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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吃药?”他最后一次向我求证。
“不吃。”我确定,“我不吃……喂——你干嘛……”
他的左手灵巧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控制的刚刚好,即不会让我觉的疼痛,又迫使我不得不张开嘴巴。他将药片放进我嘴里,呜呜——坏人,就算是这么做,只要我坚持不吞不咽,药照样不会进我的肚里。
没想到他居然迅速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低头覆上我的双唇,将嘴里的蜂蜜水哺喂给我,他的舌狡猾的探入我的嘴内,卷起停留在我口腔内的药,将它送至咽喉,让它能够随着水流一起进入我的身体。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我,我虚弱的靠着床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置信的瞪着他,没想到轩这种平日里看上去暴正经的人,也会这么,这么色情。
“色情狂。”我嗔怒的斜睨他,小小声地抗议,脸涨的通红。
“要不要我接着喂你。”他似乎对我窘迫的模样甚为满意,笑眯眯地望着我,一脸小人得志的张狂。
“不劳不劳,我自己来。”我立刻把剩下的药统统吞进嘴里。
一抹轻柔的微笑不自觉的浮上唇角,甜蜜而苦涩的快乐缓缓的流过心底。没错,冷淡的我也会有那样一面,在他面前。只是,昨日往往,今日种种,匪我思存。把所又的爱恨情仇统统选定;按下删除键。希望再见面时;我可以看着你;一笑抿恩仇。
跳跃的火光中,商文柏的睡容安静而平和,呼吸声渐渐恢复平稳,也许是因为碳火的烘烤,他的脸不再苍白的可怕,阿司匹林对未经过抗生素泛滥影响的古人效果似乎更为明显。如果当初我学的是制药,说不定现在能小发一笔呢,奎宁刚刚问世时可是价比黄金的。
所以瓶里剩下的这十一片阿司匹林我得更加宝贝,既然它对我的反穿越已经无关紧要,我还是秉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今后充分发掘它的物质价值吧。看看商文柏平素的做派就知道我这个衣食父母是个缺乏经济头脑的人,不悠着点,以后吃糠喝稀的日子长着呢。……迷迷糊糊中,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终于趴在他旁边睡着了。
一年之际在于春,草原上的清晨格外清爽宜人。我走出帐外,美美地做了个深呼吸,疲态一扫而空,清冷新鲜的空气钻进了我的每一个肺泡,神清气爽。我踱到湖边,湖面光滑如明镜,映着张狼狈不堪的脸:头发凌乱胜J窝,眼角耷拉如苦瓜,目光迷茫而呆滞,完全一副没睡醒的造型,脸上还有几点疑似干涸的血迹的小黑点。切!这种样子根本不能出门。我连忙掬了一捧清冽的湖水仔细地搓洗脸,湖水清冷,刚触到肌肤的瞬间,脸忍不住地向后畏缩,沁凉的水波洗涤了我身心的疲惫。
我终于自由了!我成功地逃出来了!只要永不言弃,这个世界上就一定没什么不可能。
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就着天然的明镜,我以指为梳,细细地将长至腰际的头发编成了一条大辫子。很少有医生或医学生留这么长的头发,因为戴手术帽会很不方便。我的发质遗传自母亲,天生黑亮顺滑,无须过多保养就清爽垂顺,可是从我记事起直到十八岁,我的头发长度从未超过15公分;我嫌洗头时麻烦。
只是所谓原则不过是建立起来等待特定的人去打破,所有的坚持执著统统是纸老虎,就好像那璀璨的水晶,看着清冷神圣高不可攀,一沾手才知道是脆弱不堪。
曾经有一个在我耳边呢喃说想看我长发飘飘的样子,只为这一句话,我五年间不曾剪发;现在我的头发很长很长,并且一如我的思念还在继续疯长,而你的目光却再也不会在其上流连。
我静静地编织着我的发辫,母亲告诉过我一个人如果仪容端庄清爽,那么他(她)整个人也会随之自信从容起来。母亲做了一辈子心理医生,在省内业界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权威,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专业人士的论断,何况她一直坚持这么做,无论跟父亲闹的有多满城风雨,她每天出现在人前的形象都端庄优雅的无懈可击,所以她能够在失去婚姻、失去家庭之后还是成功地保住了她钟爱一生的事业。仅凭这一点,我就该钦佩她、信任她。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事业无成,家庭无望的怨妇。
收拾好自己的仪容,确信湖面上映着的这张脸虽然谈不上光彩照人,但起码维持着清爽明媚的样子,我满意地整了整衣襟,完成了今天的梳洗工作。
草原的早晨清爽养眼,牧草探头探脑地冒出了几丝绿意,草色遥看近却无。空气清新,风中清甜的味道与都市里被污染的空气不可同日而语。远处的山峦的烟雾缭绕中的水墨画,用的是渲染的笔法。湖面波光粼粼,碎金泛濯其上,明晃得竟一时看不真切;湖水澄澈而幽深,不时有几尾鱼毫无戒备地游来游去。
我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鱼儿,默默地在心中叹息,不好意思,不速之客本不应当S扰主人的清静,无奈腹如鼓鸣,况且帐中还有一病号急需营养的补给。鱼儿性本纯良,不如杀生成仁,助我度过难关,临死前,我会为你们唱两首赞美诗;轩一家都是基督徒,五年时间的耳濡目染,作不了弥撒,唱唱圣歌还是可以勉力为之的。
也许是甚少被外界打扰,这里的鱼也单纯的不知人心险恶,我简单的手工渔具竟然钓上了好几条鱼,鱼的体形较为瘦小,想必未污染过的清水鱼R质也比较鲜美。
拾掇好鱼,我重新点燃火堆,不过这次是在帐外,怕烟雾熏着刚刚醒过来的商文柏。其实我很讨厌收拾鱼,我受不了鱼腥味,给鱼开膛破肚时我差点连昨晚吃的那点兔R都吐光了。
小时侯有一次过节,向来对我脸黑黑的乃乃难得心情好,破天荒地夹了块鱼R放进我碗里。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看着米饭上雪白的鱼R,小心翼翼地夹到嘴里细细地品尝,不想此刻却犯了有生以来最大的错误,未烧熟的鱼有股令人难以下咽的腥味。我艰难地咀嚼着嘴里的鱼R,强忍想吐掉的念头,幼小的我时时刻刻不忘寻机获得乃乃的疼爱,以前不论我多乖巧懂事,她都不会露出好脸色,尽管邻居们都表示羡慕她有一个好孙女。现在难得乃乃向我示好,千载难寻的良机我又怎会眼睁睁地看它溜走,所以我装出吃的分外香甜的样子,如愿以偿地在她脸上捕捉到了素来吝啬的微笑。妈妈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我是女孩的缘故,未能给司家传宗接代的母亲一直遭受乃乃的白眼,在这个大家庭里难以抬起头。
可惜我17岁之前的生命中,温馨的画面都是海市蜃楼,而且连这种假象都为时甚短。姑妈的一句“这鱼怎么没烧熟,一股子腥味。”就将我打进了无间道。乃乃的脸上立刻冰霜满面,Y鸷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亲孙女而是在看一个世仇,她狠狠的“哼”了一声,尾音拖的老长,一桌子人全都变的闷闷。母亲美丽的面庞上写满了焦灼惊慌,想开口为我辩解什么,嘴唇蠕动着终是低头默默地往嘴里扒着米饭;她跟我一样清楚,任何理由在乃乃看来都是狡辩,只会让她更加笃定我是个虚伪狡猾满口谎话的小孩。父亲照例是置身事外,仿佛是不相干的路人甲。其实记忆里在我的生命中,他似乎也只充当过这个角色,如果非要坚持说他与普通的路人甲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还为我生命最初的起源提供了一条“小蝌蚪”,导致我相貌比起花容月貌的母亲甚为逊色。
我自顾自地夹了些爱吃的糖醋茄子去去嘴里的腥气,我不想说什么为自己开脱,多说无益,反正她从来都是这么看我的,婴儿时期所有见过我的人都夸我粉雕玉琢,安静乖巧,就连当时还未产生将我视为自己女儿竞争对手的姑妈也乐意时常抱抱我。惟独我的乃乃,我的直系亲属,我身上流了她四分之一的鲜血的乃乃,说我“面有J猾,Y气太重”。这一方面是她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在作祟,另一方面,我苦笑,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合眼缘这种说法,我的所有行为都是错的,我是个毫无是处的伪君子,这些命题在她眼里都是无庸置疑的真理。不说话在她看来恐怕也是心虚默认的同义词,无论我采取那种举动,于她眼中的意义都是证明她对我的成见的充分条件。
我的乃乃认定了我是个虚伪的人,骨子里比谁都冷漠,所以对我从来不假颜色。时光的流逝证明了她的睿智,我如她所愿的成长为一个用微笑掩饰自私冷酷的伪君子。小狐狸终是斗不过老巫婆,两个人的战争中,她是最大的赢家,尽管她最后晚景凄凉,卧在病榻被一子一女当成排球推来推去。不过关于我的论断,她还是对了;冷酷自私的我在她的灵位前可是借着眼药水扮演了最后一把孝顺孙女,可怜的乃乃我实在没办法为你落任何一滴真实的眼泪。如果说对你的死我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波动的话,那是自欺欺人。当然,不是大快人心,我只是唏嘘,为什么像你这么“一眼将人看到底”的能人也会有穷途末路,无人问津的一天。
望着小小的墓碑,我只是觉得可笑,非常可笑,再强悍也终不过一剖黄土,人生不过尔尔。我聪明睿智的乃乃连死都不忘向我昭示哲学意义。那一年,我十四岁,刚刚升入一所名声斐然的重点高中,已经对鱼R反感了整整七年。
蓬莱旧事
拾掇好的鱼被我分成了三分,最大的那条用来炖汤,鱼汤补血效果不逊于老母J,商文柏失血过多,多喝点鱼汤再好不过。铜壶里装上水,标准的水煮鱼。剩下的放到火上烤,很有技术难度的工作,与在店里吃烧烤不可同日而语,我小心翼翼地翻着鱼身,不指望能在缺盐少醋没胡椒的情况下作出什么惊天美味,只愿它不会糊成焦碳无法被肠胃吸收。烤鱼很成功,色香俱全,独独缺了味,那是我能力无法企及的范围。铜壶里的鱼汤翻滚着,带起细小的泡沫般的雪白的浪花,牛奶般的鱼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惜我清楚,它仅仅是看上去很美。
神医很赏脸,缺盐少油没葱花的鱼汤也喝了个干干净净。——恩,以后可以考虑放点野菜,起码雪白的鱼汤上泛着丝丝碧绿,视觉效果会很好。烤鱼吃在嘴里味同嚼蜡,而且还有一股子腥气,我硬是皱着眉头把它吃下去了,因为我不想饿死。人的潜能总让我们惊喜不已,没有料酒辣椒葱姜遮腥添香,我居然也可以吃下一条烤得半生不熟的鱼。
商文柏休息的时候,我又抓紧时间多钓了几条鱼晒干作口粮,他给自己煎了几味草药服下后就一直盘腿坐在那里假寐。等到傍晚时分,他的唇角居然已经恢复了大半血色,真叫人又惊又喜。
我看着他,忍不住笑容满面;他好笑的乜了我一眼,径自在我旁边的岩石上坐下,不远处,我晒的鱼干正静静地享受着春晖的余热。
阳光是最神奇的魔术师,它在他的脸上镀上金芒,光彩夺目,却留不住一点温暖的痕迹。霞光漫天,不知名的动物不时发出簌簌的声音,美的近乎孤独。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仿佛呼吸也变的不顺畅。
下定决心打破沉默。
“那个,……你的身体我也看过了,这样我们俩扯平了,你以后不许再提什么负责任之类的话了。”
“那你应当对我负责任,不然我的清白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他故意作出一副哀怨的模样。
“你少来,要负责的话,轮也轮不到我。”我笑着避开他搭上我肩头的猪手,商文柏是半个隐士,很有些先秦遗风,对于男女之大防不甚在意。我们都笑了起来。
“知道吗?如果我真的要娶亲,我一定会娶你的。”他微笑着盯住我的眼睛。
又来了,我无力地揉揉额头,刚刚不是说的挺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
“你们的胳膊上都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你们都喜欢笑,不喜欢被别人打搅,性子还特别倔强……”
“你——是在说你的初恋情人吗?”我小小声的打断了他的遐思,后者的眼神已经飘的老远了。
“我在说我妹妹!”他对于我的C话很不满意,冷眼斜睨我。
“你有妹妹吗?以前都没听你提过。”
“有。她很爱缠人,总是跟在我后面叫着‘哥哥,哥哥’,我那时候顶不愿意理她,因为我的伙伴们总是拿她笑话我。”
“她一定会很伤心的。”我喃喃的念道,被自己起的人拒绝亲近,痛苦困惑迷茫失落交织的情绪是我生命中的梦魇。
“当然,有一次,她哭的好凶,父亲气急了,狠狠地用鞭子抽我,妹妹哭的跟是在打她一样,死死挡在前面,不许父亲打我。”
“告状的是她,求情的也是她,”我失笑,“你的小妹妹还真的很可爱。”
“可爱?”商文柏不甚赞同的挑了挑眉,“我那时侯可没少因为她讨打。”
“但你还是很怀念那段日子啊,哪怕天天挨打也愿意。”
“我身上都是皮外伤,还没伤到脑子。”他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眼底的水华出奇 地孩子气。我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她现在在哪里?嫁人呢?还是……”
“不知道。也许会在天上吧。”他直直地盯着湛蓝的天空,声音低沉落寞近乎于呢喃。
我亦沉默。
半晌,我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商文柏,我来做你妹妹好不好。”
认真地迎着他略有些迷茫的眼神,我微笑着,坚定地点头。
他目光如水,缓缓地在我脸上流淌。被谁这般打量我都会心生不快,下意识地进行抗拒;然而此刻,我只是坦然地与他对视,仿佛这样就能够给彼此带来温暖。
他突然“扑哧”一笑,打破了空气中微妙而安定的静谧。
“随便说说而已,这么简单的谎话你都信。”轻快的语调,漫不经心地微笑,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的神医重新回位。
我亦微笑,表情可以骗人,眼底的忧伤和空茫却是真实不容质疑。
刚刚从他眼底流露出的绝对是心灵最深处的情绪。
只是,……既然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又何苦打破沙锅问到底。
“商文柏,安顿下来以后帮我配点药膏。你说得对,女孩子是不能留疤的。”我看着手腕上的伤口,下定决心。既然迟早会褪,不如早点褪去。
“好。”他微微一笑,“你终于想开了。”
我无所谓的撇撇嘴。
后悔吗,为曾经的偏执?谈不上,谁没有年少轻狂,为爱痴狂的时候。这起码说明了我至少曾经年轻过。多难得啊,司嘉洛,你也曾经青春荡漾。
人生总有一些伤痛要亲身去经历,这样才会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痛过了,才会记得。
不敢停留过久,我们很快又匆匆上路;对于位高权重者而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两个势不两立的人也会因为共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天知道姆布桑会不会抓了我们两个送给胡狼作人情。商文柏将几种草药混在一起熬成了黑糊糊的药汁抹在L露的皮肤上,我们的肤色顿时变成了那种紫外线长期强辐S造成的红黑色,加上好心的牧人送给我们的旧衣裳,现在我们看上去跟普通的贫苦牧民并没有什么两样。
一路上,我少说话,多观察,生怕自己的中土口音和二十几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事皆有商文柏打头阵。好在草原地广人稀,有时走上一天都难以碰上一个路人,这样子,我们居然毫无阻碍的出了关口。
望着古旧而威严的关卡渐渐被我们抛到身后,我竟有种茫然若失的惆怅。就这么结束了吗?比起今天的平静,当日的逃亡惊心动魄的仿佛一出戏,扣人心弦的不真实。
“商文柏你为什么要提议我们逃跑?”我上下打量他,笑的八卦兮兮,“说,你是不是惹了什么收拾不了的摊子,只好抬腿走人。”
“你才知道?”商文柏见招拆招;就是对被迫丢弃百宝药箱始终耿耿于怀。
我哧哧的笑了起来,为什么逃?仅仅是不想进宫?我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我只能说起码我现在心情很好。
我想通了,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要讨好自己,如果自己都不对自己好一点,那么还会有谁会对我好。
国与国之间总有一个过渡的缓冲带,西秦和中土也不例外。这里是民族混居区,数百年的磨合已经让生活习惯、文化背景皆南辕北辙的两国人民相处甚安,无怪乎泱泱中华最终民族大统。
借住的人家夫妻两个竟是涉外婚姻,娇小瘦削的中土女主人已经高高的抬起了浑圆的肚子,健硕的丈夫脸上泛着幸福的喜悦。他们见到我们这两个外乡人喜出望外,坚持让我们住到孩子生完再走。当地有风俗,异乡人抱过的新生儿一世平安有福。难得我也可以为别人带来好运,所以毫不犹豫撺掇商文柏住下。后者本着悲天悯人的医者本性,担心过分瘦弱的孕妇分娩会遇上困难,稍示推脱便一并留下。
可惜没人领神医的情,时代还没有发展到允许男妇产科医生存在的地步。所以他被客气地请到帐外等候,只能空对着憨实的男主人焦急而兴奋的脸,徒劳的说些安慰话。本来我一闺阁女子也不允许看产妇分娩,但稳婆年事已高加上人手不够,只好降格以求之,“恩准”我帮忙打打下手。我捏捏鼻子,恩恩啊啊的应允了,虽然妇产就是我的专业,但在这种远古时代,缺乏现代医疗器械的状况下,我还是递递热毛巾、烧烧开水为妙。
分娩状况如我所料并不顺利,产妇骨盆太窄,胎儿死活下不来。瘦小的她已经近乎虚脱,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朝阳变成落日,而后又换上繁星点点,等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产妇的叫声已经嘶哑,只能痛苦地呻吟。
我郑重地站到帐外脸色并不比他妻子好多少的男主人面前,想必商文柏已经把情况解释给他听过了。
剖腹产已经成了最后的选择。
我很庆幸自己与商文柏之间微妙的默契,这让我觉得安心,他从不问我诸如“你怎么会接生?”之类的问题,虽然当初我提议情况危急时请他帮我忙给女主人施行手术时,他眼里明白无误地写满了惊讶,但他终是没有询问什么,而是立刻点头背上红柳条编织的藤篓去采摘必需的草药;投桃报李,我从未窥伺过他的具体身世。
这种默契不足以让我们相濡以沫,但已足以让两个旅人相互信赖。
粗壮的汉子唇角嗫嚅着,欲说还休,终于重重地点头。
生命所系,性命相托。
我想起了在医学院入学典礼上回荡在礼堂里的誓言,在那一刻我许下了为医者须恪守一生的承诺。
现在,他真的是将自己妻子和孩子的性命完全交到了我这个过路人的手里了。这是怎样的一种信任,所以,我感激。
剖腹产。
只要是手术,危险就无可避免。
何况我还没有拿到行医执照。
幸而我是个凡事认真的人,扎实的医学学习成了我最坚实的基础。没有手术刀,烈性的烧刀子浸过的猎刀在火上灼烧过后来代替。大五实习时主要就待在产科了,当时还颇为垂头丧气,因为相形于妇科,产科医生的手术风险更大,碰上难产,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现在我感激当年的辛苦,它为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养就了我站在手术台前的镇定。
“你确信必须把她的肚子剖开?”商文柏隐忍了许久终于郑重地开口;旁的事他可以由着我胡闹;人命关天他的道德和行医的本能可不允许他纵容我。我知道对于数千年前的古人而言,上个世纪中叶才传入我国,只有区区三百多年历史的舶来品——剖宫产术,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
“如果有缩宫素或者前列腺素倒可以让她试产。”毕竟能够自然分娩是最好不过的。
上帝保佑,千万不要出现产后大出血。
什么必需的检测医疗设备也没有的情况下,她血流干了我也无能为力。
硬膜外麻醉、腰麻之类的是别想了,只希望传说中的麻沸散——曼佗罗是名不虚传。
估计麻药已经其效了,我深吸一口气,举刀开始手术。
下腹壁横切口长达14cm,希望胎儿块头不要太大,可以顺利娩出。迅速扎好大血管暂时止血,推开膀胱暴露出ZG下段,在其中间用刀切开一小口,用手指分开。站在一旁递手术器械的商文柏看的目瞪口呆,我无暇顾及,只能轻咳一声示意他集中精力。右手的拇指和左手食指一齐用力,沿切开的切口向两侧撕开ZG肌层。胎儿终于暴露在空气中了。
这个小孩还真是过于留恋母体的温暖,头位太低娩出很困难。我强自镇定了一下,快速眨了眨眼睛凝聚心神,右手小心翼翼地沿胎头与ZG切口下缘之间伸入,达胎头下方,用手指将儿头轻轻推向上方,手指及手掌将其向ZG切口处撬起,急急给商文柏使眼色。——我的刻板终于造成问题了,因为大汗淋漓,术前坚持戴的口罩(两块白布中间夹了层棉花)巴在了脸上,呼吸都觉得困难。幸亏他心志超于常人,医疗经验又丰富,很快就不点自通地向上牵拉ZG切口上缘,扩大了的ZG切口周径总算容胎儿出来了。
婴儿的啼哭声是宇宙间最美妙的天籁,我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居然幸福得想落泪。真没用,我在心里偷偷骂自己,这种事也值得哭。可彪悍的像头牛的男主人是真的哭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心翼翼地抓着妻子的手,哭着喊着诉说着什么。
“他说以后再也不要她生孩子了。” 商文柏微笑着说。
“不用猜,他老婆一定会告诉他没事,今后还要给他生更多的孩子。”我撇撇嘴,从产科医生的角度讲,孩子和产妇的生命之间,我更倾向于保全后者。
“厉害!你倒未卜先知。”他夸奖地扬扬眉毛。
这种戏码我见多了,要当母亲的女人是世界上最执着古怪的生物,她们会无视生命坚持生下属于自己和所爱的人的孩子,仿佛生命就此延续。
而我从来不觉得生命可以替代。
谁也不可以。
“她盆骨太窄,估计下次也很难自然分娩。帮她配点药吧——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配,说了我也不信。”避孕措施做不好,一不小心中奖了再遇上个难产谁帮她进行剖腹产?
商文柏看了我一眼,未置可否,半晌轻轻地喟叹:“幸好他是个男孩。”
我哑然。女人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再多的恩爱也只是漂浮在海面的冰山,看似雄伟巍峨,实质呢?justso。可怜九死一生的产妇还柔声安慰自己涕不成声的丈夫,说要帮她生很多很多孩子,是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也视自己为生育机器?不见儿子终不止。
不理会我的腹诽,商文柏径自去找主人夫妇商量,没想到情况一边倒,丈夫忙不迭地满口答应,并催着他即刻就配,妻子却好说歹说都不同意,让我彻底无语。天赐又凑趣,呱呱而泣,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我灵机一动,从夸天赐可爱入手,诉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她对她的丈夫和孩子有多重要,唱作俱佳,只差把全版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搬出来了,终于说动了顽固的女主人。人不可貌相,看上去性情柔和的她倔强起来也够惊人。
推不过主人的盛情相邀,我们又滞留了些时日,直到喝完小孩子的满月酒才离开。好在这个村落好象陶翁笔下的世外桃源,平日几乎不与外界接触,所以倒没有被卓嘎再次发现的危险。然而终是离的太近,虽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但日子久了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本来就是过客,也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
“许她真的爱她相公吧。”
望着自产后身体一直很虚弱的女主人;低声喟叹;我医学上将疼痛分为十二级;其中第十二级就是女人分娩时的剧痛;而五厘米长的匕首穿过掌心的疼痛才不过被划为第十等级而已。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足以抵挡这种生不如死的痛。
是爱吧;那个奇怪;纠缠人一生;让我们无处可逃的东西。
我坚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纯洁美好玲珑剔透如水晶的爱情;只是它们已经与我无关。
下意识地瘪瘪嘴;我抬头看天;阳光很好;是旅人心仪的天气。
自在飞花
洛城是中土的经济中心;商行店铺鳞次栉比;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熙熙攘攘的全是热闹和艳俗;然而艳俗的温暖;艳俗的可爱。走在讨价还价;为一斤青菜可否再便宜一文钱吵的唾星四溢的妇女中间;我也不嫌她们身上廉价的脂粉香和头油的气味刺鼻;甚至隐隐觉得春天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很温暖也很舒服。
草原地广人稀;小山村宁静幽雅;本应习惯都市的喧嚣浮华的我乍见这么多人竟微微有些发怔。时光仿佛缓缓在我身上流淌;刹那间甚至误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离西秦已有一段距离;加上目前的〃逃犯〃身份;想重新回到穿越点穿回二十一世纪恐怕没那么简单了。哎……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考虑吧;能顺利保住小命已经该烧高香谢天谢地了。只要活着就不会绝望;我一定有办法回去的。
察觉到我眼中的依恋;在食肆用午餐时;商文柏提议就在城中找一处地方住下。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美味佳肴固然可口;天天山珍海味其营养价值还远远比不上水果和蔬菜;何况他闲云野鹤惯了;不能因为他有绅士风度; 我就毫无原则地利用。做人还是厚道点的好。
最终我们还是在城郊的一处村庄落了脚。医术精湛的大夫在哪都受欢迎;不过他志不在名利;十之五六都是义诊;我很怀疑照这样下去;他会医活病人;饿死自己。好在村民淳朴;粮食和蔬菜天天匿名送到门口;都是没受过农药和化肥污染的绿色食品。我洗手做羹汤;倒颇有些洗尽铅华的味道。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人前我跟商文柏都是以兄妹相称;还因到底跟谁姓的问题争执了半天;最后我威胁他;“嘉洛”绝对不会做饭给他吃;迫于民生问题;他只好向我妥协;只是常常有人老远招呼“司大夫”时;他会忘了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我每天除了洗衣做饭料理家务外就是帮他整理采来的草药。后来看周围的小孩因为路途遥远加上家境的缘故很少有人去念私塾;从小被灌输〃读书改变命运;知识成就未来〃观念的我立刻又决定义务支教;十几个垂髫儿童跟在我后面咿咿呀呀的背三字经。这个架空的时代最令我满意的就是文字;不是篆文也不是繁体;清一溜的简化字明了易识。我不指望我的学生能够才名远播,成为一代大儒,因为他们的家庭还没有能力去供养一个读书人。只愿他们至少可以初识文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这也是他们父母的希望,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好,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鲤鱼跃龙门的科举。
商文柏对我的举动没有什么异议,他甚至会抽空料理家事,好让我心无旁骛地开课授业。生活平淡而充实,我偶尔会恍惚觉得仿佛时间会就这样在朗朗的读书声中从我的指间缓慢地迅速流走,就像那春日里美丽而灵动的阳光。
我常常会在温暖的午后看着那一张张消瘦而机灵的脸蛋兀自轻笑,这样子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宁静的村落,淳朴的村民,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人人安贫乐道,家家门不闭户,人与人之间存在的是信任。而我,是被他们需要的女先生。在这方面,村民们表现出了对“文化人”的极度崇敬和尊重,德高望重的老人们见到我——一个他们本来不屑抬一下眼角的弱质女流时,也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先生”,开头时甚至要行礼,我实在折福也消受不起,再三再四的说,他们才免去了这份大礼。
有时候,村外的人也会暮名上门求诊,商文柏更加忙碌了。好在一晃眼已到了麦香四溢的季节,我的学生们不时会请假回家帮忙,我看书房的椅子上空的位子日益增多,留下的学生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个个都惦记着家里的猪草是不是还够,索性给他们放了农忙假。都是小孩子,一听要放假,话音刚落,就撒脚丫子跑了个精光,真真个只留下腾起的尘土给我。哭笑不得。
为了维持生计,并可以有能力帮更多的穷人施行义诊,我鼓励商文柏曲线救国,多帮达官贵人看病,收受不匪的诊金。我甚至按他们的身价帮他们制定了一张价位表,该出手时就出手。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同样的物品被标上不同的价码,好象价值就会有天壤之别,本来不算优点的特制也成了皇冠上的明珠,怎么看怎么耀眼。如此一来,出诊费高的离谱反倒成了他的金字招牌,在繁华的洛城相当吃得开。这也算是变相的劫富济贫了,方法并不重要,收效才是唯一的关键。
商文柏闲暇的时候会捣鼓一些奇怪的药汁。我好奇地问了一回,答案叫我目瞪口呆,居然是伪宫红,可以给失身女子充当守宫砂的伪宫红!说来这东西也就是有机染料,溶油不溶水,虽然少见,但也不多珍贵。我唯一惊讶的是他居然会做这些!身为男子,最想要的不就是洁白的璧,守身的玉吗?
“她们不过是一时走错了而已。”商文柏小心翼翼地调理着殷红如血的药汁,面色安详而平静,风轻云淡道,“终究要给她们回头的机会。谁又能保证自己每一步都是对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温和的面容,由衷地感慨:“如果天底下的男人都有你这般的气魄,那么女人无疑都是幸福的。”
“那么你幸福吗?嘉洛。”仿佛是漫不经心,又仿佛是深思熟虑,他从灿烂的阳光中抬起明亮的眼睛,轻轻地询问。
“我——”我哑然,笑容抑不住的苦涩,幸福这个词太过奢侈,如何承受的起。
“我是顶没福气的人。”
这几天村子里很热闹,因为主人家的小姐和夫人会来祭扫祠堂。这个村子是夫人的祖产,而后作为嫁妆带进了水家。水家老爷在朝廷上是举足轻重的文臣,加上祖父辈为官数十载累下的基业,水家也算是权倾一方的豪门望族。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所以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听邻家的大婶崇敬中夹杂着艳慕像我描述神仙般的水家夫人,他家的小姐按照当时规矩尚未出阁时不宜抛头露面,因而遮着面纱。可照大婶的话,“光看那身段,那样子就知道是一等一的美人”。我笑着打趣照你这么一说,西施也比不上。心里头却惦记着收来的草药该拿出来晒一晒,多好的天气。大婶察觉到了我的不以为意,忿忿地嘟囔了一句“那可未必!”,转身回去做饭了,光看仙子可抵不了肚饱。
多可爱的村民,夫人和小姐的美貌仿佛是他们自己的骄傲一样,可知道人家未必稀罕。
我把该晒的草药分类码在圩围上,然后躲在槐树Y下捧着本书消磨时光。商文柏出门服务到家去了,我嘱咐他务必蹭完三餐再回来,能省点口粮是省点口粮。至于我自己,好打发,睡个觉,省顿饭。
《左氏春秋》是我大学时选修的“先秦散文欣赏”的授课老师极力推荐我们去读的一本书,现在翻翻,确实字字珠玑,读来口齿生香。一个“郑伯克段于焉”的“克”字就意味深远,令人掩卷沉思。
“小姐,你怎么躲到这来了,叫老奴好找。面纱呢——哎哟,怎么能随便摘下。”一个仆妇装扮的中年妇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不由我分说,就在我脸上蒙上了一块面巾。拜托!我没打算去抢银行,不必打扮成阿拉伯妇女。
“你是谁?”我在书里随手夹了片树叶作签,瞪大眼睛盯着来路不明的女人。
“怎么衣服也换了。”她呐呐地皱眉,旋即惊恐地抓着我的手,“小……小姐,你没发生什么事吧。”神色甚是紧张。
我叹了口气,“我没事,如果你能放开我的手的话。”满是厚茧、龟裂粗糙的大手攥的我生疼。
她惊惶地松开手,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小姐,夫人怕是等急了,您还是快些儿回去吧。衣服呢,回头再换。”
就这样,她自问自答,完全没正面回答我的任何提问,西里糊涂地拉走了我这个乌龙小姐,我更绝,直到她欢天喜地地报告“小姐找到了。”水家当家主母一声“清儿”,我才勉强反应过来搞错了,她们口中的小姐是水家大小姐水柔清,而不是我所理解的对所有年轻女子的通称。
端坐在檀木椅子上的水夫人看到我微微一怔,不等她发话,我先摘下面纱,无辜地向她眨了眨眼睛。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被拉来了。”
夫人身边的丫鬟已经在训斥中年仆妇:“赵妈妈,怎么搞的,小姐也能认错。咱家小姐是谁都能胡乱顶替的吗?”言辞间仿佛我被误认是辱没了她家小姐。
我在心底兀自冷笑,什么东西,一条狗而已,还自鸣得意。
“怎么会弄错呢?跟夫人长的这么像,简直是活脱脱夫人年轻时的模样……”那个被唤作赵妈妈的中年仆妇一脸不置信的模样,犹自喃喃自语。蒙她的言语所赐,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唰地落到了我脸上,夫人的相貌她们烂熟于心,而且因为身份地位悬殊,不能直直地盯着死瞅;对我就不必有这些顾忌了,目光如此集中,简直要在我的脸上画坐标图,衡量每一点的差距。
“我看一点也不像,她哪能跟夫人比。”先前开口的青衣丫头挑剔地上下打量,眼子透着一股鄙夷。受不了,为什么永远都有这种人,老干些损人不利己的蠢事,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智商很低一样。
我凉凉地白了她一眼,“我可不敢高攀自取其辱。既然知道弄错了,就别再浪费我的时间。”我心里头惦记着没看完的《春秋》,跟左丘明神交远胜于站在一大堆女人中间被她们评头论足。
“我倒觉着挺像。”一直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的水夫人突然淡淡地开口了,“难怪赵妈妈会认错。”
主母发话了,众人自是纷纷附和,没决的像的人也把我俩硬往孪生姊妹里靠了。可怜青衣丫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燥的恨不得找个地D钻进去,马P不是那么好拍的,搞不好就回拍到马腿上,撂自己一蹶子。
“我可不觉得像。”起码年龄就摆在那儿,谁都不会觉着自己看起来老相是一种光荣。
“那是因为我老了。”夫人不以为忤地摇摇头,微笑,“连性子都有几分相似。你是哪家的闺女,年前回来时倒没见着。”
没等我应答,外间跑进一人报告说是族长来了。一干子人该回避的回避,该就位的就位,倒没顾上我。我趁乱准备溜之大吉,不想迎头就跟族长老爷爷打了个照面。
“先生也来了,也好,你也是个识文断字的书香子弟,刚好可以跟夫人多聊聊。”
族长辈分极高,按辈分算,水夫人得叫他一声“七叔公”。因而水夫人必恭必敬地按规矩向他行了个大礼。两人寒暄片刻,话题就转到了我身上。有丫鬟给我递了张凳子坐在他们下首,族长和夫人都可以算得上是我的长辈,倒也不算怠慢我。
我静静地坐在堂屋的下首听着他们的寒暄与交谈,族长不时发出爽朗喜悦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