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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证自身安全之外,很难再有精力保护显微镜不受损伤。
柳子墨走后的第三天下午,从县城里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医生。
戴眼镜的医生将骑着的自行车停放在雪家门口,上街下街的人都拥过来看。见
自行车是铁做的,好多人都问林大雨,能不能也用铁打出一辆自行车骑着满地跑。
林大雨围着自行车看了半天,说:“男人骑它会磨破卵子,女人骑它会扭断儿肠。”
医生是奉柳子墨之请到来的,一段时间以来,雪柠下身一直在无规律地往外流血。
医生诊断的结果与对这类事情颇有把握的梅外婆的判断完全一致:雪柠再次流产了。
梅外婆先前就在柳子墨面前说过,雪柠将因此丧失继续生儿育女的能力。为此医生
向雪柠建议,一年之内不要经历性事,经过充分的休养生息,或许还能怀孕生育。
柳子墨没走时王参议就提议过,柳子墨走后,王参议又多次提议,董重里这才
同意从自卫队和独立大队各调一个班回天门口,组成一支临时宪兵队,督促所有人
按预防细菌战的九个要点行事。
不到十天,去三里畈请求冯旅长给天门口派几名军医的王参议就接到段三国的
电话:“宪兵队已名存实亡了,那些屙屎屙N的事没人愿意管。”回县城布置各区
乡预防细菌战事宜的董重里也听到段三国在电话里发牢S:“天门口的水土好,往
年别处发人瘟,我们这儿只是打打喷嚏就没事了。硬从公JP眼里往外抠蛋,别人
又会以为镇公所是在发国难财,多收人头税。”分处两地的王参议和董重里不约而
同地想起一个人,他俩通电话时,每十句话里必有一句与傅朗西有关。
消息灵通、见多识广的王参议从未听说过细菌战。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说书的
董重里更是孤陋寡闻。没人了解细菌战到底有多厉害,说它超过人瘟,肯定会引发
前所未有的恐慌,说它不会超过人瘟,又无法唤起民众应有的警惕。在天门口最善
于发动民众的人非傅朗西莫属,只有傅朗西才会想出最有效的办法,把预防日本人
的细菌战的宣传搞起来。王参议和董重里通过不同途径发出的请求,得到的答复完
全一致:傅朗西正在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短期内无法返回天门口。王参议没有从
冯旅长那里要来军医,不是冯旅长不给面子,他的那些军医对细菌战的了解甚至还
不如王参议。冯旅长给他一盒盘尼西林,说若是真的发生细菌战了,得先将自己的
性命保住,才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王参议比董重里早两天返回天门口。他对董重
里说的第一句话里充满懊悔:“我和傅先生之间到底还是没有灵犀呀!”早一天,
傅朗西曾经给紫玉打过一次电话。紫玉在高高的九枫楼上大声对傅朗西说:“我好
像怀孩子了,这一阵特别爱吃酸东西。前几天雪柠又流产了一次。你不在我很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将你的孩子弄丢了。”这些话上街人都听见了。
王参议后来责备紫玉:“预防日本人的细菌战是天大的事情,你不向傅先生汇
报,就是失责。”
梅外婆替她辩解:“夫妻之间最大的事应该是生孩子,紫玉这样说话没有错。”
王参议要求紫玉:“赶紧给傅先生写信,告诉他这儿的事。”
紫玉真的写信了,她比任何人都盼望傅朗西早点回来。那个戴眼镜的医生,第
二次从县城赶来替雪柠复诊时,顺便也看了看紫玉。医生不仅看出紫玉曾经流产过,
还一口咬定,除非出现奇迹,这辈子紫玉不可能再怀孕了。紫玉哪会轻易相信,天
天盼着傅朗西回来,同心协力粉碎别人对他们生儿育女事业的围剿。
找不到傅朗西,王参议和董重里只能采用天门口人不会反感的办法,等野地里
的艾蒿长到合适的高度后,由镇公所出钱雇人收割,晒上几天,然后像烧火粪一样,
用那浓烟熏杀在空气中弥漫的细菌。
端午节前一天,王参议正在河堤用一杆大秤称别人割回来的艾蒿,大路上传来
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出现了。负责记账的紫玉情不自禁地挥了
挥手。骑自行车的男人抬起左手正想也挥一下,车轮下面的沙子一松,人摔到路的
左边,自行车滑到路的右边。男人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后,尴尬地问他们见到王参议
没有。紫玉说:“他就是。”作为董重里当县长后推行新政的一部分,县邮政局配
备了两辆自行车。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比骑马带兵的冯旅长还得意,在交割这封不知
何人的来信时,甚至还问王参议会不会写字。王参议笑着回答:“我不会写日本字。”
王参议专心拆信的样子让紫玉特别失望,她要邮递员下次来时,莫忘了将傅朗西的
回信带来。邮递员挑逗地要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出来。紫玉再三说自己会写字,邮递
员还是半搂半抱前胸贴后背手把手地教她。紫玉的名字出现在邮件记录本上时,邮
递员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要董县长判决离婚的紫玉?”紫玉不高兴了:“你应
该说,你就是那个敢嫁给傅先生的紫玉?“不无后悔的邮递员还要去中界岭,他手里
还有一封鄂东行署某人寄给马鹞子的信。
看信的王参议突然瞪着眼睛:“这是写给你的!”紫玉接过来一看,果真是傅
朗西的亲笔信。
我妻:所写的信已收到了,看到你在文化上的进步我很高兴,也很感谢梅外婆
和雪柠对你的帮助。可是,你往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这件事一定要听我的,切莫
自作主张,更不能轻信与己无关的鼓动。这样做可锻炼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上次
在电话中听你说可能怀上孩子了,当时我就想说,今日的环境还不适合你我生养孩
子。前些时,我曾读到一位很有思想的大人物的著作,这本著作是教我们如何打赢
抗日战争,其中一句对你因为月经来了而出现的悲观情绪很有帮助:在一定的条件
下,坏事会变成好事。月经停了三个月又来了,这对想生一个我们的孩子的你是坏
事,放在我们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当中看却是好事。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月经来
了就让它来,你就别担心我会不会失望了!按我的想法,最好等胜利了再让你当妈
妈。当然,这事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一朵花提前结了果,也不能将她掐掉。好
在你我夫妻现在相隔天涯,暂时不用为这事C心。为了不因日后相聚时的忘记,我
将想起来的一件事现在就告诉你。女人是否怀上孩子,除了看月经来否,还可以抚
摸茹房。如果茹房由柔软逐步变硬变大,不想生孩子的女人就要当心,想生孩子的
女人就可以高兴了。甚至还可以从夫妻间发生的性事多少来判断,女人刚怀上孩子
时,在丈夫面前会变得特别风S,加上产道有了一定程度的肿胀,丈夫做性事也会
特别满意。这些都是你将来要细心留意的。还有很多事,见面再说吧。你能猜出写
这封信的日期,我就不在落款上写明了。牵挂你的丈夫。
紫玉羞得不敢抬头:“怎么会有这样做错事的?”
王参议已经猜到原因:“也许傅先生同时写了两封信,装信时将彼此混淆了。”
紫玉没有读出与细菌战有关的内容。王参议更是如此。了解此事的人都在等傅
朗西的另一封信。骑自行车的邮递员七天之后再次来到天门口,以后每隔七天他都
会按时到来。一连三次都有柳子墨给雪柠的信,藏在咸安坊旗袍店里的柳子墨慨叹,
想在武汉买一部显微镜,难如上青天,再过一阵,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硬
着头皮回家,请神通广大的柳子文帮忙。
王参议猜测中的傅朗西的第二封信却没有再出现。王参议开始往自己熟知的国
民政府的一些秘密行为上想,那封给紫玉的信完全有可能被安C在邮政局里的特务
截走。如果真有那封写给自己的信,特务们是会迅速归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见
不到第二封信的王参议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他反复琢磨:就算是写给妻子的信,
傅朗西也不应该只字不提民众大事,那些围绕月经去来、性事疏密的柔情蜜语明显
不是他的常态。紫玉给傅朗西的信由王参议修改过,字里行间表达的都是王参议恳
请傅朗西抽空回天门口小住的意思:夜里夫妻团聚,白天商议如何粉碎日本人的细
菌战。
傅朗西显然读懂了其中奥秘,所以才在回信的开头说出那样的话。
交情归交情,政治归政治。傅朗西不让曾经是对手,往后还有可能是对手的人,
太深地卷入他的夫妻生活,这一点王参议能理解。日本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日本
人正在策划的对天门口的细菌战为天下有良知的人所不容,傅朗西却无动于衷,这
让王参议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渐渐地,在时光一次次穿透黑暗之后,王参议明白了
这封信里包含的一些意义。傅朗西刻意隐去时间、地点和身份,说明他目前处境微
妙。要紫玉学会独当一面,是在暗示即将有非常复杂的局面出现。还有那胜利之说,
应该冠以抗战二字,这是一年多来大家早已习惯的说法,笼统地说胜利之后再生孩
子,看来也是有意为之。在这些再也挥之不去的意识支配下,王参议断定第二封信
根本不存在。如此他便有了新的认识:傅朗西想用这种方法来暗示,他所代表的政
治势力正在受到死亡的威胁。
方便于细菌战的春季终于过去了,在南方高温的夏季里。生命力弱小的各类微
生物大都处在蛰伏状态,想要人为地将它们调整到亢进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梅外
婆还记得《细菌学课程》中的关键内容,她要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下的王参议抓紧
时间调整一下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稍有不慎,身心健康就会失控。况且接下来
的秋季,又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运用微生物作为致命武器杀人的理想季节。
九 三
因为柳子文的到来,失恋的王参议才没有离开天门口。
西装革履,面相比梅外婆还白嫩的柳子文现身天门口之前,没有任何预报。在
凉亭里用打架花比输赢的众多孩子,由一镇和一县领着,一窝蜂地跑进下街口,逢
人就说,来了一个长得不男不女的人,要找柳先生。何止是王参议,连柳子墨都惊
讶不已,诚如孩子们所说,在柳子墨的眼睛里,兄长柳子文形神当中那些熟悉的成
分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媚骨的东西。当天夜里,久未见面的柳家兄弟就在
白雀园内吵了一架。从那些不时出现的较高声调,王参议断断续续地听出二人吵架
的内容。为了求证,第二天早上,王参议问起同样住在隔壁的董重里,经过相互补
充,得出的结论更加准确。武汉城内一个颇有身份的大人物丧偶多年,一直不肯续
弦,多少年轻美貌的女子都不入其法眼,大人物的样子像是有意中人,可又不肯对
任何人说。十天前,大人物突然找到柳子文,坦言二十年前在春满园见过一面的梅
外婆才是自己心仪的对象,希望柳子文能够从中撮合。换了别人这样的事会迅速传
遍天门口,惹来一群接一群讨喜酒喝、其实只是调笑取乐的人。因为牵涉到梅外婆,
董重里不会往外传,王参议更不会在外面漏口风。私下里二人问过柳子墨。柳子墨
将自己对此事的反感说得很清楚:“哪有这种当哥哥的,怎么看都不像柳家的人。”
但他还是将柳子文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几个人。梅外婆倒是很大度:“女人嘛,
生来就是婚姻故事的主角,死一千年也会被人说来说去。”
上午无事。午饭后的太阳很好,柳子文要柳子墨陪自己在天门口附近走走。王
参议正在雪家书房里寻找自己没有读过的书籍,一名雇工从田里跑回来,上气不接
下气地告诉梅外婆,柳家兄弟正在河滩上吵架。实际情况比雇工所说的还要严重,
柳家兄弟不仅吵架,还打了起来。王参议在上街口碰到匆匆往回走的柳子文,那张
肥硕如冬瓜的大脸上新添了一块血红掌印。“都是文化人,有什么事情非要打架才
能解决?”柳子文侧身而过没有答理,甚至挥动手臂摔在欲上前阻拦的王参议身上。
王参议心生不快,也不再问了,一口气走到仍在河滩上站着的柳子墨面前。除了极
度地气恼而变得嘎白,柳子墨脸上并无挨打的痕迹。王参议说:“你不应该动手打
自己的亲哥哥!”“我恨不得杀了他!”万分诧异的王参议随后产生多种联想:柳
子文是否要求柳子墨参与某种骗局,将梅外婆骗回汉口与那大人物成亲?或者采取
商界惯用的伎俩,垄断天门口物产商贸,切断雪家财路迫使梅外婆就范?或者让柳
子墨提出离婚,若是不想让雪柠成为弃妇,梅外婆就得按他们的意思再嫁?其他绑
架与纵火等念头也曾短暂浮现出来,心性越来越宽厚的王参议坚决不许自己如此猜
度看上去很面善的柳子文。
这时候,一个形似柳子文的人出现在远处的凉亭里。事实证明,那就是不辞而
别的柳子文。
柳子墨痛苦万状地叫起来:“柳家完了!”
当天夜里,柳子墨一反常态,在没有任何前奏的情况下,双手像刀一样剥开雪
柠的衣服,多少年来怜香惜玉的温存全被丢在脑后,身子也跟着变成了打硪的石头,
不计节奏,不惜体力,一阵接一阵地猛烈撞击着身下那个曾经被雪一样捧在手里、
白云一样偎在心里的少妇。一夜过完,世上最美丽的胴体出现损伤,丛丛墨菊簇拥
着的表皮红肿起来了。第二天的月亮升起来后,整天不说话的柳子墨再次号叫着在
雪柠的肌肤波浪间沉浮,将得不到机会消褪的红肿一点点地磨损成伤口。这种疯狂
的性事,在第六天夜里达到顶点。那天晚上,雪柠背上大约第十节脊椎处的皮肤在
过分的磨擦中撕裂了,先前的伤口也出现轻度感染。皮R的刺痛,已经不是强劲的
呻吟声所能减轻的。在一连串让柳子墨听得畅快淋漓、能够穿透骨髓到达灵魂深处
的颤音之后,一排牙齿落在他的肩膀上。雪柠的意念中并不想用力,是那种失去支
配的欲望在驱使着她。一口咬下去后,柳子墨反而变得更为凶猛威武。雪柠终于将
全部力气用在牙齿上,身子里翻腾变化的种种感觉,都随白云飘飞远去。肯定是在
同一时间里,坚硬如铁的柳子墨突然化作一摊水,同云一样的雪柠徐徐地舒展在春
天的星空下。这一觉睡出了从未有过的香甜,被子没有盖好也没感觉,清晨的春风
吹在他们的赤L的身子上,搂得紧紧的两个人竟然不清楚是谁的咳嗽惊醒了对方。
一番穿戴之后,往日的柳子墨又回来了。他坦然地告诉大家:柳子文已暗中投
靠日本人了!
柳子文此次来天门口的真正目的,是要柳子墨回武汉去为日本占领军的军事行
动提供气象服务。为了表示诚意,日军总司令曾单独召见过柳子文:只要柳子墨愿
意归顺,阻击小岛北旅团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他还可以挑选武汉三镇的任何地方,
建造一座类似东京气象研究株式会社的研究所,实现他的科学梦想,如此优越的条
件,五十年内无论什么样的中国政府,都不会给他。王参议不敢相信,无论是柳子
墨回武汉为天门口的灾民募捐,还是董重里的县长之职失而复得,关键时刻柳子文
都是挺身而出,硬将死马医活,这样的人哪有可能轻易就成了汉J哩!柳子墨一开
始也不相信,是柳子文亲口对他说:“从上海到南京再到武汉三镇,或明或暗与日
本人周旋的人越来越多,像我这样为国民政府做两件事,为日本人做一件事已经相
当不错了。有些人做的事日本人得二得三得四,国民政府才得到一。“柳子墨动手
打柳子文不是因为他不知羞耻,让他忍无可忍的是柳子文替自己辩解时的理直气壮。
为了让柳子墨的归顺能够计入自己替日本人所做事情的记录里,柳子文将一封信封
上写着汉字,内容却是用日文写成的信交给柳子墨。
柳子文对日文一窍不通,因为是那个代表日本占领军与自己联络的中田翻译官
托付的,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封配合此次出行的劝降信。“你连日本人都不
如!”读完信后,柳子墨当面怒斥柳子文。写信的人称自己就是那个两次来到天门
口的中田翻译官,他在信的前半部分称赞了天门口美丽的风景,并借小岛北之口将
雪柠的倾国倾城之貌赞美一番。在问候梅外婆身体健康之后,中田翻译官的文笔变
得生涩滞重,字里行间既有提醒又有警告,语气语调也在威胁与同情之间游移不定。
这种情绪上的矛盾,没有影响中田翻译官冒险写信的真正目的,他准确地告诉柳子
墨,前两次针对天门口的军事行动,日本人并不满意,为此他们正策划用一种最先
进、最有效和最科学的战法,将日本人两战失利所产生的仇恨,同天门口一起,一
劳永逸地摧毁。中田翻译官将这种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战法称为细菌战。闻听此言
的柳子文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要柳子墨马上劝王参议和董重里,赶紧挂太阳旗,
成立维持会,向日本人交粮纳税出差夫。到这一步,柳子墨只有将自知理亏无力还
手的亲哥哥揍一顿。
柳子文逃走时,镇上的电话机正由小教堂移到九枫楼。这是柳子墨无法通知别
人截住柳子文的天赐借口。
树的影子在树脚下,草的影子在草窝里。柳子文带来的细菌战Y影深深笼罩着
雪家。
上街那些读过书有文化的人跟着梅外婆和雪柠,响应县国民政府和镇公所的号
召,勤洗手、勤洗澡、勤换衣服、不喝生水、不揉眼睛、不与可疑人接触、白天用
苍蝇拍打苍蝇、晚上烧一种叫马料的草熏蚊虫、只要发现老鼠就算打不死也要将它
撵得远远的。下街的女人要好一些,特别是那个叫细米的女人,带着一群缫丝女子,
也学梅外婆和雪柠,天天洗澡刷牙换衣服;钟楼里的钟声一响,哪怕收来的蚕茧快
出蛾子了,也要站到门口像模像样地听一听。
男人就不同了,他们习惯为所欲为。有时候男人脱光衣服睡着了,女人趁机将
那堆自家人都闻不下去的衣物扔进水里泡着,男人醒来后十次当中会发九次脾气。
最让他们不能容忍的是不喝生水。
董重里将预防细菌战的九个要点编成说书后,油榨坊里的油匠们齐声质问:
“男人让女人生孩子的那泡涎水也是生的,是不是也要烧成开水再给她们?”多数
人都不相信细菌战比驴子狼夜袭还厉害,这让听过德国医生所授《细菌学课程》的
梅外婆格外焦急。
梅外婆要柳子墨再回一趟武汉,想办法弄到一架显微镜,让天门口人也能见识
细菌,了解细菌是如何将人置于死地的。
“我走了。”
“我走了!”
“我走了——”
柳子墨走的时候心情很不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同雪柠告别。董重里见了,
就劝梅外婆,显微镜就是在武汉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万一被日本人盯上,柳子墨
可就危险了。梅外婆被董重里说动心了,想着要亲自跑一趟。到了这种地步,柳子
墨变得格外坚决,他不同意梅外婆替换自己,以女人的体力,带着一架显微镜上路,
在保证自身安全之外,很难再有精力保护显微镜不受损伤。
柳子墨走后的第三天下午,从县城里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医生。
戴眼镜的医生将骑着的自行车停放在雪家门口,上街下街的人都拥过来看。见
自行车是铁做的,好多人都问林大雨,能不能也用铁打出一辆自行车骑着满地跑。
林大雨围着自行车看了半天,说:“男人骑它会磨破卵子,女人骑它会扭断儿肠。”
医生是奉柳子墨之请到来的,一段时间以来,雪柠下身一直在无规律地往外流血。
医生诊断的结果与对这类事情颇有把握的梅外婆的判断完全一致:雪柠再次流产了。
梅外婆先前就在柳子墨面前说过,雪柠将因此丧失继续生儿育女的能力。为此医生
向雪柠建议,一年之内不要经历性事,经过充分的休养生息,或许还能怀孕生育。
柳子墨没走时王参议就提议过,柳子墨走后,王参议又多次提议,董重里这才
同意从自卫队和独立大队各调一个班回天门口,组成一支临时宪兵队,督促所有人
按预防细菌战的九个要点行事。
不到十天,去三里畈请求冯旅长给天门口派几名军医的王参议就接到段三国的
电话:“宪兵队已名存实亡了,那些屙屎屙N的事没人愿意管。”回县城布置各区
乡预防细菌战事宜的董重里也听到段三国在电话里发牢S:“天门口的水土好,往
年别处发人瘟,我们这儿只是打打喷嚏就没事了。硬从公JP眼里往外抠蛋,别人
又会以为镇公所是在发国难财,多收人头税。”分处两地的王参议和董重里不约而
同地想起一个人,他俩通电话时,每十句话里必有一句与傅朗西有关。
消息灵通、见多识广的王参议从未听说过细菌战。大部分时间都在山里说书的
董重里更是孤陋寡闻。没人了解细菌战到底有多厉害,说它超过人瘟,肯定会引发
前所未有的恐慌,说它不会超过人瘟,又无法唤起民众应有的警惕。在天门口最善
于发动民众的人非傅朗西莫属,只有傅朗西才会想出最有效的办法,把预防日本人
的细菌战的宣传搞起来。王参议和董重里通过不同途径发出的请求,得到的答复完
全一致:傅朗西正在执行一项重要的任务,短期内无法返回天门口。王参议没有从
冯旅长那里要来军医,不是冯旅长不给面子,他的那些军医对细菌战的了解甚至还
不如王参议。冯旅长给他一盒盘尼西林,说若是真的发生细菌战了,得先将自己的
性命保住,才能商议下一步的行动。王参议比董重里早两天返回天门口。他对董重
里说的第一句话里充满懊悔:“我和傅先生之间到底还是没有灵犀呀!”早一天,
傅朗西曾经给紫玉打过一次电话。紫玉在高高的九枫楼上大声对傅朗西说:“我好
像怀孩子了,这一阵特别爱吃酸东西。前几天雪柠又流产了一次。你不在我很害怕,
怕自己不小心将你的孩子弄丢了。”这些话上街人都听见了。
王参议后来责备紫玉:“预防日本人的细菌战是天大的事情,你不向傅先生汇
报,就是失责。”
梅外婆替她辩解:“夫妻之间最大的事应该是生孩子,紫玉这样说话没有错。”
王参议要求紫玉:“赶紧给傅先生写信,告诉他这儿的事。”
紫玉真的写信了,她比任何人都盼望傅朗西早点回来。那个戴眼镜的医生,第
二次从县城赶来替雪柠复诊时,顺便也看了看紫玉。医生不仅看出紫玉曾经流产过,
还一口咬定,除非出现奇迹,这辈子紫玉不可能再怀孕了。紫玉哪会轻易相信,天
天盼着傅朗西回来,同心协力粉碎别人对他们生儿育女事业的围剿。
找不到傅朗西,王参议和董重里只能采用天门口人不会反感的办法,等野地里
的艾蒿长到合适的高度后,由镇公所出钱雇人收割,晒上几天,然后像烧火粪一样,
用那浓烟熏杀在空气中弥漫的细菌。
端午节前一天,王参议正在河堤用一杆大秤称别人割回来的艾蒿,大路上传来
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出现了。负责记账的紫玉情不自禁地挥了
挥手。骑自行车的男人抬起左手正想也挥一下,车轮下面的沙子一松,人摔到路的
左边,自行车滑到路的右边。男人爬起来扶起自行车后,尴尬地问他们见到王参议
没有。紫玉说:“他就是。”作为董重里当县长后推行新政的一部分,县邮政局配
备了两辆自行车。骑自行车的邮递员比骑马带兵的冯旅长还得意,在交割这封不知
何人的来信时,甚至还问王参议会不会写字。王参议笑着回答:“我不会写日本字。”
王参议专心拆信的样子让紫玉特别失望,她要邮递员下次来时,莫忘了将傅朗西的
回信带来。邮递员挑逗地要她将自己的名字写出来。紫玉再三说自己会写字,邮递
员还是半搂半抱前胸贴后背手把手地教她。紫玉的名字出现在邮件记录本上时,邮
递员吃了一惊:“你就是那个要董县长判决离婚的紫玉?”紫玉不高兴了:“你应
该说,你就是那个敢嫁给傅先生的紫玉?“不无后悔的邮递员还要去中界岭,他手里
还有一封鄂东行署某人寄给马鹞子的信。
看信的王参议突然瞪着眼睛:“这是写给你的!”紫玉接过来一看,果真是傅
朗西的亲笔信。
我妻:所写的信已收到了,看到你在文化上的进步我很高兴,也很感谢梅外婆
和雪柠对你的帮助。可是,你往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这件事一定要听我的,切莫
自作主张,更不能轻信与己无关的鼓动。这样做可锻炼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上次
在电话中听你说可能怀上孩子了,当时我就想说,今日的环境还不适合你我生养孩
子。前些时,我曾读到一位很有思想的大人物的著作,这本著作是教我们如何打赢
抗日战争,其中一句对你因为月经来了而出现的悲观情绪很有帮助:在一定的条件
下,坏事会变成好事。月经停了三个月又来了,这对想生一个我们的孩子的你是坏
事,放在我们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当中看却是好事。天要落雨,娘要嫁人,月经来
了就让它来,你就别担心我会不会失望了!按我的想法,最好等胜利了再让你当妈
妈。当然,这事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一朵花提前结了果,也不能将她掐掉。好
在你我夫妻现在相隔天涯,暂时不用为这事C心。为了不因日后相聚时的忘记,我
将想起来的一件事现在就告诉你。女人是否怀上孩子,除了看月经来否,还可以抚
摸茹房。如果茹房由柔软逐步变硬变大,不想生孩子的女人就要当心,想生孩子的
女人就可以高兴了。甚至还可以从夫妻间发生的性事多少来判断,女人刚怀上孩子
时,在丈夫面前会变得特别风S,加上产道有了一定程度的肿胀,丈夫做性事也会
特别满意。这些都是你将来要细心留意的。还有很多事,见面再说吧。你能猜出写
这封信的日期,我就不在落款上写明了。牵挂你的丈夫。
紫玉羞得不敢抬头:“怎么会有这样做错事的?”
王参议已经猜到原因:“也许傅先生同时写了两封信,装信时将彼此混淆了。”
紫玉没有读出与细菌战有关的内容。王参议更是如此。了解此事的人都在等傅
朗西的另一封信。骑自行车的邮递员七天之后再次来到天门口,以后每隔七天他都
会按时到来。一连三次都有柳子墨给雪柠的信,藏在咸安坊旗袍店里的柳子墨慨叹,
想在武汉买一部显微镜,难如上青天,再过一阵,如果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硬
着头皮回家,请神通广大的柳子文帮忙。
王参议猜测中的傅朗西的第二封信却没有再出现。王参议开始往自己熟知的国
民政府的一些秘密行为上想,那封给紫玉的信完全有可能被安C在邮政局里的特务
截走。如果真有那封写给自己的信,特务们是会迅速归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见
不到第二封信的王参议越来越百思不得其解。他反复琢磨:就算是写给妻子的信,
傅朗西也不应该只字不提民众大事,那些围绕月经去来、性事疏密的柔情蜜语明显
不是他的常态。紫玉给傅朗西的信由王参议修改过,字里行间表达的都是王参议恳
请傅朗西抽空回天门口小住的意思:夜里夫妻团聚,白天商议如何粉碎日本人的细
菌战。
傅朗西显然读懂了其中奥秘,所以才在回信的开头说出那样的话。
交情归交情,政治归政治。傅朗西不让曾经是对手,往后还有可能是对手的人,
太深地卷入他的夫妻生活,这一点王参议能理解。日本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日本
人正在策划的对天门口的细菌战为天下有良知的人所不容,傅朗西却无动于衷,这
让王参议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渐渐地,在时光一次次穿透黑暗之后,王参议明白了
这封信里包含的一些意义。傅朗西刻意隐去时间、地点和身份,说明他目前处境微
妙。要紫玉学会独当一面,是在暗示即将有非常复杂的局面出现。还有那胜利之说,
应该冠以抗战二字,这是一年多来大家早已习惯的说法,笼统地说胜利之后再生孩
子,看来也是有意为之。在这些再也挥之不去的意识支配下,王参议断定第二封信
根本不存在。如此他便有了新的认识:傅朗西想用这种方法来暗示,他所代表的政
治势力正在受到死亡的威胁。
方便于细菌战的春季终于过去了,在南方高温的夏季里。生命力弱小的各类微
生物大都处在蛰伏状态,想要人为地将它们调整到亢进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梅外
婆还记得《细菌学课程》中的关键内容,她要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下的王参议抓紧
时间调整一下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稍有不慎,身心健康就会失控。况且接下来
的秋季,又是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运用微生物作为致命武器杀人的理想季节。
九 四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到了六月底,细菌战的Y影尚未褪去,更严重的问题又来
了。那一天,冯旅长突然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告诉王参议,大别山里高姓之人中
最有名的那个人,那个连王参议都不时地脱口称为高政委的人死了,而且是被共产
党的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的。王参议在对别人的转述中说,新编第四军第四支队在高
政委的率领下一心想回大别山区,磨磨蹭蹭不肯开赴皖东抗日前线,在其直接上司、
新编第四军军长和副军长等人的联名电请之下,已经退却到重庆市的国民政府最高
元首毫不迟疑地批复:“所请对其执行死刑一事照准。”等到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枪下留人,可送来延安学习”的电报辗转到达时,曾被国民政府悬赏二十万银元
的人头已经落地了。在听冯旅长的电话时,王参议努力让自己保持心情平静,将几
个相关问题问清楚后才说:“这不是一件好事情,连我都能看出国民政府剿杀之心
不死,共产党内高人云集,恐怕看得更透彻。”冯旅长说:“我也觉得可惜,往后
再同共产党打仗,没有称得上对手的人了。”所幸冯旅长说完要说的话就将电话挂
断了,否则,王参议很难保证不会说出傅朗西的名字。
经过一天一夜的沉思,王参议才将高政委之死告诉董重里。
在两党合作的蜜月即将结束这一点上,董重里没有异议。王参议还估计,更具
D察力的傅朗西可能早有预料,此时此刻他肯定在利用自己那段旧军队的经历潜伏
在政府军内部,一旦有事变发生,就可以先下手为强。
董重里摇起头来,在这一点上他的想法与王参议迥然不同:
“高政委可不是一般的人,假如没有百分之百可靠的内应,不管是军长还是副
军长,他们那点政治韬略根本对付不了他。”
“听你的意思,傅先生是去高政委身边潜伏了?”
“听到高政委死,我就觉得同傅朗西有关。说句不中听的话,工农红军势力最
大时,若不是内部杀来杀去,早就改朝换代了。”
“这话有理。国民政府又何尝不是如此,否则再有一百个高政委也不是他们的
对手。”
“可惜呀,高政委一死,最高兴的当属日本人。”
“老这样自相残杀,日本人还需要打细菌战吗?”
王参议和董重里的预计几天后就变成了现实。就在王参议匆匆赶到三里畈的当
天,刚刚成立的新编第四军江北游击第八大队,在黄梅县山区遭到政府军第一百七
十二师的围歼。王参议快到三里畈时,眼睁睁地看着第七军军部执法人员将一大群
新编第四军的人员逮捕起来。王参议对冯旅长说,国难当头,再不要自相残杀了,
只要冯旅长的部队不再参与这类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大别山区的局面就不会失控。
为了让冯旅长信服,王参议有些夸大其词地说:“你不是担心高政委一死就会失去
战场的对手吗?莫忘了还有傅朗西,在对局势发展的预判能力上高政委远不如他,
真与这种人斗到底,吃亏的一定是我们。”“不是王参议提醒,我还觉得对共产党
下手太狠。你这一番话说得太及时了,再有将这帮羽翼未丰的家伙斩尽杀绝的机会,
冯某决不心慈手软!”闻听此言,王参议面色嘎白,冷汗如注。冯旅长反客为主:
“您老能不能代我去麻城夏家山看看?别人说那里是小延安,我相信您的眼光,回
来若说不是,往后我就一心一意听您的。”王参议接受了冯旅长的建议。
七天之后,二人再见面时,王参议不得不长吁短叹地承认,如果再挖一些窑D,
民众头上也包白头巾,夏家山就与传说中的延安没有区别了。“这些家伙,打着陆
军第二十集团军独立游击第五大队的旗号,就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张狂,若是被纳
入新编第四军了,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冯旅长以为王参议的立场已经回到往日
了,毫无顾忌地说,自己早有锦囊妙计,如果王参议愿意加入其中,无论对自己的
前途,还是对自己的计划,都是锦上添花。一场以诱捕独立游击五大队军政负责人
为目的的鸿门宴已经在三里畈摆开了,这个计划本来就天衣无缝,再利用一下王参
议的名望,板上钉钉再敲一锤,就更稳妥了。冯旅长的建议被王参议拒绝了:“我
敢断言,无论谁出面,他们都不会来。”冯旅长当即用关在指挥部的十个可疑男女
打赌,假如王参议所言成真,他就将这些人无条件释放。为了摆脱干系,王参议将
自己禁闭起来,不与冯旅长之外的任何人接触。
夏季最热的那几天,面壁思过的王参议越想越觉得心如死灰。
透过门缝可以听见冯旅长的说话声,不是下级向他请示某某几个人是捉活呢还
是打死,就是他向上司请示已查明的那些异己分子是让他们神秘消失还是公开行刑。
像发配充军一样不能离开中界岭的马鹞子也给冯旅长来过电话。听得出来,对马鹞
子将王参议和董重里当成可疑分子,冯旅长并不认同,还训斥他说,如果王参议吃
不好饭,睡不好觉,他就要拿马鹞子是问。一天早上,冯旅长亲自给王参议送来一
碗J汤,看他那喜不自禁的样子就明白,鸿门宴已经摆好了。临近黄昏,指挥部内
突然响起枪声。冯旅长重新站在王参议的面前时,十个被冯旅长当做赌注的男女已
被枪毙了。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我赢了却不杀这些人。没想到还是你赢了。没办法,
那些人个个都像诸葛孑l 明,我只能学周瑜当一回言而无信的小人。”
“我也明白了,你们就是日本人的细菌战。”
在这样的背景下,王参议再不将自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