烈,整个观测室全炸飞了,只剩下半截墙根。
其次是九枫楼,用铁水铸成的屋顶被炮弹炸掉了三分之二,接下来用钢筋水泥浇灌
的第二层屋顶也被炸出一个大D,几个机枪手非死即伤。所幸日本人果然不打关老
爷庙,这就使屯兵D的效率发挥到了极致。一次冲锋打退了,守在D外的人无论有
伤没伤一律撤回来休整,将另一批养精蓄锐的官兵换上去。
如此往复循环,不仅使日本人的大炮威力锐减。几挺重机枪总能在最需要的时
候,用密集的子弹编成一片火网,每每在九枫楼和雨量室岌岌可危时,挽狂澜于既
倒。
半夜里,马鹞子自作聪明,仗着人地两熟,派了五十几个自卫队士兵去搞偷袭,
没想到小岛北早有准备,不到十分钟,来偷袭的人便被打成了R酱。
大约在同一时间里,独立大队的原班人马出现在天门口。所谓驰援只是让杭九
枫回归的两大理由之一。他的肩上还负有高政委早就下达的秘密命令:要不惜一切
代价扩充兵力,建立更大更巩固的根据地,随时准备迎接四支队主力返回大别山区。
杭九枫的回归只得到冯旅长的几句客套话,王参议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这支
不足百人并且惯于游击作战的队伍,在与几千人组成的日军精锐旅团的交锋中,实
在是微不足道。将独立大队融入天门口战役又不影响既定战术的责任,自然而然地
落到傅朗西的身上。
深思熟虑的傅朗西让杭九枫带着独立大队连夜去西河下游设伏。
因为夜里多打了一仗,日本人显得更加疯狂,天一亮就发动了更加猛烈的进攻。
刚开始还是以小队为冲锋单位,中午过后,只要冲锋必定不少于一个中队。黄昏到
来之前,随着一颗颗炮弹不断地从天而降,建在沙堤上的雨量室突然倾斜,日本人
仿佛看到了希望,十几门山炮的集中轰炸,沙堤的崩塌越来越厉害,作为堡垒的雨
量室倾斜到极限后,就拖着冲天尘埃滚人于涸的河床。
柳子墨看不到这种惨烈,他带着一百个手执火种的男女再次来到天堂,全神贯
注地盯着有云的天空。天近黄昏,许许多多的积云,终于开始变幻了,刚刚有了些
积雨云的模样,柳子墨就率先用手中的火种,点燃身前的山坡。分布在天堂各处的
人,同样毫不迟疑地跟着他,将星星之火扔进森林,一百处起火点迅速变成了熊熊
大火,又由熊熊大火汇成滔滔火海。
在不远的西河,日军的一个中队已经越过雨量室,顺着河堤快速向下游迂回而
去。这时候,猛的一声铁沙炮响,独立大队的人从河堤后面杀出来,一直同政府军
交战的日本人,被从未见过的铁沙炮吓着了。紧追着第一炮的回声,铁沙炮又响起
来,只会向前冲的日本人躲不开刮风一样迎面袭来的铁沙和铁子,往回逃的样子和
所有打了败仗的溃兵没有任何两样。杭九枫他们顺势钻进倒下的雨量室,架起铁沙
炮,同日本人打得难解难分。
天色再次黑了下来,九枫楼上的重机枪发出一串长点S,这一天的战事随之全
部停歇下来。冯旅长的脸上还有几丝不相信,不断地将望远镜举起来又放下,放下
了又举起来,总在被炮火颠覆的雨量室四周看来看去:“这个傅朗西,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心里的乾坤不小呀!”
王参议没有接着冯旅长的话往下说,他将好不容易得到的空闲全部用来观察突
然出现的火成云。
的的确确,风雨雷霆就藏在火成云里。天堂里突然燃起的森林大火,将所烧毁
的植物中的水分快速升腾到高空,沿途还顺带着吸附了空气中的许多潮湿,受到冷
却后,又变成水滴快速落下来。熊熊大火产生的气流升得很快,所带动的下降气流
同样不甘示弱,水滴不再因为速度不够而在半空中被蒸发,结结实实地落在地上形
成了雨。Y暗的火成云,终于在某个时刻摇身一变,成了积雨云。
一股熟悉的南风顺着西河漆黑地飘然而至,刮着刮着,干枯的感觉消失了,空
气中开始出现湿润。偶尔出现的一两声枪响,无法影响不紧不慢的南风。当被紧张
的战事搅得无法入睡的人意识到有雨时,激起阵阵枯涩泥土气味的雨丝真的落了下
来。雨丝时断时续,没过多久,它就停了下来,连地皮都没湿透。半夜过后,天上
响起一阵雷声。不一会儿雨又来了,虽然略大一些,仍不能让地面上出现积水。好
在这雨还有继续下的可能。经过第二次停顿,瓦沟里终于开始滴水了。宛如女人生
下孩子后头三天的奶水,一开始流不出来,要请大孩子帮忙唆,若不行就需要做丈
夫的男人张开嘴,将茹房全部含住用尽全身力气往外唆,只要唆得奶水一丝一线地
往外喷,便再无止住的可能。久违的雨像初生的奶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不紧不慢
地从半夜下到黎明,西河全湿了。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九日,新一天的天门口保卫战因故从早上八点推迟到八点
三十分。小岛北显然对突然出现的火成云缺乏研究,没有将这雨当回事。武汉三镇
已在十月二十七日被日军占领,所谓武汉保卫战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况且他的旅团
自进人中国以来,总是以政府军的某个集团军为对手,区区两个旅要想阻止他们横
扫整个湖北省东部,简直是痴人说梦。假如此刻炮el指着的不是天门口,而是别的
地方,用不了半天,就会将其夷为平地。将进攻时间推迟半小时,是为了让王参议
和冯旅长做出投降或者逃走的决定。在冯旅长的授意下,马鹞子将送信的中田翻译
官脱得精光,剥下来的日本军服穿在一只狗的身上,再由中田翻译官牵着回去见小
岛北。
细雨霏霏中的激战刚刚展开,接到急报的王参议便手舞足蹈地大声喊叫:“落
雨了!落大雨了!落大暴雨了!”与温情脉脉的天门口相反,天堂一带的峡谷里整
夜都是雷霆万钧暴雨倾盆,用草袋垒在鬼鱼潭上的堤坝被蓄得太满的洪水冲垮了。
躲在天堂山谷里翻腾了一夜的大暴雨,随着一人高的浪头狂泻而下,在受到下游拦
河坝的阻挡后,洪水打了一个翻天覆地的滚,翻过河堤漫过田畈,顷刻间就将天门
口变成一片汪洋。老泪纵横的王参议抱着从天堂归来的柳子墨的肩头泣不成声,梦
呓般一遍遍地说:“这雨呀,为什么不早来?早来一个月,我也不会让武汉三镇落
入日本人之手。”
天门口上空也在落大雨了。小岛北的炮群开始拼命轰炸下游的拦河坝。可是洪
水上涨的速度更快。冯旅长的部队也趁机发起全线反击。没有被淹死的日本人只得
将山炮搬上马背强行突围,顺着来路,一口气退回到霍山县城。
柳子墨一点也不兴奋,他想起那年在东京过夏天,台风一来,浪尖比屋顶还高,
小岛和子吓得躲在自己怀里像只小猫。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台风,连句安慰的话都不
会对小岛和子说。从那一天开始,小岛北就将对柳子墨的不满公开表露在脸上。那
时,小岛北最爱说,怕水就别来东京。柳子墨想得很远,很少抬头往山下看。
被浓浓雨雾掩盖下的枪声一阵比一阵稀。洪水完全消退后,沙滩上露出许多尸
体。独立大队的人被淹死了近一半,剩下的是小岛北本人和曾经不可一世的日军官
兵。
小岛北是剖腹自杀的。作为日军精锐之师的指挥官,小岛北率兵从上海到南京,
一路所向披靡,没想到在这座他一向认为最熟悉的深山小镇上,被一支兵力与武器
都远不如他的杂牌军打得卸甲丢盔,而且在气象学上也惨败于一向被自己蔑视的柳
子墨。参谋长对他说:“你应该向天皇谢罪!”“我是有罪!”小岛北将指挥刀交
给参谋长,将另一把短剑笔直地C入自己的腹部,向左拉一刀,向右拉一刀,向下
拉一刀,向上拉一刀,然后绕着中心划上一圈。小岛北还没死,嘴里呻吟着:“妹
妹,哥哥也来了!”参谋长看了小岛北一眼,毫不犹豫地举起那把指挥刀,当的一
声就将他的人头砍落在地。几个以立正姿态站在旁边的日军士兵,松弛下来哗哗地
鼓了一遍掌。
冯旅长没有找到小岛北的头颅,他的爱将吕团长从小岛北的身上找到一本日记。
冯旅长和王参议很想了解小岛北最近几天里为天门口写了些什么。“日本人的科学
的确先进,在水里泡了两天,这纸还没烂,还能一页页地分开。”王参议将小岛北
的日记本交给精通日文的柳子墨。柳子墨将相关部分仔细看过后,告诉他们,除了
对妹妹的深深怀念,小岛北只在一段文字里提起刚刚平息的战斗。
算上刚刚被撵走的冈村雄二君,已经有十一个下属前来报告,要求恢复早先一
直采用的战法,战区人员一律视为敌方士兵,战区房屋一律视为敌方工事。在天门
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天门口是妹妹最喜欢的地方,妹妹活着时,
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说,夜里又做了一个我们一起在天门口嬉戏的梦。我明白,妹妹
梦中相伴的人并不总是我,可我还是愿意听妹妹这样说。天门口是妹妹的,做哥哥
的不能夺走属于妹妹的东西。
王参议和冯旅长略有感动,但还不足以使他们宽恕小岛北,自己的妹妹是妹妹,
别人的妹妹就不是妹妹?他俩既有共同的愤慨,又有相同的惊叹:在构思这场梦想
般的战役时,一心一意只想水,忘记了火,幸亏小岛北还有一点人性,否则只要几
根火柴,将天门口点燃成火海,战场上的情形就会变得完全相反。
战场打扫干净后,梅外婆提起要给小岛北树块墓碑。
来自太平洋上的小岛和子最爱天门口的燕子红,安睡在这里的人是她的哥哥!
写完这段碑文,柳子墨在梅外婆和雪柠面前说了实话:那段关于小岛和子的日
记是柳子墨即时编造的,“因为那句孤零零缀在日记后面的话,感动了我!”
在攻击天门口的那几天里,对妹妹的怀念不断地折磨着小岛北,然而,在每一
个具体文字上,小岛北绞尽脑汁,刻意不使它们与天门口有任何关联。小岛北的确
没有允许实施最残酷的战法,其原因他却没有写出来。除了小岛和子,在天门口不
可能再有其他东西让一个制造毁灭和死亡的日军旅团长产生留恋,使他不忍用大炮
与火焰将顽强地阻碍其前进步伐的小小山镇碾得粉碎。柳子墨无法替小岛北想出别
的原因,只能一边这样想,一边将自己虚构的文字念给王参议和冯旅长听。实际上,
关于天门口,小岛北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极富侵略性。他用这些弥漫着血腥的文字从
容地记述:将中田翻译官脱得精光,让狗穿上日本军服,人畜颠倒地走过天门口,
非但不是日本人的耻辱,恰恰相反,它证明了这样行事的人不配主宰他们脚下的土
地,必须由征服者来帮他们洗心革面。因此,小岛北得出结论,对劣等人的消灭是
让世界变得完善起来最便捷的方法。
这些文字只差一个最后的句号便完美无缺。很显然,那一刻里,小岛北已经无
法保持从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铺天盖地的洪水突然淹没了小岛
北的野战司令部,他不得不抓住最后的机会写下与上述日记毫无关系,但又具有预
见性的一句话:
请子墨君葬我于妹妹花开之所在。
第九章 一耳一口一个王
八 五
麦香死后的几年中,曾经有四个女人出现在傅朗西的生活中。
与那些女人的交往没有产生任何实质性结果。身处游击战或者运动战的环境,
往往一觉醒来就已经天各一方,连好说好散都用不着。因为接到第二十五军的命令,
傅朗西带着独立大队向东去长岭岗汇合,半路上中了埋伏,与阿彩等人失散后只好
钻进一个大户人家,一躲就是半个月不说,还与这家人的独生女小三做了一段的露
水夫妻。就要出嫁的小三在娘家的日子没几天了,每天夜里她都瞒着父母来找傅朗
西,偎在他怀里偷着笑,偷着哭。就在傅朗西发誓,不管将来能不能成为真的夫妻,
也要来带她走时,小三却出事了。不知为何,那天夜里小三没有来找傅朗西,而是
开了后门往山上去,被自卫队的哨兵一枪击中了前额。小三是四个女人中的第一个。
最奇妙的还是到了第二十五军,一路打过黄河后,碰到陕西婆姨。陕西婆姨到死也
没让P股上中了一枪的傅朗西看清楚模样。其实照顾傅朗西的是另外一个非常贤惠
的女人。那个女人每天来两次时,都有蒙蒙光亮。陕西婆姨第一次摸黑进窑D时,
傅朗西就明白她是自己找来的。擦洗换药的事已被先前的女人做了,陕西婆姨便找
些X位慢慢地帮他按摩,直到后来有了性事,也没让傅朗西出过丁点力气,只需要
躺在那里,示爱所要做的一切事,都由她来行动。陕西婆姨像云一一样罩着他,亲
着他。陕西婆姨后来变成一轮月亮的影子留在傅朗西的心里。傅朗西的伤势越好,
陕西婆姨不管快乐到哪种层次,都不肯说自己的事。傅朗西问得越多,她对傅朗西
的亲热就越多。两个人在一起的最后那个夜晚,陕西婆姨终于答应,赶在第二天的
太阳下山之前来到窑D,让傅朗西看个仔细。
陕西婆姨离开窑D不久,傅朗西就听到一声惨叫,像是有人从窑D前那座高高
的土崖上掉了下去。这之后,陕西婆姨就没有再来。是不是真的摔死了,傅朗西连
问都没办法问。在两个女人中间的另外两个女人,一个是别人按图索骥般介绍的,
还好心说傅朗西身体不好,身边不能没有一个能干女人。另一个则是毛遂自荐坚决
要做傅朗西的革命伴侣。这两个与傅朗西萍水相逢的女人,后来在第二十五军向甘
肃平凉城一带运动,准备迎接来自湖南、江西两省的第一方面军时,竟然同时死在
与政府军第三十五师第十旅的激战之中。傅朗西对此并无伤心之痛,稍有惆怅就过
来了。后来他才明白,自己心里并不喜欢早早认定某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往日
他天天去麦香的饭店,只是喜欢那里的细米粑和油馃子。为了日后公开身份时不会
招来生活腐化的指责,董重里特意替他编造一个偏方,松泡泡的细米粑和油馃子很
像人的肺,每天早上吃几个可以治肺病。这种说法是假的,傅朗西一吃细米粑或油
馃子,不断线的咳嗽就会停歇半天却是真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麦香和他并无特
别的感情。慢慢地,麦香开始有意挑一些蒸得最透、炸得最酥的细米粑和油倮子放
在一边,专门给他留着。有一天几个女人在饭店门口拦着傅朗西,笑话他应当选个
胸脯特别大的女人做妻子,万一亲嘴时赶上咳嗽,才不会呛破对方的肺。听着与自
己毫不相关的话,一旁的麦香竟然满脸通红。从发觉麦香异常可爱的冬天,到拥有
她身上的每一片肌肤的夏天,正好用了半年时间。这时他才明白,麦香的胸脯看上
去不大,甚至还稍显扁平,其实是假象。婆婆知道她对无力制造欢娱的丈夫不满意
,结婚后还一直要她用胸巾缠住上半身,一来可以避免衣物对茹头的磨擦触动春心,
二是为了减少丈夫之外的男人对她进行挑逗。剥离束缚的麦香胸脯很大,傅朗西每
次情绪激昂地冲着它咳嗽,总能听到令他心旷神怡的空谷回音。
紫玉是第七个。临到她,情形又有所不同。
动情之际傅朗西曾经感叹,生死大战的别样意义是催生情爱。
由于针对小岛北旅团的战役大获全胜,王参议和傅朗西之间一度充满了愉悦。
那场梦幻大雨后,柳子墨不幸染上伤寒,为了防止传染,梅外婆禁止王参议进出紫
阳阁。他住在白雀园内与傅朗西作邻居,又没有其他人打扰,二人痛痛快快地长谈
了几夜。但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纷争,这种愉悦被迅速抵消了。依照协议,战场打
扫完后独立大队就应撤过西河,在得到新的命令之前,先回天堂一带休整。独立大
队的人都不愿离开天门口,以要等祝捷大会,以及日本人新败、下一波进攻尚未开
始、理应与家人多多团聚为借口,一天天地往后推。真正团聚的只有杭九枫等少数
人。难得与丝丝如此长时间地欢聚,杭九枫理直气壮地丢下阿彩天天睡在丝丝身边。
因为丝丝夜里叫得太快活了。那些必须按时回来销假的人刚睡下就要爬起来屙N,
三更时分还会再屙一次,湿淋淋的半条下街,比冯旅长的骑兵队来时还要臊。独立
大队不仅不走,还将下街口的油榨坊作为司令部,明目张胆地挂着大块的招牌。这
让上街的富人们越发觉得惶惶不可终日。冯旅长的部队重新回到三里畈一带驻守,
保护从武汉、黄州等地撤下来的政府机关和新成立的鄂东游击总指挥部等。冯旅长
的部队走了,马鹞子的自卫队还在,可富人们天天早上起来都要拦着散步回来的王
参议诉说夜里所做的噩梦。正在这时,王参议得到情报:与小岛北旅团的战斗刚结
束,独立大队就将部分兵力连同从西河里捞起来的一门山炮悄悄地撤回到天堂,然
后谎称这些人全部战死了,公开征召兵员,以补充损失之名,行扩张势力之实。王
参议很清楚那道命令就是傅朗西下达的。虽然有太多理由为这样的行动辩解,傅朗
西却只是矢口否认,就像面对真正的谎言那样咬定不存在这种事情。他说王参议若
不相信,可以派人去天堂查证。王参议当然不会上当,独立大队是鱼,天堂一带是
海,一如从女人身上拔下几根汗毛,谁能分清哪一根曾经长在左臂上,哪一根曾经
长在右臂上?二人赌起了气,一连几天互相不说话。
祝捷大会一拖再拖,因为要等传说中的新县长来,迟迟没有召开。段三国拿不
出更好的慰劳品,只能每天去田里砍回四十根甘蔗,一五一十地分给自卫队和独立
大队。还没打霜,加上又被洪水泡过,嚼出来的甘蔗汁有股婴儿N的臊味。为此两
支队伍的人都说段三国将好甘蔗给了对方。段三国害怕出事,将王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