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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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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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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面前表明了心迹,除了他,哪怕有人用金箔贴墙,将绸缎包瓦,我也不会将天门口

    当宝贝。我再说句让人生气的实话,傅朗西先前就说过,当司令容易当县长难,董

    先生当县长就更难,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就会有新县长来。”

    一番戗人的话反让董重里踏实起来:“卵子毛!”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将脑子

    里所想的事情全部丢在一边,寻了一堆稻草倒下来,一觉睡到将近正午。穷凶极恶

    的日本人已经顺着西河退回到白莲河一带,梅外婆和杨桃还是老样子。在他熟睡之

    际,王参议派人送来通知,逃难的人可以返回天门口。阿彩带来八个独立大队的人,

    将四根竹杠绑在两张翻过来放着的竹床上,每打一个绳结,当班长的那人都要亲自

    试试是否扎实,稍有不如意便从头再来。就这样阿彩还要他们悠着点,莫着急,路

    上有雪,万一滑倒了,也不能让竹床散架:“一个是王参议的恋人,一个是董县长

    的夫人,好好将她们抬下山去,就等于捆住马鹞子的两只手,让他没办法下套子暗

    算我们。”“哪来的恋人和夫人?我只看到的是被日本人轮J的一个老寡妇和一个

    小丫鬟。”当班长的那人耍了几句贫嘴,冷不防阿彩一脚踢过来:“被日本人糟蹋

    的事你也拿出来说笑,上政治课时你是在用狗耳朵听吗?”当班长的那人捂着小腹

    半天直不起腰来,阿彩那一脚越界了,踢中P股隔壁的软裆。

    董重里拒绝其他人的帮助,自己抱起杨桃放进捆绑得无比结实的竹床,忽然听

    到一声:“董先生!”董重里赶紧贴上杨桃的脸,杨桃用嘴唇碰了碰他的鼻尖,又

    说了一声:“谢谢你给我咬脚!”杨桃的嘴唇既白又凉,董重里将自己的嘴唇轻柔

    地叠在上面,直到抬着梅外婆的竹床启程了才分开。

    云层很厚,怀抱雪蓝的柳子墨坚持说不会落雪。无人相信这话,对大雪封山的

    恐惧让所有人脚底生风。

    在接下来的几个瞬间里,董重里不止一次地想起阿彩所说的话,每逢这时,他

    就会惶恐不安地让抬竹床的人停下来,看看杨桃怎么样了。董重里觉察到有某种危

    险迫在眉睫,他也明白必须用一万种努力才能控制住一千种潜在的可能。董重里过

    于信任内心深处沸腾的爱情,忽视了那些在悬崖间飘荡的云朵。穿过几处山坳,翻

    过几座山头,羊肠小路绕到一处悬崖上,董重里正在提醒抬竹床的人注意脚下,躺

    在竹床上的杨桃突然抬起头。“动不得!不能动!”抬竹床的人叫声未落,杨桃已

    纵身跳下竹床,追随那些上下翻飞的云朵,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九  十

    迟缓的大钟到底响了。

    钟楼上,王参议拿着木锤,一下一下地敲落许多斑斑铁锈。王参议要敲钟,重

    回到小教堂的马鹞子自然无力阻挡。王参议心里最先颤动,大钟也因此颤动不已,

    然后是远山远水回应的悠长共鸣。躲过劫难的家畜们在短暂惊慌之后,同那些心存

    侥幸地在废墟中扒来扒去的人一道,透过满是焦煳气味的北风寂静地仰望和倾听。

    柳子墨站在紫阳阁外,悲喜交加地叫着王参议。第一声钟响时,梅外婆还没醒,可

    脸上绽开了笑容。如同一声声长叹,每响一下钟,梅外婆黑黑的睫毛就轻轻往上扬,

    一丝一丝地露出婴儿般清澈的眼睛,醒来的梅外婆启开嘎白的嘴唇,轻轻地数到九

    后,让人去对王参议说,莫担心她醒不过来,她只想再睡一会儿。钟楼上的王参议

    老泪纵横。他用记忆中武汉三镇里教堂钟声的节奏,一遍遍地敲着,他的确怕梅外

    婆不再醒来。

    雨夹雪,半个月。钟声一响,天门口的至理名言也不灵验了。

    一如柳子墨所说,太阳在大雾散去之后明媚地照耀进紫阳阁,同时进屋的还有

    董重里。一向不爱咳嗽的董重里被山谷里的寒风吹得透心凉,肺里面就像结了许多

    冰吊儿,每断一只,每掉下一只,就会狠狠地咳嗽一阵。梅外婆在自己的睡房里再

    次醒来,她很惊讶这样的咳嗽声来自董重里。

    “杨桃呢?董先生咳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见她的人影!”

    在凄苦的情爱结局面前,董重里终于泪流满面。

    雪柠告诉梅外婆:“杨桃随白云走了,回不来了!”

    梅外婆不相信:“她又没有七十二般变化,找找就是。”

    董重里哪能不去找哩!那座悬崖下面有一片很白很软的沙滩,他在沙滩上高声

    说书:“天堂岭上一片棉,水车车水种三年,一不靠它做棉絮,二不靠它缝衣穿,

    相陪小妹玩一玩。”也许是山水的与众不同,从来只在水中游弋的鸳鸯一反常态,

    同别的鸟雀一起成双成对地在细沙上撒欢,胆子极小的麂子都敢旁若无人地饮水洗

    浴。董重里说书的声音变得很伤感:“西河边上一块田,郎半边来妹半边,郎半边

    来栽甘草,妹半边来栽黄连,苦的苦来甜的甜。”还有一群大小不同的猴子,吱吱

    呀呀地穿行在高大的乔木与矮小的灌木之间,悠闲地寻觅各种野果,一点也不担心

    斑狗来吃它们的脑髓。那种安宁,一看就是从没有被人打扰过的。“上街落雨下街

    流,小妹膀子做枕头,情哥说是压麻了,小妹说是还没有,一年枕得几回头。”董

    重里的说书在悬崖上下引出一派漠然。心情悲壮的董重里一点也不怀疑杨桃没有到

    此。一蓬蓬的燕子红同白云一起开在悬崖的正中问,杨桃一定是将那里作为自己的

    归宿。

    “日本人走了吗?”沉默之后的梅外婆突然问。

    得知日本人被火烧走后,梅外婆挣扎着爬起来,借着雪柠和董重里的扶助走到

    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街上。从街两头烧起来的那场大火没能合到一起就熄了,街

    这边的紫阳阁和白雀园没有被烧,对面的小教堂也幸存下来。修在屋脊上的防火墙

    恰到好处地阻隔了那场大火。没有多少家业的穷人在收拾完自己家里的东西后,被

    富人们请到上街做清理废墟的工作。哭泣声已不多见了,耳边尽是千奇百怪的咒骂。

    王参议、傅朗西、马鹞子和杭九枫分头去了其他被烧毁的垸里。

    梅外婆没有去那些被烧得不堪入目的人家,她已经往下街走了几步,又转过身

    来进了白雀园。柳子墨还在被日本人彻底捣毁的测候所内,苦苦找寻一切与气象研

    究有关的东西。梅外婆走进去,劝他不要再找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紫玉

    从还算完整的门后钻出来,正要哭,看到董重里后,又将泪水吞回去。屋子基本没

    有损坏,各种日常用的东西却很少有完整的。看得出,紫玉和傅朗西就睡在那个铺

    着杂草的墙角里。“这是你的,那是王参议的。”

    紫玉指了指上下隔壁的两个墙角对董重里说。梅外婆很奇怪,雪家有那么多完

    好无损的屋子,怎么无人借住。“这一回大家的想法空前一致,都不愿打扰您老。”

    雪柠说完,紫玉又作了一些补充:“住在破屋里,想着好屋,大家的办法和劲头都

    会多一些。”“这也是个道理。”梅外婆点点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水井边,再也没

    有说一个字,直到要走了,才趁转身之际同雪柠耳语几句。听到吩咐的雪柠似乎有

    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站在原地。

    梅外婆要柳子墨扶自己回屋休息:“物不是,人也非!”这种满怀伤痛的话,

    让董重里觉得是在掩盖雪柠的惊讶。

    “为何偏偏是您老和杨桃落在日本人手里?”

    “这事以后再说吧!莫往伤口上撒辣椒粉。”柳子墨的阻拦,让董重里更加猜

    疑梅外婆有事瞒着没说。从白雀园回到紫阳阁,董重里一直怔怔地跟在后面,眼看

    迎上来的常娘娘将梅外婆扶稳了,董重里突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地问:“雪柠呢,

    雪柠一个人留在白雀园干什么?”董重里转身就跑。因为着急,光滑的青石街面变

    得更滑溜了,一路踉跄地蹿进白雀园,他没来得及看见雪柠往水井里扔了什么东西,

    只听到一声近乎愤怒的水响。董重里推测,雪柠一定将某种不太沉重的东西,狠狠

    扔进水井里了,在跨进白雀园的那一刻里,他看到雪柠手臂还在惯性的作用下大幅

    晃动。

    “是什么东西让你不想多看一眼,非要丢进水井里?”

    “没有什么。我只是在发泄心中怒火,扔了几块砖头。”

    望着只剩下几圈波纹的井水,董重里大声追问。雪柠平静而坚决的回答反而让

    董重里更加疑惑。

    无功而返的董重里独自呆在杨桃住过的屋子里,听到王参议叫,他也无心答应。

    王参议像一炉熊熊燃烧的炭,也不进屋,站在水井旁高声斥责董重里像一摊狗屎,

    只管自己臭到底,不管别人香匕天。天门口一带有上万人在受苦受难,作为一县之

    长,如果一味地只顾个人私情,自己就要上书省国民政府,弹劾他。董重里将这些

    话当成了激将法,他从屋里走出来,平静地告诉王参议,任何人当县长都有责任查

    明属下民众遭日本人掳掠的真相。王参议还有更难听的话要说,透过月门看见了站

    在紫阳阁内的梅外婆,他改变了主意。

    梅外婆说了一串人名:“请他们到一起听我说吧!”

    天黑后,天门口上空又有钟声沉浑振响。梅外婆亲手给书房里点了四盏煤油灯。

    董重里来得最早,紫玉和傅朗西排在其次,大家守着梅外婆,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四乡受难的情况。马鹞子和段三国带来了丝丝和线线姐妹俩,杭九枫跟在阿彩后面

    依次进屋坐下。接下来常天亮、林大雨等人也来了。敲钟的王参议来得最晚。人都

    到齐后,书房里反而没有声音了。

    梅外婆一点也不像有重要事情要说,平平常常就开了口:“我睡着的那几天天

    门口曾经落雪了吧?往年第一场雪总会落得很大,今年的雪落得少,像是嫌地上不

    干净。这个问题柳先生的学问里没有,请大家帮我想一想。同一块地方,有人住,

    积雪就浅,荒山野岭上的积雪厚且不说,那种白,既让人爱惜,又让人怜惜。说实

    话,我真羡慕杨桃,活着有董先生相爱,死去时还能挑一处麂子不怕人、鸳鸯能上

    岸嬉戏的洁净地方。为什么说这些?并不是因为你们想听,是我自己觉得必须说说。

    那天,中田翻译官问我和杨桃,是谁给小岛北坟墓树的碑。中田翻译官听不懂天门

    口方言,将杨桃说的我们听成了活人。“

    梅外婆像是轻轻笑了笑。阿彩扭过头来在董重里面前小声议论:“听梅外婆的

    口气,像是挺喜欢中田翻译官。”“莫说这种大错特错的话。那天夜里,杭九枫他

    们刚爬过西河左岸,就听到中田翻译官在*一个听声音很像黄水强的男人,如果再

    找不到年轻的姑娘,就要将他的卵子割了,献给他们的旅团长。”马鹞子也凑过来

    了:“我带人往上街一带摸过去时,也碰到他们了。那个男人真的很像麦香的表弟。”

    傅朗西听出马鹞子话里的别样意思:“是呀,山大了什么野兽都有,从黄梅到黄州,

    在伪政府里当官发财的全是国民政府的人。”正在为那个害得自己险些被欧阳大姐

    所杀的黄水强打寒颤的董重里,捂住嘴咳嗽几声,将那些刺耳的话外音堵了回去。

    “就在刚才,我还在想,杨桃说得太好了。”坐在火盆边还嫌冷的梅外婆继续

    说,能给死人树碑的当然只有活人。活人能做许多事,死人却只能做一件事,就是

    让活人思念和思想。趁自己还活着,将杨桃做不了的事赶紧做了。天门口人肯定都

    见过,开得灿灿烂烂的燕子红被人将花瓣一片片地撕下来,只剩下花蒂和花X。

    没有了花瓣,还能叫燕子红?如果不叫燕子红,又能叫什么?那一天大家都走

    了,就剩下梅外婆和杨桃。日本人冲进来,梅外婆和杨桃就成了这样的燕子红。没

    有枝叶,没有花瓣,眼睁睁看着一只接一只的苍蝇爬上来。天下没有不开花的燕子

    红,也没有不让人憎恶的苍蝇。如果不是燕子红受到蹂躏,谁会注意到花朵上面的

    苍蝇哟!那些苍蝇有老有少,有俊有丑,有文弱的和壮硕的,有发了疯自己扑上来

    的,有胆小怕事被人撵上来的。美艳的燕子红没有长刺,就算长了剌,譬如月季和

    玫瑰,被腰斩的下场还不是时时刻刻在发生。一朵花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亲近与愉悦,

    万一这些天分没有用,那也不是花的错,相反,正是这样的花映衬出平常看不见的

    丑陋和邪恶。“与蜜蜂相亲、与蝴蝶相近的燕子红,总要遇上苍蝇的。”在有活物

    世界里,苍蝇的出现更显得意义重大。一只苍蝇扑上来,老迈的燕子红问,还记得

    乃乃的模样吗?又扑来一只苍蝇,老迈的燕子红又问,你妈妈在哪里?一只苍蝇起,

    一只苍蝇落,老迈的燕子红不厌其烦地问他们,回到家里,敢不敢告诉乃乃或妈妈,

    说自己曾经以龌龊之身强占了属于蜜蜂和蝴蝶的燕子红?敢不敢将这种对燕子红的

    大规模糟蹋载入他们历史纪念中?“苍蝇越来越多,花园里快满了。领头的那只苍

    蝇狞笑着让后来的苍蝇排成队。”排在前面的苍蝇只能扑老迈的燕子红,假如它还

    想扑向那朵娇嫩的燕子红,就得绕到队伍后面重新排队。失去花瓣的隐蔽,众目睽

    睽之下,赤身L体的花X成了那些叫嗡嗡到处乱飞乱爬的苍蝇们竞相用强的目标!

    娇嫩的燕子红用牙咬,用头撞,用脚踢,用手抓,用唾沫喷他们,用眼泪淹他们。

    娇嫩的燕子红一声声地叫,说自己是他们的姐姐,是他们的妹妹,是他们的嫂子和

    弟媳,是他们刚刚娶回来的新娘子。苍蝇就是苍蝇,蜜蜂和蝴蝶嫌臭的东西,他们

    反而更加喜爱。苍蝇不可能因为在燕子红面前为所欲为就能变成燕子红,燕子红也

    不可能因为苍蝇的Y秽而变成苍蝇。

    苍蝇还是苍蝇,燕子红还是燕子红。一朵受过苍蝇糟蹋的燕子红会成为苍蝇一

    生的丑恶。这个道理看上去像是不深奥,非要事到临头才会明白其中有太多难懂的

    东西了。中田翻译官是最后出现的,他既是日本人,又是小岛北的亲信,也是奔袭

    天门口,给小岛北报仇的关键人物。那么多的苍蝇,被爱报仇的中田翻译官一巴掌

    扇得嗡嗡四散。就在花园里,翻译官将领头的日本人痛打了十几耳光。“不为别的,

    就因为我们给小岛北的坟墓树了一块碑。”

    炭火旁的草药煎好了,书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马鹞子正要站起来,王参议伸手按住他:“莫多嘴!”

    马鹞子不服气地分辩:“那个中田翻译官坏得很,打部下的耳光也是狗咬狗。

    照我看来,中田翻译官生气不是因为伤害了梅外婆和杨桃,而是那些坏事做尽的日

    本人没有将年轻漂亮的杨桃献给他们的旅团长。”

    王参议用更低的声音说:“梅外婆总是将人往好的方面想,我们则相反。”

    从药罐里倒出来的药汤闪着暗红色的光亮,梅外婆呷了一口,顿时眉头微微耸

    起:“人活一世,会遇上许多用常理来看可以做、也可以不做的事。从做人来说,

    小岛北死在天门口是他自己的不光彩,但也不能成为别人的荣耀。若是我们在小岛

    北的坟墓前写道:作为敌人的某某毙命于此,那一定是因为心里在承受着莫大的失

    败。很多时候,宽容对别人的征服力要远远大于惩罚,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体现,也

    能改变大局,使我们越走越远,越站越高。惩罚正好相反,只能使人的心眼一天天

    地变小,变成鼠目寸光。有的人可能会说我不该接受中田翻译官的帮助,不是男人,

    当不了壮士,也要做一名烈女。如果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仍然会接受。不肯接受别

    人的忏悔才是最大罪恶。”梅外婆停下来看着董重里身边的几个人。

    坐在对面的杭九枫冷不防开口了:“你没有听到中田翻译官说的其他话,才会

    这样想。我可是听到了,翻译官要别人想办法找到你家雪柠时,我就趴在他脚边的

    水坑里。听他说话,我的肺都要气炸了。中田翻译官说,往日每次听小岛北说雪柠

    长得如何美丽,他就卵子发痒。若能找到雪柠,哪怕挨旅团长的耳光,也要先享用

    一番。”

    王参议生气地掩饰:“没想到杭副指挥长也会出现幻听。看来同日本人打仗谁

    都紧张。”

    杭九枫叫起来:“怕日本人我就不姓杭!不只我一个人,参加袭击的人都听见

    了。还有,同中田翻译官说话的汉J,就是当了叛徒的黄水强。王参议觉得独立大

    队人的话不可信,还可以想办法将这个独立大队的败类抓起来,问个清楚。”

    在座的人几乎都很惊讶。只有梅外婆不在意杭九枫的话:“还记得狗和牛的故

    事吗?”生得矮小的狗,因为长着一对缩小的眼睛,将很大的东西看得很小,才敢

    在人面前凶恶无比。牛比人大多了,看东西的眼睛却是放大,因此不敢冲着人放肆,

    几岁的小孩也能牵着它到处吃草。梅外婆看到的中田翻译官与其他人看到的中田翻

    译官不一样,他没有让梅外婆和杨桃再受伤害,亲自送她们出了天门口,还说,因

    为小岛和子爱燕子红,哥哥小岛北便更爱燕子红。

    “中田翻译官的话不能算全对,这世上还有不爱燕子红的人?起码,天门口一

    带不可能有这样的人。”梅外婆用缫丝女子和林大雨作个比方:莫看打铁是个蛮活,

    不可与柔软温情的缫丝同日而语,可说起对燕子红的喜好,谁也不比谁差。真有差

    别也是在喜好的方式方法上。爱花及人,对柳先生来说,小岛和子是一种,雪柠又

    是一种;对紫玉来说,傅先生是一种,林师傅又是一种;对杭副指挥长来说,阿彩

    是一种,丝丝又是一种;对段镇长来说,杭九枫是一种,马鹞子又是一种;对所有

    人来说,天门口人是一种,日本人又是一种。无论怎样分辨,人和人还是区别在一

    念之差上。“杨桃走得好,杨桃不走会更好,往日她是个好女人,今后她会是个好

    人。让我来猜猜你们今日的心境吧,不同的地方我就不说了,我只说相同的。你们

    是不是在想,真有道德的女人,受到一点调戏就会寻死觅活闹得天翻地覆。同样受

    了二三十个日本人的糟蹋,做丫鬟的杨桃都选择了死,梅老太婆竟然还有脸活在世

    上。我要对大家说,因为在天门口,所有该死的人从来都没有办法再活着,轮到我

    该死时却死不了,这种结果能使大家用敬畏之心看待身边的平常事、平常人,哪怕

    活得再窝囊,我也心甘情愿!就说常天亮,若不是他比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

    这一次天门口受罪的就不只是杨桃和我了,假如天门口人还不感谢他、敬重他,只

    怕将来还有灾祸降临。”

    风从窗纸上太多的窟窿里钻进来,火盆里的栗炭燃得很快。

    董重里说:“梅外婆说完了?”

    梅外婆说:“是的,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董重里说:“你还没说为什么没有带杨桃一起逃难。”

    梅外婆说:“因为白雀园大门被人反锁了。”

    董重里说:“反锁了还可以喊人呀!”

    梅外婆说:“杨桃晕倒了,我也晕倒了。”

    董重里说:“这不可能,我起床时,杨桃还没事。”

    梅外婆说:“有人从背后用硬东西猛打我们的头。”

    董重里说:“你说清楚,莫像掏耳屎,抠一下落一点。”

    梅外婆说:“我从白雀园门口经过,看到杨桃屋里还亮着灯。

    进去一看,杨桃果然还在床上一梦不醒。“

    董重里说:“我起来时,她已经在穿衣服了。”

    梅外婆说:“是呀,我去叫醒时,她还挺害羞,赶紧将没穿衣服的半个身子用

    被子盖上。我得相信董先生这四年的确不曾有过别的女人。两口子久别重逢,女人

    都是先睡不着,后睡不醒。杨桃这累却是太离谱,一盖被子差点又睡着了!我们吹

    灯出门时,还看见董先生站在门外,要段镇长同他一起去下街看看。后面的事就不

    晓得了,等醒过来拼命砸门,日本人就来了。”

    董重里说:“你晓得是谁干的!对不对?”

    梅外婆说:“这种话就不要说了。”

    董重里说:“你得说出来,谁干的,谁就得受惩罚。”

    梅外婆说:“我怕你们又想杀人!就让他自我惩罚去!”

    董重里还要说话,王参议拦住他:“梅外婆已经说过,她必须接受别人的忏悔。

    那么难的难关,没有任何人帮忙,能挺过来多不容易,既然梅外婆觉得有更好的办

    法惩罚那个害了她们的人,大家就不要再出难题了。”

    心怀不满的董重里带头往外走。大家鱼贯而出时,梅外婆突然问,这天气,可

    以打糍粑吗?林大雨的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弯,怔怔地开不了口。

    段三国抢着替他回答:“完全可以。”又试探着说,“会不会是黄水强在背后

    下黑手?”

    这一次林大雨反应奇快:“还是段镇长最了解天门口。”

    有人想,有人不想,大家都觉得段三国的推断基本合理。

    九  一

    有钟声的早晨,天门口上空反复回荡着两种出C的口令。

    自卫队士兵在喊:“预备——杀!”

    独立大队的人以前也是用的如此口令,自从杭九枫回来后便改为:“一、二、

    杀——!”

    柳子墨一再预报,这是一个多雪的冬季,过年之前的两个月,天气还是不错,

    既适合盖房子,也很适合让梅外婆休养生息。

    其间王参议、董重里、傅朗西和柳子墨曾经短暂离开过天门口。回来时,四个

    人的心情迥然不同。

    董重里去的地方当然是县城,他在那里经历了七个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最早

    得到的消息是免去县长之职,接下来鄂东游击总指挥部的命令又变成就地看押,等

    待军法审讯,罪名是擅自调整天门口一带军事部署,为日本人的偷袭提供了诸多方

    便。软禁的屋子还没住热,看押即被解除,又有通知让他官复原职。后来湖北省国

    民政府还要他取消所谓让羊圈远离狼窝的计划,县国民政府机关仍然留驻县城,对

    其中原因未做任何解释。见到王参议后才知道,日本人占据鄂东地区紧靠长江左岸

    的黄梅、广济、蕲春、浠水、黄冈、新州和黄陂等县后,便不再对撤进大别山区的

    政府军残部进行追击,主要兵力全部用来确保武汉三镇不受威胁。经过半年鏖战损

    失惨重无力收复失地的政府军只能屈服于现实,敌对双方暂时形成了某种程度上的

    和平共处。

    四人当中,最高兴的当数秘密潜回武汉的柳子墨,通过家庭关系,柳子墨从各

    方面募集到一笔可观的款项,虽然还不足以支付天门口一带被日本人所焚烧房屋的

    修缮费用,差额部分已不再让人闻之色变。最让柳子墨意想不到的是,汉口甲类测

    候所在撤往湖北省西部的恩施一带山区时,有些无法运走的器材竟然委托给柳子文

    保管,这就等于是送给了柳子墨和他的测候所。

    独自去三里畈的王参议最晚回来。能在董重里的任职问题上与柳子文通力协作

    挽狂澜于既倒,加上柳子墨将筹集到的善款及各种水文及气象观测器材顺利地带回

    天门口,暗中告状险些让董重里陷入没顶之灾的马鹞子也偃旗息鼓。在别人看来王

    参议应该加倍高兴才对。但是他到自卫队和独立大队的驻地看了看,顺便问候一下

    梅外婆,随后就一声不吭地钻进自己屋里,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将一条西河望了

    整整两天两夜。有实在不能拒绝的人进来慰问,王参议总是说有关方面要他跟随省

    国民政府往长江上游的恩施一带撤退,因为舍不得离开天门口,他才心情不好。

    王参议这么说如同傅朗西说自己回了汉阳老家一样,很难让人相信。大家都不

    清楚傅朗西去了哪里,又都明白他肯定是去那里领取上级的旨意。他的神情同王参

    议差不多,细看之下却有区别。王参议的郁郁寡欢是因为失望,傅朗西的郁郁寡欢

    却是因为渴望。

    这种差异也表现在自卫队和独立大队的行动上。在没有外来援助时,王参议和

    傅朗西协商决定,天门口一带的武装人员,只留少量兵力站岗放哨,其余的暂时解

    甲归田,协助民众救灾救难。自从有了柳子墨募集的钱,不用说手艺好的木匠和砌

    匠,就是那些刚刚脱离师傅照应的大徒弟也都忙得P股朝天。相同的忙碌和劳累,

    心情却不一样。自卫队的人像是受到胁迫,无论是在天门口,还是在附近垸里,总

    是以排为单位集中行动,被帮助的人家也总是在划定的范围以内。独立大队的人却

    像星星,撒满天,撒满地,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嘴里总在唱着抗战救亡的歌曲,

    吃自己带的干粮,喝水井里的凉水。到了晚上,自卫队和独立大队都要回驻地休息,

    被帮助的人都会说些千恩万谢的话,与自卫队不同的是,独立大队的人还会与被帮

    助的人手拉着手,双方都流出几行热泪。

    王参议的心事直到过年前后才暴露出来。腊月二十四,从县城带来了一群劳军

    的人,一视同仁地将自卫队和独立大队当成守土抗战的有功人士,犒劳物品事先用

    大秤大斗分成两份,董重里代表全县民众所作的劳军讲话也是写好的文章,一模一

    样地照着念,自卫队人的没有多听一句好话,独立大队的人也没有少听一句好话。

    劳军的人还没走,马鹞子就找上门来,自卫队的人比独立大队的人多出近一倍,分

    的东西却是一样多。既然是犒劳品,理所当然要让士兵们好好打个牙祭,那些东西

    也就让自卫队的人老老实实地吃了一顿。独立大队没有这样做,自己不吃不说,还

    要拿着犒劳品演戏,将所有能分的东西一律分成眼屎大小的坨坨,挨家挨户派送。

    怒气冲天的马鹞子咬定独立大队是在故意羞辱自卫队,向自卫队挑衅。王参议没有

    容忍马鹞子的胡闹,他自己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饕餮之徒就罢了,还不许他人宁可

    自己吞口水解馋,也要将好东西分给更多人,天下哪有如此道理!

    表面上王参议没有接受马鹞子的观点,私下里却将董重里和傅朗西找到一起,

    用比马鹞子还严厉的口吻警告,如果独立大队一意孤行,变相争夺势力范围,其后

    果只能自负。针锋相对的傅朗西寸步不让,在讲道理的同时,还机敏地试探,一向

    深明大义的王参议是否有苦衷难以明示。夜深人静时这场争论达到高C,王参议怒

    斥傅朗西他们以抗战之名,行扩展一己私利之实;傅朗西回敬王参议等人口口声声

    谈合作,暗地里一直在磨刀霍霍,随时随地都在做重新剿杀的准备。说完各自的话,

    二人突然像稻草人那样空瘪起来,蓦地将目光转向一直不肯说话的董重里。

    深思熟虑的董重里毫不隐瞒地表示,他越来越厌恶刻意将人分成两部分,然后

    为着各自的利益,像抢骨头的狗那样,你撕过来,我扯过去。自卫队也好,独立大

    队也好,过完年都得离开天门口。

    自卫队去中界岭,独立大队去樟树凹。除非有与日本人的战事发生,没有命令

    谁也不得成建制地离开驻地。对于避免事态进一步恶化,这项决定的现实意义是显

    而易见的。除此之外,王参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问题在于,这种外行人也能看出

    是犯了兵家大忌的部署,会不会导致董重里第二次被免职?董重里不在乎,只要自

    己不愿见到的纷争能够被推迟,哪怕只有十天半月,也就够了。董重里凭空想像的

    表态,让王参议惊讶不已,后来在梅外婆面前说起这事,他还啧啧连声,幸亏董重

    里脱离了独立大队,否则马鹞子和他的自卫队早就完蛋了。王参议尚在思绪飞扬,

    傅朗西已经爽快地答应了。还回过头来劝王参议莫再犹豫。

    移师樟树凹的行程,被独立大队单方面提前了。大年三十凌晨,段三国的铜锣

    刚打过三更,就有急性子的人家放起吃团圆饭的鞭炮来,一哄而起,一呼百应,远

    远近近的鞭炮声便连绵不绝。天门口人多少年如一日,习惯于睡眼惺忪地围坐在一

    起摸黑吃团圆饭,取那越吃越亮的兆意。五更过后,那些酒足饭饱的人正在火塘边

    打瞌睡,猛听到段三国边敲锣边喊,要大家出门欢送独立大队。

    开门后,果然见到被杭九枫集合好的队伍。站在队伍前面的傅朗西压抑着内心

    激动,声声断断的讲话反而更打动人,他要大家忍辱负重,牺牲自我,顾全大局,

    不会的要学,学了做不到的必须强迫自己去做。独立大队的主力列队走进了北风呼

    啸的荒山野地,留下来的少数人忙着捆稻草、还门板,并将居住过的下街清扫了一

    遍。

    闻讯赶来的王参议和董重里顿时成了独立大队的同情者们私下指责的目标。披

    着一件黄色呢绒大衣的马鹞子也从小教堂里威风八面地走出来,他说,自卫队是国

    民政府的自卫队,不会将自己打扮成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过正月十五,他的人连放

    P都不会飘出上下街口。

    北风突然停了,雪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街上空。已经穿上新衣服的一镇和一

    县,一人拿着一只“落地开花”,不停地往地上扔,系着红绿穗子的“落地开花”

    每响一次,围在四周的孩子就欢天喜地叫一次:“落雪了!落雪了!”有一次,一

    镇扔出的“落地开花”

    掉在白雀园屋顶上。一镇拔腿跑进小教堂,转眼之间就有自卫队士兵搬来一架

    梯子,爬上屋顶将埋在积雪中的“落地开花”取下来。

    大年三十落雪,一向是天门口的喜讯,大人们担心他们太放肆了,会将带着好

    兆头的雪吓回去,纷纷招回自己的孩子。

    一个喝醉酒的自卫队士兵在小教堂门口屙N,旁边的哨兵掇起上了刺刀的步枪

    在对方的裆里来回拨弄。屙N的士兵将刺刀当成了女人的手,大声说:“董重里不

    是当县长的料!皇帝劳军也会带些婊子做赏赐,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既没有婊子,

    又不让扰乱民女,吃下去的好东西会将活人憋死。”王参议看不下去,正要叫马鹞

    子出来管管,董重里及时拉了他一把,并随手掩上新做的大门。天门口从未如此寂

    寞过,不仅仅是因为少了独立大队,还因为王参议脸上密布愁云。

    “我算是明白了,国民政府为何拼命坚持攘外必先安内。拿眼前来说,马鹞子

    真是一只卵子,迟早要蔫得连N都屙不出来。独立大队再回来,马鹞子莫说吃团圆

    饭,就是牢饭也吃不成了。”

    同样高兴不起来的董重里反问:“你真的不看好他们?”

    “要是看得上这些没有德性的家伙,我就没有长人脑子。”王参议开始满屋找

    酒,越急越找不着。董重里不得不告诉他,屋里的酒全被梅外婆收走了,这一阵他

    俩的确喝酒太多。

    “没有酒可不行,我会骂得马鹞子没心情过年。”手足无措的王参议转到外面,

    从挂在墙上大串干辣椒中摘下一只塞进嘴里猛嚼一通,直到满头大汗。

    “说出来没人信,当年我不愿同傅朗西一起干,就因为我比他还明白,天下迟

    早是他们的。”

    “天门口人信或不信都无所谓,关键是国民政府。国民政府不信就没事,若是

    信,莫说一条西河,就是有十万百万条西河也浇不熄那连天烽火。”

    “岂止是国民政府,那些爱向别人许诺的人,谁不是用自己的左手同右手赌博。

    在天门口,说穿了,马鹞子只想让人怕他,怕得像只善良的小羊。这做得到吗?做

    不到的!天门口人都怕死,又都不怕死,都善良,又都不善良,杭九枫就是最好的

    例子。有最会利用不怕死和不善良的傅朗西,杭九枫不如鱼得水才怪。”

    “这都是你从那本捡来的日记里学的吧?能给我看看吗?”

    “你已经年过六十,还是看些花好月圆的东西吧!”

    “露馅了吧!脚上早就当了逃兵,心里还是藕断丝连。”

    “一起出生入死多年,单纯感情没有,复杂感情还在。”

    这时,柳子墨敲门进来,笑吟吟地冲着他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家家户户都吃

    过团圆饭了,雪家屋里才传出激烈的鞭炮声,一会儿就有很浓的硝烟漫出天井,升

    入空中与弥天大雪融为一体。

    到雪家吃团圆饭的除了常娘娘、王娘娘、布店伙计、帮忙种田的,还有这些人

    的家人,共有三十几个。本来还要请紫玉和傅朗西,一想到他们刚结婚,第一个团

    圆年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过,就放弃了。吃完饭,每家人都得到一个装有布匹、盐、

    糖果和鞭炮等物品的篮子。

    外加两块银元。与往年不同,今年向这些人说感谢话的不再是梅外婆而是雪柠

    :“如果不嫌弃,并能体谅在一些事情上的照顾不周,请你们过完年后一定再来。”

    请佣人和雇工的富人家都会说这类话,在雪家忙碌一年的这些人却硬是认为,只有

    梅外婆和雪柠的话是真心实意的。他们都说,初一初二给最亲的亲人拜年,初三初

    四给最亲的亲戚拜年,初五上午哪怕大雪封山,也要爬回雪家。临出门时,大家到

    处找雪蓝,要给她一些压岁钱。早有准备的梅外婆和雪蓝一起躲进房里不出来。王

    参议难得有机会说话,他伸出手,让大家将压岁钱全给他。王参议的手没有白伸,

    那些拖家带口的女人,非要自己的孩子摸摸王参议的手,沾染一些富贵之气。董重

    里很知趣,杨桃刚死不久,就算贵为一县之长,也没有人肯碰他。董重里退到相对

    较远的地方,该走的都走了,果然不见有人走近一步。

    一九三九年正月初一来临的那一刻,舒缓的钟声突然响了。

    正在火盆边守岁的梅外婆神情一怔。几个人争先恐怕后地站起来,抢到火钳的

    用火钳,没有抢到火钳的用手抓,纷纷从旁边的炭篓里拿起栗炭加到火盆里。

    一起烤火的董重里说:“这是王参议送给你的新春贺礼。”

    望着刚刚空去的座位,梅外婆明白王参议为何要在深夜出门,两行清泪徐徐淌

    过脸庞。最初的钟声节奏有些乱,慢慢地就平稳了,天籁般响了六十下,意味着梅

    外婆已经六十岁了:“六十岁的老太婆还能做什么呢?”梅外婆喃喃地说了好几遍,

    直到满身雪花的王参议回到屋里,在火盆的另一边与其相对而坐。“雪不湿衣,越

    摸越湿。”梅外婆的话像是为自己没有帮王参议掸去身上雪花而开脱。

    火盆里冒出半尺高的火苗,王参议身上的雪花还没化便变成水汽冒出来。雪柠

    拿来几块糍粑,正要放到火盆边上,董重里伸手拦着说,只有阿彩能用这么大的火

    烤糍粑而不焦煳。雪柠笑一笑,执意将糍粑放上火盆。糍粑表层的水很快干了,雪

    柠没有动那炭火,她用火钳夹着雪白的糍粑,云一样绕着红通通的火焰飘来飘去,

    转眼间坚硬的糍粑就鼓胀起来,更为奇妙的是,糍粑烤好后,滚圆得像是用雪搓成

    的,见不到半点火钳的夹痕。说书时的董重里吃过很多烤糍粑,他很惊讶雪柠烤出

    来的糍粑味道居然比阿彩强。

    梅外婆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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