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大队。还没打霜,加上又被洪水泡过,嚼出来的甘蔗汁有股婴儿N的臊味。为此两
支队伍的人都说段三国将好甘蔗给了对方。段三国害怕出事,将王参议和傅朗西拉
到一起,三人商定,虽然自卫队人多,独立大队人少,但每队都是二十根甘蔗,要
吃时自己去甘蔗田里砍。
定下心来的段三国用猫一样的眼睛看着傅朗西的腰。比较起来傅朗西需要担心
的东西更多,越到夜深人静时越是浮想联翩。
在时局混沌不明的Y影下,紫玉突然从傅朗西的思维缝隙里闪现出来。紫玉是
段三国叫来的,被洪水泡过的屋子到处都得收拾。
紫玉忙忙碌碌干了五天,才使傅朗西的屋子变得焕然一新。那天傍晚,意犹未
尽的紫玉告诉傅朗西,明日早上若是照常出太阳,她会再来将铺草的稻草晒一晒。
夜里,傅朗西仍旧睡得很晚,一觉醒来,紫玉已经等在门外。隔壁的王参议又出门
散步去了。傅朗西上占在门外刷牙时心里突然咚咚地跳个不停,回到屋里正赶上紫
玉将手伸进被窝里:“你这被子里好暖和呀!”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前兆或
暗示,傅朗西突然抱住了趴在床边的紫玉。他躲开高高的纠巴,将脸深深埋在紫玉
的脖子里。紫玉背对着他,腰肢一阵阵地向前挺。紫玉身上的力量使傅朗西感到某
种不妥,本来想将自己那双绕过紫玉温软的胸脯搂在一起的手松开,结局却是紫玉
身上的衣服像笋叶一样掉下来。事情过后,傅朗西想不起来是不是自己动手将紫玉
脱成了一枝白嫩的春笋。所有的进展都在意料之外,随着铺床的稻草全部搬到太阳
底下,相关的痕迹也不见了,整个上午傅朗西都在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午饭后,紫
玉又出现在白雀园里,用竹筢子翻弄那些铺床的稻草。像是为了证实刚刚过去的事
情,傅朗西鼓足勇气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叫进屋里,然后心慌意乱地捉住她
的手,再用她的手按在她的胸脯上。傅朗西很快就实现自己的目的。他将紫玉抱起
来放在桌子上,身在方寸之地,极尽欢愉的目光透过窗口确凿无误地看到孤单的王
参议又在河堤上徘徊。
在接下来的黄昏,傅朗西意识到紫玉必须成为自己的妻子。
紫玉再来时,进门就说:“你得找个一起压床的人,莫让这床变得一边高一边
低。那样睡觉,后背容易进风引起咳嗽。若是天天夜里有人用身子贴在你的背上,
就算睡在石板上你也不会咳嗽的。”她将被太阳晒得清香扑鼻的稻草一把把地铺在
床上,蓬松的大床铺上被子后显出一股不能容忍的凄凉与冷清。傅朗西深深地吻着
紫玉:“主意是你想出来的,你得帮我实现它!”两颗眼泪顺着紫玉的脖子流进她
的身子里。紫玉解开领口上的第一个扣子,第二个扣子是傅朗西解开的,紫玉一缩
肩膀,白嫩的身子像月亮出山的样子一点点地往起升,身上的衣服则像蜕壳一样徐
徐滑落,堆在脚边。新铺的床很快就被他们碾压得平平展展,情绪激昂的傅朗西拍
着大床的里边,一次次快乐地叫着,这才是紫玉睡觉做梦的地方。紫玉说不出话来,
只能跟着他一阵阵地呻吟。紫玉依依不舍地走后,傅朗西突然想起段三国,仿佛明
白了那猫一样的眼睛在自己腰上扫来扫去的含义。
夜里,满面春风的傅朗西主动去了王参议屋里。王参议也有和解之意,不等他
坐下就说笑起来:
“我晓得前几天你没睡好,今日夜里可别舒服得像只死狗。这个紫玉,按道理
应该先帮我这老头子晒床草才对。你才三十郎当岁,床草晒早了,睡上去心里会起
火。”
“你这样想,可就辜负紫玉的好意了。我猜她是觉得不方便替你晒床草,万一
打翻谁家的醋罐子,没有东西赔。”
“才几天时间,紫玉就变得如此聪明,这是谁的造化哟?说句姑妄听之的话,
天门口上街到下街,这一千多号人当中,女人有好几百,也许是我老眼昏花,看来
看去,只有紫玉是个福相,谁能同她结下白头偕老缘,往后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
呈祥。”
“王老慧眼识珠。只是还有一户人家,想必被你忘了。”
“我没有忘,但我确实没有将雪家计算在内。梅外婆也好,雪柠也好,她们身
上没有哪一点像天门口人。除非因为她们而将天门口地名改一改。”
“么样改?”
“在天门口前面加一个字!”
王参议用手指在空中依次写出,一耳一口一个王。
“王老如此高看雪家,莫不是有私情作怪。按说,我比你更熟悉梅外婆和雪柠,
我就没有看出这种天壤之别来。”傅朗西用力将满肚子的笑声憋在心里。
王参议变得格外坦诚:“那是你的眼光有问题。因为你的梦想比我的梦想强大,
所以你对我的梦想了如指掌。反过来你对雪家的梦想没有知觉,其中原因当然和我
一样,只能怪你的梦想过于渺小。小岛北之死,让我明白一个问题:将眼前的统治
者打倒,由自己取而代之,并不是一件难事,使点诡计,耍些手段,该昧良心时坚
决将良心丢在地上喂狗,再加上几分运气,就能成功。雪家女人心里想的却是不让
人使诡计,耍手段,昧良心,犯凶残。这四样事我是做过的,你哩一定也做过。从
今日开始,往后我们说不定还得这样做。你想推翻国民政府,我想保卫国民政府,
梅外婆和雪柠却想将你我的思想放进白云里用雨雪擦洗一遍,这非得有登天的本领
呀!你不要瞒我,说句实话,紫玉没有学雪柠天天刷牙洗澡,你会喜欢她吗?”
“我听说,是阿彩教紫玉这样做的。”傅朗西突然想起林大雨和紫玉的秘密使
命,连忙补充一句,“阿彩也是一个爱刷牙的女人。”
“我不会觉得这是狡辩,事实的确如此。可是,我还想提醒你,在方便的时候
问问紫玉,她让自己天天刷牙洗澡时,心里想着的目标是谁。”
“这就难怪了!梅外婆对你有情,你对梅外婆有意,可你们却走得一天比一天
远,原来你将雪家当成圣人殿。我熟悉梅外公,他可没有像你这样对待梅外婆,女
人喜欢男人,男人喜欢女人,到一起就行了,想得太多反而坏事。”
“你若是连林铁匠都比不上,紫玉会越格吗?”
“好好,我也明白了,今晚我只管点头,不敢再抬杠!”
“我是过来人,十年前还能同时与几个才色各异的女子相好。
请相信我的眼力,莫放过紫玉,一定要娶来做妻子,让她给你生孩子,陪你睡
觉和说话。如果紫玉一辈子只能跟着林铁匠,不仅是你的耻辱,连我都觉得是在暴
殄天物。“
话说到此,傅朗西不再支支吾吾:“紫玉是想改嫁,林大雨却不会有此宽大之
怀,将夺妻之恨当成笑谈。”
王参议大大方方地表示:“你我代表各自党派在天门口进行合作,打败小岛北
旅团后不是正没事做吗?在天门口女人要离婚也是天大的事情,正好可以表现我们
的同心协力,也是实施抗日新政嘛!”
外面的大门响了几下,像是有女人在叫。傅朗西抢着跑出去,转眼之间就将杨
桃和雪家的一个伙计领进来。杨桃手里拿着一只篮子,上面盖着蒙布,里面放着几
样卤菜、一壶热酒和两小碗冰糖炖银耳。不问也明白,一定是梅外婆让送来的。
“梅外婆将你当成往日的梅外公了!”杨桃走后,傅朗西一本正经地说:“梅
外公在世时,经常有朋友找上门同他高谈阔论。说话多了最容易肚子饿,不仅要有
宵夜的吃食,碰上停电,半夜过后还要喊人起来替他往煤油灯里加油。”
王参议开怀一笑:“读书人的嘴巴是天下最忙的东西。”
热乎乎的酒喝下后,身上特别来劲。傅朗西突然问:“你们的事要不要也请新
县长实施新政?”
王参议的酒杯越喝越满:“不一样!不一样!你和紫玉是蚌壳里面的珍珠,巴
不得有人砸碎了好出头露面。我们这是癞痢头上的毛,摸索一下都要惹出祸来。”
“也是,刚说到使诡计耍手段昧良心,我们就开始这样做了。梅外婆若是明白
这些,一定会朝臭水凼里吐痰。〃
“不,她只会轻轻地叹一下。”梅外婆叹息时的模样被王参议学得惟妙惟肖。
傅朗西想一想,也觉得王参议理解得很对。
王参议后来说,傅朗西和紫玉的事,不用等新县长,这种好事,耽误一天人就
会老一天,干脆自己来替他俩做了。黑夜的决定放在白天实施,很难手到擒来。好
几次,王参议进了铁匠铺,出来时总是将一只新做的“落地开花”随手送给某个孩
子。回到白雀园后却不断地对傅朗西说,这种事真是难以启齿。
傅朗西将自己的事放在一边,认真地表示,只要王参议同意他去当说客,他绝
对不会见到梅外婆连与爱有关的话都不敢说。王参议不肯同傅朗西打赌,他将人头
摇得像狗头,与梅外婆如果真有缘分,只能靠天意从中促成,使不得半点人力。王
参议因此认为,傅朗西也该尽量克制,没有十分把握不要同紫玉见面,万一出现纰
漏,罗曼蒂克的爱情就会变成被人捉J在床的俗事。
在傅朗西的承诺面前。王参议反而轻描淡写地笑起来。
二人之间将话说到这种程度,再将几天前争吵得不欢而散的话题捡起来往下说,
就变得格外容易沟通。傅朗西坦率地表明了自己的预计:由于日军攻陷武汉三镇后,
立即停止了对退守大别山区的政府军的追击,政府军将会在事实上停止抗战,而将
枪口重新对准自己的同胞。与政府军合作抗战的独立大队等,势必面临腹背受敌的
残酷局面,假如不将军力作适当的扩张,也许一夜之间就会被连根铲除。王参议同
样继续强调自己的观点,傅朗西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放弃与国民政府对抗到底的方针,
私下里一直在准备重新打内战。他不仅了解傅朗西几次去天堂召开独立大队班长以
上人员开会时的讲话内容,就连十天前在河滩上秘密召集十几个核心骨干开会的情
形也被他说了个八九不离十。傅朗西的确将国民政府比作改不了吃屎习惯的狗,将
政府军比作哪里有血腥味就往哪里扑的驴子狼,意在告诫独立大队的指挥员,只有
及早做好与往日的对手重新进行武装斗争的思想准备,才能在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他们开诚布公地将心里话说透后,很快就在那些反复争论的问题上达成共识。
以独立大队的实力,就算超出协议规定的人数,优先考虑的还是自卫,所以不管别
处的情形发展如何,他俩都将尽一切努力来维护目前各方势力在抗战的大旗下团结
携手的局面。
只要他俩还能控制时局,独立大队就可以继续留驻下街,以紫阳阁和小教堂为
界,上街仍由自卫队驻守。
这场简短谈话过后,王参议就被人接到三里畈去了。
八 六
也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傅朗西宁可耐心地去上街与那些面和心不和的富人们
周旋,也不往下街去。几天后的某个早晨,傅朗西适时地醒来,刚刚穿戴好,就听
到马鹞子在外面暴跳如雷。傅朗西心里一阵紧张,以为自卫队又与独立大队发生了
纠纷,细细一听却不是。傅朗西往上街走时,迎面吹来阵阵异香。马鹞子站在街中
间双脚像石碾一样轮番碾着一只香包,指名道姓地大骂段家,旁边听的人都听不出
名堂。在天门口,不管上街还是下街,骂人的事三天两头就会出现,别的人骂人边
骂边数落,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头一回因家事上街骂人的马鹞子却似乎有所顾
忌,骂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具体事情半个字也不肯说。不一会儿,马鹞子就被傅
朗西拉进白雀园。刚坐下,马鹞子又跳着骂起来。因为没有别人在场,马鹞子说了
实话:线线怀第一个孩子时比母兔生儿还容易,自那以后线线的肚子就成了皮油做
的,莫说当丈夫的辛辛苦苦往里面下种子,就是用吹火筒往里吹,也不见冒个气泡。
问起来线线反而责怪马鹞子的种子让虫蛀了,自己的肚子再肥,也没办法使它发芽。
昨日夜里,线线跑到小教堂要同他做好事,临到脱衣服时却又推推挡挡,勉勉强强
地做了做,还没尽兴,便急着往家里赶。
一觉醒来,马鹞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只以为线线背着他勾搭上哪个野男人,没
料到其中藏着更大的秘密。被日本人炮弹炸得千疮百孔的九枫楼正在修理,想找个
破绽悄悄进去实在太容易了。马鹞子还没摸到线线的睡房门口,就听见段三国正在
责骂线线,像头发情的母猪,忘了带麝香香包就往男人屋里跑,若是怀上孩子,段
家的好日子就不要过了。段三国要线线这几天稍微躲一躲,莫同马鹞子睡,将身上
的香包多带几天。气急败坏的马鹞子闯进去后,果然从线线的腰上搜出一只麝香香
包。马鹞子越说火气越大,恨不得即刻就去找个女人来替他生一群儿子。傅朗西又
拉又劝,在线线之前,那么多的女人都没办法生出马鹞子的儿子,重C旧业当然是
轻车熟路,万一那些女人还是半个菩萨,就像钻子钻在木头上,除了窟窿就是锯木
屑,别的什么也得不到,事情就难办了。二人虽无深交,这些话还是说得很透。马
鹞子总算看出来了,段三国是在行使一箭双雕的计谋,想通过一镇在他和杭九枫之
间求得一个路路通,谁得势,段家都不会吃亏。
傅朗西这时也想到了杭九枫。杭九枫年轻强壮,刚和丝丝在一起就能让她怀孕
生孩子,往后几年却风平浪静滴水不漏,如果马鹞子所说不假,丝丝的腰上一定也
挂着麝香香包。马鹞子不知说了些什么,正在走神的傅朗西下意识地点点头,等到
他明白马鹞子要去找杭九枫,二人联手找段三国算账时,已经没办法阻止了。好在
杭九枫还能管束。傅朗西站在门口一招手,就将气冲冲地跟着马鹞子往上街走的杭
九枫叫到自己屋里。傅朗西也不说什么,丢了一本书给杭九枫,要他从头到尾看一
遍后,再决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杭九枫说:“难道你忘了,我认不了几个字!”
“认得的就认,认不得的就想。”
傅朗西将杭九枫关了半天,本以为没事了,放出去没多久,就被怒气冲冲的阿
彩拖了回来。
“阿彩腰里是不是也挂着麝香香包了?”傅朗西本想说句笑话,没想到却是真
的。
警觉起来的杭九枫由丝丝想到阿彩:“从暗里做夫妻到明里做夫妻,好多年她
都不怀孕,若不是同邓巡视员假扮夫妻,说不定到今日还是葫芦开花假的多。”
警觉归警觉,杭九枫并无将此事闹大的意思,本想说一说就算了,阿彩却不肯
善罢甘休:“若说往日我带没带麝香香包你不了解还说得过去,后来几年你还闻不
出我身上的香和臭?就算你的鼻子不灵,那些一年四季四处跟踪我们的家伙,可是
整天将人鼻子伸得比狗鼻子还长。我若是带着麝香香包,莫说一支独立大队,十支
独立大队也被他们消灭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有麝香香包了,我只是怀疑,来天门口之前,你在广西学
了同男人睡觉却不会生孩子的别的办法。”
“这可是你*我说的。我就是不想给你生孩子。”
“嘴上硬不算,哪天癞痢痒了还敢这样说才算是狠人。”
只听不说的傅朗西突然发出一声冷笑:“我也对你们说句实话。在延安时,有
些人是这样评价你们这类人的——大浪淘沙!
看看你们的样子,就明白人家说得太对了。多少年来,遇到丑事还是看不出长
进。一个是副指挥长,一个是副政委,都在学马鹞子,这独立大队还留着做什么,
干脆与自卫队同流合污算了!“
“我说不来,你偏要来。做夫妻的,能各尽其责当然好,真的生不出孩子我也
不会搞强迫命令。”杭九枫责备阿彩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早这样说不就没事。”说着话阿彩转向傅朗西,“不留独立大队最好,让我
去延安吧!”
“又说梦话了!能去延安的全是美女,你这样子重庆都不要。
还是安安心心留在天门口,得打仗时就打仗,没仗打了和我一起过日子。“杭
九枫抢着说了一通。
傅朗西嘴里没说,心里却很赞同。他将杭九枫和阿彩不轻不重地数落一顿:
“你们都是阎王的亲戚,哪一天不沾点死人的边,就稳不住心性。我再提醒一次,这
种无人追在P股后面叫杀的好日子不多了。睡觉时有床躺,吃饭时有椅子坐,夜里能
点灯,白天可以游游荡荡,男男女女想玩就玩,多舒服的事情呀!再不珍惜,你们就
是细苕的老子大苕!“
二人点头告辞,眼看着出了门,杭九枫又跑回来:“是阿彩说的,大浪淘沙形
容得不对,是浪就有沙子,没有沙子的浪应该叫涟漪。你在宣传时说过很多次,我
们不是涟漪,更不能做涟漪。”
傅朗西一怔,禁不住笑起来。这种由衷的笑容让杭九枫格外宽心。下街的铁匠
铺开始生炉子了,徐徐而来的风中夹杂着很浓的松毛柴烟味。杭九枫回过头来说,
他最喜欢铁匠铺的各种气味。
思念紫玉的傅朗西情不自禁地想起一个能见面的办法。他出了门,习惯地向右
扭头,顺着下街看了片刻。从离得最近的绸布店开始,有店面的人家都在忙着卸门
板。街道不是很直,无法一眼看到街口的铁匠铺,只能听听铁锤击打铁砧的丁当声。
傅朗西往大门左边的上街走,拐过上街的那道弯,一眼看见马鹞子正在豆腐店里就
着豆腐脑吃油锞子。马鹞子也看见他了:“豆腐脑能消气,你也来两碗吧!”“又
没女人惹我,我没气可消。”说笑间傅朗西已经走出很远。傅朗西早就想好要段三
国帮忙,又不愿做得太显眼。“段镇长起床了吗?”他在段三国家门口前停下脚步,
对闻声迎出来的段三国说:“夜里打更,白天料理镇公所的各种杂事,太辛苦了,
还是找一个专门打更的人吧!‘’‘’辛苦一点没事,只要别人能理解我的苦心就
行。”在耽搁了十到二十步路程的时间后,傅朗西继续往前走:“我到街口看看。”
傅朗西相信段三国有足够的心计来理解自己的暗示。那棵苦楝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光
了,半青半黄的果实也被山雀们啄得落了一地。傅朗西在上街口站了一会儿,段三
国就追过来了。
“怎么搞的,两个女婿都找我诉苦,他们没说假话吧?”
“事情都是真的。你也看得出来,杭九枫和马鹞子是当野马卖都不用找价的人,
没有笼头笼在嘴上,谁管得了这些无法无天的东西。”
傅朗西不以为然:“你就不怕他们不要你的女儿了?”
“可惜段家没有和你联姻的缘分,当然这也怪段家女人前世修炼不够。段家的
女人是狐狸精,对付虎神豹仙没问题,遇上你这样的活菩萨,便束手无策了。我晓
得你同马鹞子说话不投机,你可以问杭九枫,看他是不是舍得离开我家丝丝。打更
人夜里总在转来转去,看到的,听到的,大都是男女之间的事。心甘情愿的,半推
半就的,忍辱负重的,就像下街的手艺人,当铁匠的只懂得死捶硬打,做篾匠的偏
爱因势利导,缫丝的习惯慢条斯理,做木匠的动手就是大刀阔斧,别人都是只知其
一不知其二,更不知还有其三其四。我都晓得。我晓得了,妻子就晓得,妻子晓得
了,女儿们就晓得。所以呀,杭九枫和马鹞子光是给段家当女婿都忙不过来,哪有
心思去想别的女人。就说阿彩,若不是头上长些癞痢,那也是仙女下凡一个。莫看
她总在杭九枫身边,一回天门口,就只能气鼓鼓地看着我家丝丝,一个人睡在冷被
窝里吃醋。”
段三国适时地一转话题,说起西河上的独木桥快踩烂了,他要派林大雨出一天
夫,打些扒钉,将桥板和桥墩连死。
“修桥铺路添福添寿,镇公所做好事,用不着问别人。”
“傅先生说得对,这是镇公所的事。”
段三国说去就去。傅朗西走得慢,在回白雀园的路上,正好碰上被派了夫的林
大雨。段三国要林大雨先去独木桥上看看。林大雨极为不满,在铁匠这一行里,打
扒钉之类的活都是给徒弟们练手艺的,段三国竟然要他亲自出马,将桥上的每块桥
板,每处桥墩,全都细看一遍。林大雨越来越像真正的铁匠。容不下任何人对其手
艺的怀疑。与林大雨擦肩而过的傅朗西很快就将他忘在脑后,一心一意地想念紫玉,
希望她能像段三国一样明了自己的意图,立刻来到自己的住处。
傅朗西正在屋里给自己泡茶,心有灵犀的紫玉像春天的燕子一样闪了进来。傅
朗西激动得全身发抖,顾不上说一个字,转眼之间就用心中的烈火将雪一样的紫玉
化成一汪清水,在好久没有感染女人气味的床上肆意地流来流去。一个人不停地说
嫁给我,另一个人不停地回答说好,宛如狂风携带暴雨闪电伴随雷霆。阳光下酣畅
淋漓的性情爆发在两人感到心满意足时回归平静,两个人这才想起其他需要说的话。
“我就晓得你会来的。”
“段三国一进铁匠铺,我就明白了。不是你授意的吧?〃
“如果必须由我亲自说出来,段三国就成不了段镇长。〃
“这个人脑子里长着一些出神入化的东西。”
“一条有灵性的狗远比自作主张的人受欢迎。“傅朗西说了这句带有鄙夷的
话后,有关段三国的议论就结束了。
“等新县长到任后,你就要他主持公道,同林大雨离婚。”傅朗西一点也不
考虑紫玉有没有这个胆量,”如果你不敢开口,那就是我看错人了。”
“我敢!我也有新思想!”紫玉说的话让人心花怒放。
重新开始亲热后,傅朗西突然问:“你跟阿彩几年了?”
紫玉扳着他的手指:“你算算,从十五岁到十九岁!”
“阿彩为何老不怀孕?”傅朗西认定她们说过此事。
“不是你,我是不会出卖阿彩的。有一阵,阿彩拼命带着我们打仗,受伤后被
梅外婆救回一条命,阿彩很想说句感谢的话,可心里的仇恨又让她说不出口。憋到
后来,有天半夜,她突然叫醒我。
没头没脑地教我一个不为不喜欢的男人生孩子的办法。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亲
自试过。办法并不难:上床之前将一坨猪油塞进身子里,起床后马上屙N,将里面
的东西一齐屙掉。“
傅朗西觉得这样做有些道理,却不明白为何没被发现。
“回头我让你试试。”紫玉脸上出现少许羞涩,“男人在这种事上本来就粗心。
女人身子里加了油后,男人兴奋得一塌糊涂,更加忘乎所以,只顾得上一时快活。”
“紫玉,你会这样对付我吗?”
“我巴不得像兔子一样,一年给你生两窝孩子。”
“不用多,一个就行,两个足够,超过了就会拖后腿。”
紫玉忽然从傅朗西怀里挣出来。一直在窗外飘荡的打铁声起了变化。林大雨打
铁只用手锤,大锤是徒弟用的。林大雨的手锤打到哪里,徒弟的大锤跟到哪里,徒
弟用大锤没打好的地方,林大雨正好用手锤修正。一大一小,又轻又重,这样的打
铁声才好听。
林大雨不在时,手锤闲在那里,徒弟也不能用。只用大锤的打铁声沉闷而单调,
如此更显出手锤的悦耳。“林师傅的手锤敲得真响!”
大门外传来段三国的声音。傅朗西的双手一点点地经由紫玉的肩膀、手臂、手
腕,最终从中指的指尖上坠入一种从未有过的虚空。
那蓬移植于天堂的燕子红,还在紫玉带起来的轻风中摇晃,四周已经找不见紫
玉的身影。
手锤声出现短暂的停顿,大约是紫玉回铁匠铺了,稍后又开始有节奏地响起来。
傅朗西站在大门口。马鹞子也在对面的小教堂门口站着。也许是心虚的缘故,
傅朗西不想迎上去同马鹞子说话,更不能因为马鹞子在盯着往这边看而折回屋里,
他决定去紫阳阁看看柳子墨的病情好转没有。傅朗西掩上大门往右走出几步后,马
鹞子突然叫了他一声。
傅朗西站在原地不动,等着马鹞子上来。
“王参议来电话了,新县长这几天就会到。他还要我转告你,新县长是我们的
熟人。”
存心要大家为新县长人选大吃一惊的王参议,不肯漏一点口风,马鹞子苦苦想
了好久,实在想不出会是谁。
在这种没头没脑的事面前,傅朗西同样想不出来。他嘴里说不想伤脑筋,心里
却一直在想,见到柳子墨后,仍在想个不停。柳子墨的病大有好转,能够起床坐在
躺椅上,正在看一本很厚的日文气象著作。几句问候的话说过,话题很自然地转到
马鹞子转述的事情上。为了引起柳子墨的注意,他故意无中生有地说,王参议已经
有所安排,新县长来天门口后就住在白雀园里。柳子墨仍旧不太在意,一场大战过
后,做气象研究用的玻璃器皿全被震碎了,那些东西都是小岛和子和小岛北一件一
件地从隔着大海的东京运到天门口的。失去他们的帮助,很难再将这些东西置齐。
“没有仪器可放,只要阿彩同意,哪怕将白雀园改作兵营都行。”柳子墨不想同傅
朗西一起猜测王参议所说的新县长到底是谁。
院子里的风吹来一股药香,雪柠掇着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进到屋里,刚说了句
治伤寒的药要趁热喝,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数落杨桃,如此滚烫的汤药竟然让雪柠掇
着,自己将双手摆得像戏台上的水袖。杨桃有些没奈何地回答,不是她不想做,而
是轮不到她做,这是梅外婆带来的传统,家里有人生病需要料理,只能由家里人自
己来做,不可以请别人替代。治伤寒的药本来就苦,加上烫,便更苦了,柳子墨每
喝一口,都要龇牙咧嘴地歇上好一阵。
雪柠也听说新县长要来了:“梅外婆和我,还有杨桃在一起猜出一个人来了。”
雪柠要柳子墨早些喝完汤药,她就会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后来,回到白雀园的傅朗西内心充满自责:“没见到杨桃时,想不起董重里还
可原谅自己,见到杨桃了,还没想起董重里,是要受罚的。”从雪柠进门那一刻起,
傅朗西就将大部分注意力花费在对她的观察上。在天门口,别的女人至少要到孩子
满三岁了才停止喂奶,雪柠生下孩子后,第十个月时就不给孩子喂一口奶。从哺R
的微胖中瘦下来的雪柠,就像一只熟透的桃子离开遥不可及的树杪子,来到近在咫
尺桌面上,那种想轻轻咬上一口的欲望,持续不断地吸引着傅朗西的目光。以至于
柳子墨喝完滚烫的汤药,雪柠说出新来的县长应该是董重里,他还半梦半醒地摇头,
否认这种猜测的合理性。雪柠没有争辩,她们本来就没把这当一回事,如果没有牵
涉到杨桃,她们根本不会如此猜想。梅外婆也好,雪柠也好,猜董重里的目的只是
想让杨桃高兴。倒是傅朗西,清醒之后,越想越觉得惟有董重里才符合王参议所说
的那位新县长的情况。为此傅朗西专门去了一趟凉亭,好好听了一阵常天亮的说书,
找回许多有关董重里的印象。再回来,傅朗西就开始认真对待此事,他将杭九枫和
阿彩叫到一起开会,就像真的得到可靠情报一样宣布:“新县长就是董重里。”他
说,此时此刻让董重里来当县长,不要说王参议这样的国民政府内的开明人士,就
是那些顽固派也会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作为逃兵与叛徒,让董重里重归天门口,在
任何人看来都是对独立大队的讽刺与嘲弄。为此,傅朗西宣布一条铁的纪律,以会
议结束为限,只要是公开场合,绝对不允许再称董重里为逃兵和叛徒。还有一条规
定傅朗西没有宣布,那是只适用于自己的惩罚:下次见到紫玉时,只许说话,不许
碰她。这种看似不相干的努力,终使傅朗西又回到对紫玉如火如荼的情感中来。
扒钉打好后往独木桥上钉的那天,紫玉再次来到白雀园。傅朗西果然没有像先
前那样抢上来将紫玉往床上抱。二人面对面坐着,傅朗西一反常态客客气气地告诉
紫玉,如果董重里真的成了董县长,在他面前提起离婚诉讼,要说的话,都得事先
想好。说着话,傅朗西就将自己的椅子往后拉开一段距离,开始扮演董重里。
“你和林师傅的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为什么要离婚?”
“可他打我的时候,你却没有看见。”
“打的次数多吗?下手重不重?”
“说实话,只有一次,用的力气也不大。你不要说了,我懂,你的意思是他懂
得怜香惜玉,所以我也要手下留情。我的想法正好相反,做丈夫的经常将妻子往死
里打,反而只是个脾气问题,与男女平等的新生活观念没关系。他打我的次数越少,
打得越轻,越是说明他懂得夫妻之间必须以礼相待,所以这种明知故犯,比愚昧无
知还不能原谅。”
“听说过某县官将只偷一只J蛋的人处死的故事吗?”
“晓得,是你说书时说的:蛋生J,J生蛋,蛋再生J,J再生蛋。就算一只
J只生十只蛋,十年下来,偷一只J蛋就是偷万贯家财。”
“请你告诉我,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是今日这样,我说天上飞鸟,你却说是井底青蛙。”
“你俩结婚之前,有没有经过自由恋爱?”
“就因为是自由恋爱的,所以你更得准许我自由离婚。”
“这倒是一个很痛快的理由,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我不想到老时才后悔,没有经历杨桃那样的爱情。”
“举证应该避嫌,你不能说与本人有关的事情。”
“我就爱想这些好事,你不能剥夺我的权利。”
“好吧,为了表示歉意,我再给你一分钟时间。”
“我也只有最后一句话,林大雨的性子太重。”
傅朗西不再模仿董重里了,他被性子太重四个字吸引住,并且不相信紫玉能够
对林大雨做出如此意味深长的评价。这句话最早是梅外婆说杭九枫的。紫玉也没有
掩饰,她喜欢这种似懂非懂的话,从听到之日起就一直想将它用在林大雨身上。傅
朗西心里冒出一座云山雾海,作为女人,梅外婆和雪柠在天门口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这一点在紫玉身上也有所表现。譬如她说林大雨性子太重,那神情分明来自梅外婆
和雪柠。那一刻里,深情与忧郁、喜爱与拒绝、期盼与失望、宽厚与严厉聚于一身,
一个介于像与不像之间的紫玉,让心跳加倍的傅朗西放弃了自我惩罚的决定。沉浸
在欢乐海洋中的傅朗西已经预见到,如果董重里真的成为董县长,性子太重这句话
将是最为关键的,一旦做出允许紫玉离婚的判决,那将是因为别有一番恻隐之情在
其中。
在随后的日子里,验证这种预感的许多机会都被傅朗西放弃了。他不想如此行
事,宁肯相信最终使紫玉从旧婚姻中走出来的,还是梅外婆所说的那些话。在爱情
之花只能躲在墙角后面悄悄开放的天门口,一个女人从睡梦中醒来,抬起睫毛睁开
眼皮,她勇敢地投人情感的惊涛骇浪,同时又理智地造了一艘船载着自己驶向彼岸。
八 七
“……必须让那些将辛酸当做幸福过日子的女人们萌生出美好梦想!”
即将进入冬季的一个普通日子,这份由县长董重里亲笔写下的离婚判决书,贴
在小教堂的外墙上。紫玉挽着一只布包沿着青石街面往前走时,那种安静比独立大
队或自卫队公开杀人时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股风吹过来,撩起离婚布告的一角,
发出很重的哗啦声。偶尔能听到林大雨在大声嚎叫:“丑死人了!”站在门窗后面
的都是目光古怪的男人。梅外婆问傅朗西有没有感觉到,在这些人心里,紫玉的离
婚和再婚,远比成立苏维埃政府影响大。正在为紫玉彻底走出铁匠铺而欢喜万状的
傅朗西暂时不会为这些事不高兴。
小岛北的墓碑树好后的第五十天,梅外婆她们的戏说变成现实:董重里真的来
当县长了!仿佛有谁在为这一年落雨太少而愧疚,趁着一九三八年还剩一些日子,
最后的秋雨细细密密地下个不停。那天中午,站在凉亭里的杨桃远远望见,在雨中,
董重里同王参议一道,骑着马徐徐而来。杨桃冲出人群,高高地挥动一块绣花手绢。
董重里急着下马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横着身子摔在地上,所幸水淹小岛北旅团
带来的细沙将路面铺得很软。董重里从地上爬起来的速度一点也不慢,杨桃跑得更
快,一下子就将身子投进他的怀抱。
“董先生,好几年了,我真想再给你咬咬脚!”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再见面,一定要让你咬咬脚!”
年年月月,朝朝夕夕,在心里说过无数遍的情话全被杨桃忘了。杨桃没想到董
重里会像自己一样,说出这种带着心尖R、骨头根的大实话,一时间风雨滚滚地大
哭起来。杨桃的哭声很像那只穿过Y云孤单单飞过河谷的斑鸠,翅膀与风碰撞的声
音很重,却没有别的声音附和。董重里拥着杨桃走到梅外婆面前:“请再替我照顾
她三天!“随后又用那种透骨的柔情吩咐杨桃,”再等我三夜!我要给天门口准备
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还是那天中午,在雪家吃着家常便饭的董重里抱歉地告诉王参议和傅朗西,为
了让这份礼物分到每个人手里,往日你死我活今日暗中作对的两支队伍,必须一个
南辕,一个北辙,尽数撤到三十里开外的地方去。王参议和傅朗西还没说话,柳子
墨抢先表示按照日本人的习惯,前面打仗败了,一定要再找机会报仇。如果不在天
门口保持适当的防御力量,万一有事变发生,岂不是连自卫的能力都失去了!议论
归议论,最终大家都同意趁着多年未有的好时机,按照董重里的想法尝试一回!
阔别四年重回天门口的董重里,格外珍惜从心爱女人那里借来的三天时间。祝
捷大会即将结束,董重里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他有一件名为安宁的礼物要送给天门
口:为了让人人都能享受这份礼物,自卫队和独立大队要在后日天黑之前全部撤出
天门口,腾出房屋,作为即将迁来此地的县国民政府及其下属机构的办公之所。
董重里公开表明的理由是,日本人已经在白莲河下游设立了不少据点,矛头所
指,县城首当其冲,以日本人的强悍与狡诈,一旦发起突袭,区区数十里距离,毫
无缓冲余地。自卫队和独立大队撤出天门口后,前者移驻汤铺,后者调防中界岭。
“我并不想当这个县长,可是不当县长我就没办法与杨桃重逢,所以,只要我在这
儿当一天县长,就有责任让杨桃和大家一起过平安日子!”发布完命令,董重里明
明白白地说了几句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