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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坐在堂屋的下首听着他们的寒暄与交谈,族长不时发出爽朗喜悦的大笑,映衬着水夫人温和的笑脸,屋里的氛围舒适而温馨;窗子半开,从竹片和绵纸的间隙中溜进的阳光温暖地笼罩着我的周身;春光明媚睡觉天,我不禁微微阖上了眼睑。
“娘,我回来了。”清脆娇婉的少女的声音,黄莺出谷是个很烂俗的词,不过用在这儿却是相称。半眯的眼睛瞥见了个湖绿色的身影踏进门来,带着股春风的香气,豆蔻年华的少女,容貌清甜秀美,笑容明亮:素净着一张脸,双颊因为走的有些急了而微微泛红,浅浅的梨涡里盛载的全是青春的活力,澄澈的剪水瞳熠熠生辉,仿佛天际最亮的星星,红酥手里拈着朵淡紫色的丁香,俏生生地立在那里,人比花娇。若无料错,她就是正版的水家大小姐——水柔清,人如其名,清水般娇妍美丽的容颜。难怪那个丫鬟会觉得我被错认是对她家小姐的辱没,我不禁苦笑,同样是女人,这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少女衣觖生风,如小鸟一般扑向水夫人,在族长跟前煞住了步子,拍手叹道:“太叔公竟是在这里,我上您老家可扑了个空。”语毕,盈盈行了个大礼,族长连忙笑着唤她快快起身,她应诺着倚到水夫人身旁。清亮的目光撞上我,讶然转瞬即逝,她友好地朝我微笑,略略低下了头,我也连忙回复了个礼貌的笑容。
水夫人口上嗔怒:“野到哪去了,面纱也脱了,七叔公,我教女无方,叫您老见笑了。”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哪有责备的意思。族长也是呵呵的笑,赞水大小姐好性情,大大方方有气度;水柔清没有故作谦虚地矫柔作态,浅浅一笑,接受了夸奖。我也轻轻地笑了,如此利落倒不象我印象中古代名门闺秀素有的样子。水夫人含笑:“小女拙劣失礼,司姑娘见笑了。”
我忙道:“哪里哪里,如果水小姐这般‘娴静时似姣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也叫‘拙劣’的话,我这种乡野鄙民也无颜出门了。”
堂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水夫人道:“真真个七窍玲珑心的好孩子,出口就是锦绣文章。”
“惭愧惭愧!”我汗颜,“我不过粗浅识几个字罢了。”真正才思敏捷、倚马可待的人是曹雪芹。
“姐姐这也叫‘粗浅识几个字’?这末一说我干脆不敢说自己读过书了。”水柔清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状,自己先憋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水夫人莞尔:“你那确实也不叫读过书,这么些年了,四书不过才开了个头,《三海经》倒是挺熟。”
有仆妇进来禀报午膳的时候到了,水夫人留我一道用膳。我想“睡个觉,省顿饭”固然有利减肥,但饭局不是天天有的,有白食不吃是暴殄天物,会遭天谴的,所以泛泛地推脱了几句就顺应民意坐到了饭桌旁。
饭菜并不特别丰盛,四菜一汤,都是些素雅的菜式,唯一的荤腥是汤里的火腿,然而菜肴看上去精致,花红柳绿的很是养眼。桌上倒颇为安静,只有竹筷的交错声和汤勺的撞击声,看似大大落落的水柔清才吃相却很文雅,丝毫不闻食物的咀嚼声,一个人真正的教养全落在了他(她)的细枝末节里了。水夫人食欲不错,吃完半碗红米饭后,又舀了碗鲜笋火腿汤,并直叹饭食可口鲜美,族长听了颇为受用,一直笑容满面。
午饭后,我又陪着水家母女闲话了半晌,言谈甚欢,直至天际擦黑才谢绝水夫人的留宿,告辞回家。也许是许久不曾与人这般痛快地聊天的缘故,竟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天啦,我晒在圩子上我草药!我立刻一路狂奔,急急忙忙收拢起来,好在除了沾上些露水外,草药都还在。我轻拍自己因为兴奋而微微涨红的脸,有点得意忘形了。算了,不管了,回去倒是应该跟商文柏说说今天的经历,与这些天的平静相比,算是新奇有趣的了。
回到药庐,竟然黑灯瞎火,商文柏还没有回来。我点上油灯枯坐了一会儿,终于熬不住困回房歇息,末了总算记得给他留门,此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我倒不怕不栓门闩。
春眠不觉晓,日上三竿才起床,我习惯性在外屋大叫“大哥,早饭喝粥还是吃饼?”呵呵,其实即使他选择后者我也会找出一大堆理由说服他改喝稀饭,因为我不会烙饼。他曾经无比哀怨地问我:“既然无论我说什么都只有一种结果,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其它的选项呢?”我凉凉地白了他一眼,鄙夷道:“多一种选择你心里难道不会舒服点,你可以告诉自己,我不是非喝粥不可,我还可以选择其它的早饭,我喝粥只是因为我想喝粥。”结果他还是嘟囔着他比较想吃烧饼,气得我直想用饭勺敲他的头。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我的回音,我意思性地敲了两下门,自从上次我无心推门而入,不小心瞄到了他的L背之后,他就强烈要求我敲门,保守的古人啊,看看背阔肌而已,有必要一副被吃了豆腐的表情吗?无人应门,我只好自己推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原位,看到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我肯定了他昨晚没有回家过夜,否则——以他懒惰的个性,只要可以推给我做,他有可能自己叠被子吗?无人欣赏我的厨艺,我也懒得洗锅做饭,幸好昨天吃的够饱,肚子到现在还没有闹革命。
简单的梳洗之后,又将屋子里外打扫了一通,医学生的专业病,轻微的洁癖,只有在一切都清爽整洁后才能神清气爽地做事。我满意地看着屋子,虽然不是高屋华宅,干净舒适却是一等一,刚将昨晚被露水润湿的草药拿到太阳底下放好,正准备回屋整理药材,我被一个悦耳的女声叫住了,回头一看居然是昨天刚认识的水柔清。
我略有些诧异地冲她微笑,她没有在意我淡漠的反应,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捉住我的手,央我陪她一起去村里逛逛,她撒娇的语气很像我中学时代的同桌,一个总是喜欢拉我陪她去这去那的女孩,写了n张“这是我最后一次让司嘉洛陪我去超市”的书面保证却一再毁约,而我居然也乐于陪着她,可惜高中毕业后她去了英国,此后联系渐廖,直至了无音讯。
我有些怅然,于是同意了水柔清的建议,天气这么好,确实适合去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五月的乡村正是麦香田垄黄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忙着在田头劳作,今年风调雨顺,家家收成都不错,男女老少脸上的笑容都满满欲溢。乡间小路上奔跑着的是给自家大人送茶水饭食的孩童,其中有不少是我的学生,他们见着我都会急急地煞住脚步,再规规居居地行一个大礼;这是件让我很无力的事,无论我好说歹说,他们都不肯省却这个礼节,我没办法向他们宣传师生关系应当是平等的,只好自我催眠把它理解成“老师好”的动作表现方式。反正被人尊重总比被人揍好吧。水柔清相当羡慕我的际遇,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些活泼可爱的孩童,孩子们也会好奇地打量她,他们平日很少看到这么漂亮衣饰装扮的人。
“这样的生活真美妙,真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她在清风丽日下喟叹。
“也许你只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后偶尔会想念清粥小菜。”我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淡淡地开口,我已经准备好接受她的反驳,因为这样泼她冷水就好象在教育以为自己已经长大的少年“你不过是个小孩子”。不想她侧头思考了片刻,居然赞同地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得承认这里的生活很不错。”
“当然,生活中从不缺少美,我们只是缺少发现。”
“司嘉洛,你是个不乏味的人,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她站起身来,笑语盈盈地盯着我,阳光在她乌密的秀发上折S出耀眼的金芒,很温暖。
我望着她微笑。
“如果不当你是朋友,我会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开到茶蘼
一连好几天商文柏都没有回来,古代通讯不发达就是麻烦,要是在从前,一条平安短信就可以省却我所有的担忧。
这些天清儿一直陪在我的身侧,关系进展可谓一日千里。多一个朋友就意味少一个敌人,何况难得碰到志同道合的人。她是家中的独女,上面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不过从未听她提及,想必兄妹关系也是平平。水夫人个性开明,身为名门之后的她是中土极负盛名的才女,在对水柔清的教育方面,她态度鲜明,凡事顺其自然,尽可能不让自己的独女为大家闺秀的虚名所累。也许真像她自己所说的对我一见如故,她们母女在我面前并不避讳这种在当时看来是离经叛道的言行,仿佛知道我会不以为仵一样。我欣赏聪慧而不尖锐的人,这样的人让我觉得温暖,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我的朋友。
闲时,清儿会帮我整理药材,把它们分类放好。托年轻的福,她是个很有求知欲的姑娘,会不时问东问西,相当地满足了我好为人师的虚荣心。一切都美好,除了了无消息的商文柏。我很想知道他在哪里,虽然我也知道以他的才智和能力不会出什么事,就算碰上土匪打劫,他也能和山大王结成拜把子兄弟(我曾问他随我仓皇而逃失去卓嘎王爷这个义弟是否惋惜,他答曰:义兄义弟太多,惋惜不过来。我彻底无语,这个韦小宝,我最后那一丝丝因连累别人而产生的愧疚感也烟消云散。)可是我还是心神不宁,该死的敏锐过人的厄运第六感越来越强烈,就好象生命中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一般。清儿不知道如何安慰我,水夫人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也没有任何回报。
我的焦灼日益增长,水夫人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拉我在她们的寓所住下。我谢绝了她的好意,我害怕商文柏遇上了麻烦的事,好不容易赶回来却找不到我,只能再次离去。我突然间觉得惶恐,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对他一无所知,他的家在哪里,他还有哪些亲人,他都结识了哪些朋友,他会去什么地方,甚至他最后一次出门的目的地我都搞不清楚,以前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我需要的时候他总是站在我的身边;自私的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他需要我的时候,我要如何出现在他面前。司嘉洛,你真的有够混蛋。
无能为力的我只能等他来找我,这一等就是近半个月;因为我的事,水夫人一行也推迟了归程。
那天傍晚天色不太好,我在水夫人和清儿的一再坚持下,勉强同意在其处住下了。夜色已深,透过微凉的碧绿的纱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露珠在空气中凝结的声音;月朦胧,树影婆娑,沙沙的摇曳成模糊的小小的银屑,微微的折S着白光。我等了太久终于倦了,草草洗漱完毕准备上床歇息,商文柏还没有回来,我得好好照顾自己。
迷迷糊糊刚有些困意,忽然听到丫鬟叩门的声音,一叠的脆音,语调又急又快“司姑娘司姑娘,司大夫来了。”我猛的一激灵,直直从床上坐起,翻身下地,胡乱罩了件衫子,顾不上换鞋,趿拉着双木屐就啪啦啪啦地跑到堂屋去了。来人正在跟水夫人说话,颀长修立的白色身影微微向前倾着,仿佛在仔细聆听什么。
我顾不上礼节,匆匆向水夫人点头示意后就猛的冲到来人跟前,一张口就是毫无停顿的抱怨,又急又怒:“你上哪去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你想吓死我吗……”说到后来,语调也哽咽了,渐渐地泣不成声,眼泪就这么簌簌地往下落,仿佛泪腺已经失控了一般。
商文柏处境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一只手悬在半空中,讪讪地笑:“我妹妹打小就没离过我。让夫人见笑了——呃……嘉洛,不哭了,我没事的。”温润如玉的笑容一如既往。
我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抽抽咽咽地止住了哭泣。
水夫人一声长叹:“可怜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这般辛苦。”跳跃的烛光里,她的脸上全是悲悯的神色。
亲情戏码演过头了。
我讪笑着抹干眼泪,回屋收拾东西,他都已经回来了,我没道理再赖在人家的宅子里。
水柔清也被闹醒了,见我要走忙想拉住我,我谢谢她的好意还是下定决心回家,我得问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换好衣服鞋子,堂屋里却只剩下一个小丫头,见我打了喏,细声细气地禀告:“司姑娘,夫人正和司大夫在书房说话,让您先等等。”语毕给我倒了碗茶。我谢过她,就端坐在堂屋的下首等待。
屋子里点了上好的熏香,蚊虫绝迹,门是半合着的,穿堂风带着初夏夜晚的清爽,屋外有不知名的虫鸣和隐隐的蛙声,寂静而温馨。我的头一低一低,这些天绷紧的神经因为商文柏安然无恙的出现而松弛下来,弦一断,困倦袭来,我很快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梦里依稀回到过往,在我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有阳光,有微笑……
脖子一歪,重重地磕到了红木椅背上,生生震醒了我,我迷茫地揉了揉撞痛的鬓角,半晌才反应过来我还在水家老宅的堂屋里。睡的时间有点长了,腿脚麻麻的不太想动,我索性依旧懒懒地偎在椅子上,等麻劲散开了再起身。
有说话的声音从后头的屋子传过来。
“你放心,嘉洛这孩子我第一眼见了就喜欢,清儿也跟她对脾胃,俩人比姐妹还亲。我索性受她作义女,也好有个照应……倒是你,苗疆蠹虫多,凡事要小心。……”
另一个声音低低地说了些什么,男声不及女声清亮,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而后话声愈发低不可闻,脚步声却渐渐清晰起来。
我连忙闭上眼睛假寐。
寂然的寂静,只有清风吹过槐树的声音。
仿佛耳边有低低的声音:“睡得可真香。”语调很温和,我没有睁开眼,脑海中却准确无误地形成了一张温柔的笑脸。
夏夜清凉正好眠,我一定是做梦了。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昨晚回到了药庐。穿嫩黄色衫子的小丫头忽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
“司姑娘,你醒了。夫人吩咐了让您起床后就过去。”我这才注意到屋内的摆设不是我熟悉的旧书和养在床头的薄荷。
我笑道:“你不说,我也得过去好好谢谢夫人,这些天叨扰了,也多麻烦妹妹照应了。”
“谢夫人是应当,后半句可不敢当。这两件衣裳是夫人赏的,你换上吧。”
我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白吃百住又岂能白拿,小丫头怎么也不允,硬是帮我换好了衣裳,而后拍着手道:“真好看!你的衣裳我没白弄脏。”我啼笑皆非,小精怪的女孩子,难怪这么用心地权我收下衣衫。她伺候我洗漱完毕又帮我理好头发,幸好只是简单的发髻,要是多了一通叮叮当当的饰物就叫人头痛了。
“替我多谢夫人了。”我叫住端着脸盆出去的黄衣丫鬟,她扭腰,抿嘴一笑,“你还是自己去谢夫人吧。”
我哑然失笑,确实是曲线救国了。
水夫人已经在堂屋上首端坐着等我了,一见我就频频颔首:“不错不错,这件天蓝的衫子果然衬你。”我没心思跟她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商文柏人呢?”出口方知不妥,只好胡乱混过去,“还是为人兄长呢,一句话不说就消失大半个月,存心给人找麻烦。”
“嘉洛。”水夫人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言辞中的漏D,“令兄留了封信给你,嘱托我务必看着你亲手拆阅。”
“他搞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要这么神秘——该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难以启齿吧。”我满心疑窦,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封口,粘得挺实的,真怕手一滑就撕破了里面的信。
洁白的毛边纸,收墨极快,上面清秀而不失隽永的字迹正是我熟悉的笔法,只是字迹有点潦草,好象写信的人很匆忙。我静下心认真地阅读,我的手开始微微地颤抖,不自主地摇头:“没可能,他一定是在逗我,太恶劣了,害得我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敢骗我!我决不轻饶他……”
“嘉洛,司大夫没有开玩笑,他确实连夜赶去苗疆了。”水夫人拉住转身欲冲出门的我,慈祥地凝视我,“放心,我答应令兄照料你直至他回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起码跟我商量一下,一声不吭又跑了。”
“救命如救火,哪容得下慢慢商量……嘉洛。”水夫人到底没拉住我,也许是觉得让我亲自去验证一下比较有说服力,她没有跟上来。
我一路狂奔,不管不顾所谓的斯文人的形象,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明白,什么朋友有难受伤得去苗疆寻找特效药,什么时间紧迫不能话别,统统都是骗人的,论起撒谎,我比他有经验多了,这么拙劣的借口也想糊弄我,商文柏!你等着,有的叫你好受!
药庐阒静无影,空荡荡地显得我的脚步无比沉重,我颤抖地推开一扇扇门,幻想着他正端坐在某处,看见我,脸上所有的表情肌就凝成一朵温和的微笑。每一扇掩着的门都是一个小小的宛如肥皂泡般美好的希望,门开了,泡沫也就破灭了。
我背靠在他的房门上,无力地闭上眼又慢慢地睁开。真走了,走的干净利落潇潇洒洒。书桌上有一小叠码的整整齐齐的银票,一百两一张,很大的手笔;旁边还不忘附一张纸条:好好收在身上,哥哥启上。这个混蛋,玩什么兄妹情深的破戏码。眉毛纠结成一团再缓缓舒展开,我仔细将银票收好,没钱寸步难行,无论今后我想走哪条路,孔方兄都是友非敌。
“嘉洛,你还好吧。”清儿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前。
“我没事。”迅速缔结好笑容,我微含歉意,“不好意思,以后要叨扰了。”
我在所有人或艳慕或嫉妒的眼神里成为了水夫人的义女,在所有人或真挚或虚伪的祝贺声里蹋上了水家返城的马车。水夫人允诺出资去外头聘一个新的先生,从学堂的孩子们身旁带走了他们的老师。我只是沉默,沉默地面对所有的际遇,人生如梦,我还没来得及与商文柏推心置腹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在异时空的第一个朋友。
明月夜
不等我瞪她;门外先传来一声凉凉的清音:“不劳施主费心;水月庵有贫尼师徒二人足矣。”紫幔的帘子撩开了;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水家的书房两进两出,里头有个小套间,中间用帘子格开,彼时我们正在小套间里腻歪。
来人青衣素帽;长衫瓢飘;倘若临风而立倒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可惜时令不对;烈日炎炎躲在屋内尚且是一脑门子的汗;何况是长途跋涉;身上还背着个包袱。静娴师太一张脸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衣衫不用拎已经快有水往下滴了。
“鼻子倒灵;昨晚上西域的葡萄酒才进的门;今儿你就嗅过来了。”水夫人毫不客气地揣测老友的来意,皱着眉头递给她一方帕子,“汗擦一擦,别污了这一屋子的书。”
“谁都似你似的,大夏天的都不出汗。”老尼姑慢条斯理地抹着汗,帕子很快湿透了,她撇嘴,“这帕子是不是太小了点。”
“是你脸太大了。”清儿自是不会放过这个反戈一击的良机。
“不用你恭维,贫尼知道自己面子极大。”
姜是老的辣,老尼姑不动声色已将清儿噎得跺脚,连连道:“你这人。”
水夫人故意脸一板:“清儿,不得对师太无礼。”转身斜睨静娴,“老尼姑你心不清净,居然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厉害!各打五十大板。
我笑盈盈地负手站在一旁看戏,每次这个水夫人的手帕交一来,必定是一番热闹。
静娴师太,闺名陆雨竹,当年与还是华家大小姐的华栀子并称“中土双姝”,才色艺三绝,不知迷煞多少痴情男儿心,却选择在双十年华遁入空门,从此青灯长伴。最是人间留不住,红颜辞镜花辞树,时至今日,她一张团团的圆脸上可还曾有昔日的芳华绝代。
哑儿端着半铜盆的水立在门口,看见我,咿咿呀呀地示意我过去接水,我努嘴叫她自己进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哑儿天生失聪,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加上那年年成不好被家人遗弃在路边,刚巧被师太碰上。悲天悯人的师太叹了口气就把她抱回了水月庵,央求自己的师父收留,老老尼姑也是个良善心肠,又是一声长叹,庵里便多了一个小尼姑。
小尼姑天生知礼节,不似自己的尊师这般犯戒,进门先敲门,放下东西就垂手退到一旁,与她师父不同,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声响。
师太自己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仔仔细细洗了把脸,从我站的角度看,她一张圆滚滚的脸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玩。我突然想起苏小妹打趣佛印和尚的一句诗“水泡葫芦,和尚印脸盆”,不由扑哧笑出声来。清儿连忙问我笑什么,我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将与她听,她也咯咯的笑成一团,可怜师太眉梢还沾着水珠,一脸的茫然,兀自抬头问:“你们笑什么?”眼睛一眨,眉梢上的水珠就是一颤,我们笑的更加起劲了。
是夜繁星满天,师太心广体胖受不得热,直嚷嚷着移架湖心的凉亭。水家的园子极大,内有茂林修竹,假山活水,各色美景不一而足。我疑心它就是现在已经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苏州园林中最负盛名的一处。
湖心凉亭名曰“鱼乐”,不知是不是像游鱼般自由快乐的意思。丫鬟仆妇送上葡萄美酒和瓜果蜜饯后便自行退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在下人面前维持良好的形象。哑儿也早早回屋念经,在纸上写道说是给师父多念几遍大悲咒,好让佛主减轻某个人不守清规的罪过。
“某人不自制,害自己的徒弟受苦。”清儿旁敲侧击,企图激起某个醉生梦死忘乎所以的人身为“一代名尼”的自觉性。
“民生各有所乐兮。”老尼姑还没喝醉,见招拆招。
“清规戒律是写在墙上给香客看的吗?你应当以身作则,行正,不令则行,行不正,虽令不止。”
“不怕不怕,哑儿是个乖徒儿。”
“和该着你就吃死了哑儿听话,哼—你等着,逮着机会我一准策反她。哼—不守清规的尼姑”清儿气得粉脸生绯,恨恨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我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水夫人竟真差人找来了四个一色的酒杯,水家的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师太不发一语,自顾自的喝酒。
“无妨无妨,酒R穿肠过,佛主心中留。”我酒量不济,已有些微醺,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师太不发一语,自顾自的喝酒。
我又说了几个冷笑话,平日里一定乐不可吱的师太依然寂然不语。亭中三人面面相觑,清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老尼姑—呃—师太,你生气了,你—真生气呢?师太。”
师太干脆捧起酒坛,咕噜咕噜地往食道里灌。
“痛快!”酒坛重重地顿在石桌上,我疑心坛底已经裂开了。
“刚刚还以为你生清儿的气了。”水夫人微笑着戛了片橘子,这个时令橘子仍嫌酸涩,却是醒酒的良物。
师太正襟危坐,还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衫,最后神色严肃地告诉我们,有搭理我们的工夫,一坛子好酒早就进肚了,语毕得意洋洋地往嘴里塞了粒花生米。
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都憋不住大笑起来。
“扑哧”水夫人嘴里嚼烂的橘子全喷到尼姑的袈裟上了,惹的她跳起来跺着脚骂。清儿一口酒呛进了喉咙里,拍着桌子,瓜果拂了一地,酒杯也合到了我身上,我笑的直喘不过气来,自己大力拍着胸口,半晌才绝腮帮子疼。被我们的响动惊到的丫鬟一看我们这副狼狈样,也笑作一团,直到师太大叫:“还不快拿衣裳给我们换。”才忍着笑上来替我们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叫来几个人简单地拾掇好掉在地上的瓜果。
“瓜果别丢,洗洗还能吃。”师太被人按着头套衫子仍不忘挥手嘱咐勤俭节约。
月儿在林梢,淡淡的朦胧的清辉,好似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月色,像远处飘渺的歌声。然而星子是灿烂的。
天上群星闪烁,有如无数情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孤寂的,只是有些升起得早,有些升起得迟,有些会被云霾掩没,但终必还是会发S它应有的光芒,自远古直到现在,自现在直到永远……
这是古龙在他的小说里说过的一段话,他说过的话还有很多,比如常常微笑的人往往最寂寞,又比如星星出来了,月便不再寂寞,那么人呢?
那么人呢?
忽然在这样一个微醺的夜晚想到了商文柏,朝远处最亮的星星敬一杯酒,大哥,我祝你幸福。
亭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各有各的心思;热闹是极易让人联想到孤寂的,就好象天空火树银花的烟火,绽放之后就是无边的黑暗;有人的地方就有烦恼,谁也不能远离尘嚣。
像是为了排遣摸名的惆怅,我击节而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苍天。”五音不全自是无法比拟王菲,好在她们没听过原唱,缺少对照,因而也听的津津有味,师太还跟在后头幸福地哼哼。然后清儿也不吝惜她甜美的嗓音,一曲曲优美的小调。
“早晨夏天露啊~水多啊,嘿嘿一嘿哟,点点露水润麦苗啊。杨柳叶子青啊喽,器打七寸崩啊喽,杨柳叶子松啊喽,松又松喽,崩又崩喽,哥哥那个~杨柳叶子青啊喽。”
我乐了,这还是我小学时音乐课上学过的民歌,想不到这里也有。
听的我们如痴如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水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微笑,又为自己斟了杯酒。
葡萄酒喝着好似碳酸饮料,度数却不低,我渐渐的酒劲上来了,伏在桌之上假寐,沁凉的石料承着我发烫的脸,毛孔反S性的一缩便又惬意地舒展开来。
师太半趴在水夫人肩头:“喂,我们这么一味地胡闹,也不怕吓着人家小姑娘。”
我听见说我,下意识地支起了耳朵。
水夫人像是朝我的方向瞟了一眼,笑着说不用杞人忧天,司老怪带大的孩子怕过什么。于是师太大笑难怪难怪,酒R穿肠过,佛主心中留。有慧根有慧根。
我越听越糊涂,隐隐的觉着有些奇怪,刚想开口问,又不知道如何婉转地道出心头的疑窦。等我字斟句酌组织好语言,那边清儿嚷嚷着要捞月亮。
哦,天!学李白固然没错,当水鬼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可怜我拖着沉重的身躯,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死命拉住发酒疯的人,回头看两个老的,已经醉作一团。悲从中来,她可是你们的亲人。
作为唯一的意识尚且还有一丝清明的人,我认命地叫来下人把她们一一送回房,又吩咐一干人等善后,才放心回房歇息。
第二天日升中天我才恋恋不舍到跟周公告别,草草洗漱用膳后我匆忙赶到书房,赫然发现三个人早已各司其职,看书的看书,对帐的对帐,我预想中正鼾声喧天的名尼神色穆然地抄写着经文,一色的神清气爽,眸子清明。好象昨天醉酒的只有我一个。
哦,天!这是什么世道。
师太在水宅一小住就是好几个月,一副只要主人不开口,她就赖着身子不肯走样子。
水家母女旁敲侧击:“师太,庵里没人不行。“
师太:“破庙一间,倒掉重盖。“
哑口无言。
清儿一声冷哼,撵人而已,不信送不走这尊神。
“师太,珠米桂薪,养不起闲人。“
多伤感情的话,我暗自担心师太翻脸,果然老尼姑脸色一变,拿着木鱼就走人,哑儿不知所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走在微凉的秋风里好不萧索。
“清儿,太狠了。“我都看不下眼了。
“蛇打七寸狗打头,就得下狠招。“她目光炯炯,狠狠地作了个向下切的动作。我不寒而栗。
费解的是水夫人知道后居然默许。
夕阳西下,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居然回来了。我愕然:“师太,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
结果她不搭理我,鼻孔里出气:“清丫头呢?“
热脸贴上冷P股,我悻悻地指了指后面,闻讯赶来的清儿一脸诧异,问了同样的问题,只是她的称谓改成了老尼姑。
“钱,拿着。珠米桂薪我也吃,我也用。“而后扬长而去,留下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连忙把哑儿拉进书房,笔墨纸砚伺候,终于明白她们出门是化缘去了。师太在我们看来缺乏一代宗师应有的风范,洛城的老百姓可却把她当成活佛,一天就收获数百金。
叹为观止。
水夫人的态度更加耐人寻味,只是摇头:“命中注定,命中注定。“
桂子一飘香,就怎么也留不住先前软磨硬兼也*不走的师太了,留书一封,她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水夫人摇头:“冤孽冤孽。“
三进三出的宅院青砖红瓦,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折蔓延;这就是师太口中的破庙一间——,比起佛门重地,它更像一座山间别墅:清风逐明月,晨露伴朝晖。大门已经被风雨蚀光了颜色,灰净的木板是雕琢的时光的班驳。幸而里面供奉的一干神像和院门上方的额匾注明了它的身份,尼姑庵,中土最有名气的一间尼姑庵。
有朋自远方来,烹茶以待。老尼姑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团异常和气,闲闲地与水夫人话着家常;清儿照例是闲不住的,拉着我四处跑;感谢时代还没有发展到唐宋朝,她未经裹脚布摧残的一双天足甚为矫健有力。前后屋子间是小小的天井,和旁家一样有古拙而精巧的石桌石凳,这便是斋堂了;水月庵素来不留香客用斋,我疑心是当家的静娴师太懒得做饭的缘故,因而小小的天井完全可以胜任膳间的责任。后屋的东北脚是厨房,哑儿正从旁边的井里汲水烹茶。
“老尼姑倒是厉害,堵住的井也这么快找人掏空了。”清儿啧啧赞叹。
哑儿抿嘴一笑,连连摆手,这个聪明灵秀的小姑娘可以读懂别人的唇语。
“难道又是清灵子那个牛鼻子?”清儿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老天,他们俩年年玩这出戏就不嫌乏味啊。”
小尼姑点点头,也是一脸莫可奈何,用数枝在地上写道:除了他还有谁。
我云里雾里的似乎听出了一点端倪,好象是一出古代爱情戏,好象跟一个叫清灵子的道士有关,尼姑和道士,呵呵,佛道一家,无怪乎水夫人叹气道冤孽。
“也难为他了。”清儿若有所思,“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居然也肯屈尊纡贵掏井,更难得的是他这种心眼比水桶还粗的家伙竟然会注意到水井淤塞了这种小事,难得难得。”
小尼姑一脸不以为然,树枝飞快在沙地上游走:他才注意不到呢,是我留书嘱咐的。
天,敢情小尼姑把某个人氏当成免费劳工使唤了,我看着那张年轻粉嫩的笑脸,实在没法将她与老气横秋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也是,合该着他现在遭罪,当年要不是他玩云游四方的破把戏,你师父也不至于赌气绞了一头青丝,啧啧,多好的头发,传说长达七尺,宛如云影。”清儿脸上写满了惋惜,只是我不清楚是为师太的出家多一点,还是为那头传说中的秀发多一点。
老式的爱情故事,年少轻狂时,我们的自以为是总让我们错过不该错过的人,总是以为我们不可能错过,总是认定那个人一定回会在原地等待,殊不知没有谁注定了就是谁的,他(她)也会转身离开。等到幡然醒悟时,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惘然。
“尘缘未了,何不还俗?”年年避着不见也不是个办法。
“你自己去问老尼姑,佛主都猜不透她的心思。”清儿鄙夷,“年年都这么吊着好象不把他放在心上,去年老道士生病没来,又急得跟什么似的,死要面子不肯央我娘派人去找,一天到晚像幽魂一样在人面前晃来晃去,地都被她磨平了一层。然后牛鼻子派人上门送信,说明原由叫她勿念,她又跳起脚来骂说鬼才念他,气冲冲地就跑会尼姑庵了。”
我忍俊不禁,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曲折往事。
不知道原因吗?谁都知道。
连着几个月避而不见,大可以一直住下去,直到她回庵;然而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从不曾放弃云游。水月庵之于他,更像每年固定要住的避暑山庄,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再好,也不是一辈子。
聪明的她们,如何不知道,所以宁可不见。所以在言辞上刻意营造出她占优势的假象。
“我说今儿的茶怎么味道不对呢,原来换井水煎了。”清儿闲闲地拨着碗盖,不怀好意。我偷偷在旁窥伺主角的表情,不愧是一代名尼,圆滚滚的脸上波澜不惊。
“想来是佛主看我们师徒艰辛,特意扶持。”
“我们也挺艰辛,怎么不见佛主大发慈悲。”
“因为你不是有缘人。”老尼姑煞有介事,突然对我眨眨眼,“这位施主,倒有几分慧根。”
“我?”我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啼笑皆非,怎么又扯上我了,难道?我忽然紧张兴奋云涌,穿越文不是一直告诉我们,高僧名士的指引是我们反穿越成功的关键吗。
“对,你跟我来。”她莞尔,笑容倒真有几分风轻云淡,事事皆在掌握中的味道。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她穿过走廊,我想到了当日穿越前所走的布达拉宫的长廊,激动地腿都直哆嗦。忽而又有些惆怅,就这么走了吗,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恍恍惚惚地踏过门槛,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静娴师太捧着一本黄绸裹着的书站在我面前,长长地叹气:“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强自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请问师太,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她怔怔不语,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神却并不是聚焦在我身上,而是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或者未来。轻柔的宛如百合花瓣的笑容悄悄地在她的唇角绽开,眸子中也渐渐凝成不易为人察觉的悸动,她整个人仿佛满身沾上月亮的光华,荧荧发亮。这一刻我几乎疑心她是美丽的了。
不知是什么惊动了她,那满身的月华突然消失不见,金石相击的瞬间,她的脸又恢复为平淡,叫我无法确定刚刚的风华绝代只是光和影完美投S的效果。
“这要看你何时想走,记住,不必太执著,过去了就过去了。”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同样的表情我也在水夫人脸上看过。我隐约有些惶惑了,想开口问些什么,她已经摆手示意我出去,我只好咽下疑窦,轻轻地离开了。
秋高气爽蟹子肥,正是吃蟹好时节。
膘肥体大的蟹子上笼一蒸,浇上姜汁,蘸点老陈醋,呵,无上的美味。
水月庵前的溪流是红袍将军们横行的地方,我们没理由不自给自足。师太借口佛门中人不可杀生,缩在庵里念大悲咒,为即将祭祀五脏庙的螃蟹超度。小尼姑是真正的修行人,对我们的草菅生灵的行径自是一声长叹,不过她倒并不反对帮我们洗锅烧水,劈柴切姜。
准备好器具,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奔蟹去也。
没有和硬壳虫短兵相接的勇气,还是乖乖地在岸边钓蟹的为妙。上饵料,抛线,待蟹上钩。
白云朵朵天上飘,波光粼粼手下摇,真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