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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良心这两个字真的不值钱,可它就好象人身上的阑尾,起不了什么作用,发起炎症来还疼的死去活来,但也没见什么人因此平白无故的要上医院去割了它。既然老天爷在我们出生时就把它塞进了我们的骨髓里,那么做不到相濡以沫也不要同方枘圆凿般水火不容。
我想我孤独无依的时候也希望身边有个人可以依偎着取暖吧,即使他不能帮我做些什么。
这些天楚天裔算是彻底地以书房为家了,除了早朝外,几乎连房门都不出。王平送绿衣的灵柩回乡尚未赶回,没有他坐镇,我实在是害怕的慌。太皇太后默许我此刻的“专宠”怕也是有人狗急跳墙拿皇帝身边的人下手,比起她娘家的人,我这个干孙女可真是不打紧的很,用来当人体盾牌最合适不过。她老人家虽然高深,可这点浅显的道理我还是能看出来的。我当然怕死,可我不能躲而且也不想躲。战场上面,敌人最大的目标就是将军,可自古以来是战死的将军多还是当炮灰的士兵多?所以目前看来,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皇帝身边。如此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仅性命无虞,还可以让他心理上得到满足,为我们今后的进一步合作打下良好的感情基础,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呢?我找不到理由,所以我也坐镇御书房。众矢之的又不是没当过,不过现在没人愿意跟我抢皇帝身边的位子,趋吉避凶是人类的本能。
我看着他疲惫而沧桑的睡容,他是太累了,身心交瘁,连睡觉时眉头都微微蹙着,胡子拉茬,下巴上那暗青的一圈触着已经扎人。我小心翼翼地把批阅好的宗卷和未批阅的宗卷分开,努力不惊动酣眠的某人。想不到他的戒心是如此的高,我只不过不小心把毛笔从砚台上弄了下来,他便已经警觉地睁开了眼睛,同时发问:“谁?”倒把我吓的心惊胆战,差点一失手把磨好的朱砂全打翻了。
“我。”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帮他把滑落到腿上的衣服重新披上,看他如释重负,陡然又疲倦下去的脸,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放柔和了,“你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儿,老这么累下去可不成。”“你是在心疼我吗?”他突然孩子气地捉住我的手,笑的得意洋洋,带着一点狡黠和一点期待。
我笑着看他,摇摇头,不拿正眼瞧他。
他不依不饶,硬是把我的脸扳向他,口里催促着:“说啊,说是。”
我咬住下唇,忽而笑了,故意拉长声音:“是——你看看你,说起来还有千万的子民呢,这当口除了我还有谁乐意见你啊。”
他身体朝后面的椅背上靠去,那上面是蒙着厚厚的垫子的,一点也不磕人,双手覆上眼睛,他的声音里也透着一股疲惫:“寡人寡人,果然是孤家寡人。以前朕后宫的那些女人们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让朕多看一眼,现在怕是要躲着我走了。”
我笑着走到椅子后面帮他按摩太阳X。将心比心,更取所需,我若无所求,现在恐怕也不会这么贤良淑德地呆在你身边。
“没这么不被人待见过吧。”我口里调笑,“叫你也常常被冷落的滋味。想想人家也不容易啊,夜夜思君不见君,孤衾冷枕到天明。”这两举算诗吗?不错嘛,都能出口成章了。我沾沾自喜,沉浸在自己的小小得意中,没注意到他突然变坏的笑脸。
“爱妃是在指责朕冷落了你吗?”
我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瞠目结舌,这又是哪一出。回过神来,我正襟危坐,严肃道:“皇上,你还有很多奏章没有批阅。”
“哦,清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煞风景。朕这个皇帝当的也太凄惨了一点了吧。”他对着奏章唉声叹气,一如我当年面对接踵而至永远也不可能写完的试卷练习册般无可奈何。可是我的炼狱生涯随着高考的结束已一并事过境迁,他的穷经皓首却遥遥无尽期。
“不要这样想。我记得曾经有一个皇帝说,皇帝这个位子也是一项职务,在其位,谋其政。”我看他意兴阑珊的样子,不由得出口安慰。
“皇帝这个位子也是一项职务,哪个皇帝,是《左传》里记载的,还是《尚书》里说的。”他拿起一本奏章,边翻阅边好奇地问。
尚书左传,拜托,这两本书流传于世n年以后,路易皇帝还尚在襁褓中呢。
“不就是皇上您吗?”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你又戏弄朕,欺君之罪,你说该怎么惩罚?”他索性放下了朱笔,伸手把我拉近怀里。
“罚我给皇上磨墨吧。”我笑着回头看他,正色道:“对不起,我会做的只有这些。”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实在不是我的强项。
“这些已经很好了。”他的目光柔和的仿佛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静静地看着我,半晌又突然把头埋进我的颈脖中,闷闷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怪我太自私,什么时候都不愿意你不在我身边。”
“没关系,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微笑,如果你知道我心里打的是别的主意还会这么感动吗?就算会感动也要大打折扣吧,谎言真是个好东西,能够让我们在欺骗中寻求一种飘渺的安慰。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仿佛是在为自己鼓劲又仿佛是在对我承诺。我几乎哑然失笑,好?什么叫好,他说的“好”跟我所理解的“好”是不是同一个概念呢?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对他点点头,表示我听见了,他微微一笑,握了握我的手,开始继续工作。
太子党的清除工作持续了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秉着杀J儆猴,杀重臣立威的目的,这一番折腾的可真够厉害,简直赶上了咱们社会主义中国的“严打”期间,可判坐监的改成了流放,可以流放的勾了生死簿。我庆幸水家早在太子没有登基的时候就已经败落,否则以水太傅太子授业恩师的身份,怕也是落得个株连九族的下场。我很怀疑当初老皇帝那么做其实是在保全水家一脉,不然他不动手,他的儿子们迟早是要拿水家开刀的。虽说了败了落了,乌衣巷口夕阳斜,但千金散去还复来,有条命在就有希望。联系着我对水家的那份感情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对这个破落的望族的感情只剩下感慨。
楚天裔对水家还是心有戚戚焉的,否则不会在我面前对水家忌讳莫深。富可敌国的人只要存在一天,为人君者就寝食难安,这就是权力对人性的最大腐蚀。
当初的商家也是这样。
我终于看到了完整的宗卷,记载着这一门血案的详细经过。真惨啊,连尚在襁褓的婴儿也没有放过。商成膝下一儿一女也一并问斩。我掐指算了算年龄,商文柏大概就是那个独子了,当初不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说来也巧,商成的独生女儿就叫商嘉,跟我的名字倒有一处相同,看来我这个哥哥认得也不是完全不靠谱。哥哥,哥哥,好暧昧的一个词,就好象橘黄色的灯光,柔柔的,叫人心里不由得一软,然后就有一处突然间空空落落起来,再也填补不满。
我抱着宗卷黯然神伤,如果不是当初横遭惨变,他也不必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吃尽了没有亲人的苦楚。本当锦衣玉食奴仆三千的司空公子陡然沦落,这样的巨大落差可是他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能够承受的。究竟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他才养成那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是不是认定了繁华易逝人生如梦才开始对一切都风清云淡。
始终微笑的人往往最孤单。原来我当初对他的论断并没有错。
商文柏,商文柏,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苦笑不由自主地溢上唇角。我亲爱的哥哥,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办。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人说话的声音。我连忙把宗卷放回原来的位置,随手从书堆里翻出一本诗词胡乱看着。
“这件事绝对不允许有任何差池。”楚天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脚步声停顿了,他好象正在吩咐手下做什么事。
什么事?无外乎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将功成万骨枯;万人之上,确切点讲是千万具尸体之上吧。人和人是不是注定了要相互倾轧?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够强悍就没有资格在这个尔虞我诈人心难测的世界上生存下去。原来我们活着不过是为了我们能够更好地活下去。
“很累吗?”我从手上捧着的书里抬起头来,对着满脸倦容的楚天裔微笑,他刚下早朝。他点点头,神色漠然地越过我,径自走向堆满奏章和报表的案几。
“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了?”我隐隐有些不安,如此冷淡的楚天裔是我不熟悉的,无论旁人怎么评价他,在我面前,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我放下书,走过去,从背后揽上他的脖子,轻轻地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睛继续盯着报表,可我知道他并没有看进去,因为他视线的焦点一直停留在相同的位置。我不急,我有耐心等他告诉我答案,如果他真的不想说的话,那么我就是死缠烂打也没机会从他口里套出半个字。
“唉——”他突然叹气,伸手把我拉进怀里,手指缠绕着我的头发,眉头紧蹙着,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半晌,他忽然微笑了,在我脸上啄了一口,目光直直的纠缠着我的视线,轻声说:“本来有些问题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想清楚了。谢谢你,清儿,我就知道老天爷把你安排到我身边是在补偿我。清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听的莫名其妙,这样子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说起。
“你在说什么?”我老实承认自己反应迟钝,跟不上他老人家的思维频率,摇头道:“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还有听不懂的时候?”他好笑地睥睨我,换上了一副调侃的语调。在我怒目相向的时候,忽然抱着我喃喃道:“没关系,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不知道也没关系,感觉到了也行。”
晕!解释了等于没解释,我绕的更头大了。我疑惑地看着他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夏天的阳光下明亮的几乎让我看不清。
“楚天裔。”我迟疑地开口,咽了咽唾Y,道:“是不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不,是一切要开始了。”
送子观音庙。
我盯着匾额上那金光闪闪的大字,不由得瞳孔收缩了一下才敢继续看下去;这艳阳高照的六月天里,这块招牌可真是耀眼的很。我瞄了瞄来来往往的香客,进去的一脸憧憬,出来的欢天喜地;不由得摸了摸鼻子,心中苦笑,我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
来送子观音庙烧香拜佛的都是我这样无所出或是没生儿子的少妇(呜呜——哀悼一下,我已经从未婚少女沦落为已婚妇女),我当然对它是不感冒的。第一,对于上天让我的身体停滞下来以至于我没有怀孕的危险这件事几乎已经只差用感恩涕零来形容我的激动心情了。怀孕多惨啊,莫名其妙多了个娃喊俺娘,我还怎么穿越回家。就算穿越回去了,我养活自己都勉为其难,何况还多一张嘴嗷嗷待哺,现在养个小孩有多艰难啊!第二,就算我想生,也不至于来求一尊泥制的偶像吧(虽然它身上是镀了金的),它倘若真的这么神奇,我治疗不孕不育的同行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你看过哪个专家饿死街头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怀了孩子,那么我就不可能了无牵挂。我不希望童年时的Y霾也笼罩在我孩子的头上。
这些道理是不足为外人所言的。韶华宫上上下下有那么多双眼睛殷切地期待着呢。虽说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是老话,可身为他们的主子的我好歹也要有点表示,证明我的态度是端正的,心情同样很焦急。太子的余党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现在皇宫生活的主旋律又重新转化为各位娘娘的肚子。在轰轰烈烈的“大生产”热潮中,我作为后宫的代表人物怎么可以以敷衍塞责的态度对待传宗接代这项神圣的历史使命?
鸳鸯在我耳边碎碎念了n天之后,我终于承受不了她狂轰乱炸式的洗脑,同意去庙里烧香。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还有这么一手绝活,留在我身边端茶递水实在是过于大材小用,把她丢战场上开展策反工作绝对一个顶俩。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听说送子观音庙后面的藕塘还是不错的。左右宫中生活无聊,局势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我出来看看风景也不错。换上便装拿上腰牌,二十个大内侍卫混迹于人群中保护,我努力做到低调出皇宫。守门的侍卫最近怕是看多了我这样求子心切的皇妃,收了酒钱,大手一挥便放通行。哟,不错,我倘若是溜了,皇宫这道门槛倒并不难过。
“娘娘你不知道,最近几个月庙里来了个据说会开天眼的神尼,她解的的签神的不得了,十卦十准。每天只肯解几个时辰的签,大家都要早点去排队的。”
“你去替我排不得了。”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春眠夏困,生生搅人清梦最不厚道。
“这怎么可以。一定要亲力亲为,观音大士才能感受到你的虔诚。——说到这里,奴婢怎么觉得娘娘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见鸳鸯又要有苦口婆心的趋势,连忙矢口否认:“怎么会,谁说我不急,我比谁都急。”
天下间的庙宇都大同小异,只不过大多数三宝殿供奉的都是如来佛主,这家拜的却是送子观音。我看着满脸慈祥温柔的观音娘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明代才子仇英在观音像上提的一首打油诗:一个好乃乃,把酒与我吃,前面一只J。他把观音比作“好乃乃”,因为她带来了瓶酒(净瓶圣水),还准备了一只J(仙鹤)。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旁边满脸端庄严肃的香客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目光里包含着指责。我连忙静声屏气,装模作样地拜了两拜,跟着求签。
什么世道?!签上写的居然是梵文!唐僧铜子已经出生鸟?还到西天绕了一圈都回来了。我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字,貌似想省下那解签的银子是不可能的了。
我抓着签来到排成长龙的解签摊前,一个鹤骨仙风的老尼姑正在对着签文摇头晃脑地加以讲解。
她面容平板,一双眼睛却是温润明亮。这送子观音庙且不论是否有真材实料,出来当台面的倒还镇的住。她端坐在禅房的桌子后面,大家按秩序一个个的走进去,其余人只能在门外候着,仿佛是为了保护香客的隐私。而我却怀疑她是怕被人听出来自己说的全是乍听之下宛若真理,细想以后都是废话的说辞。香客们满脸虔诚,对着解签的尼姑不断点头,仿佛她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我心里偷笑,算命解签最重要的就是似是而非,总之玩的就是玄妙,什么意思你自己去蒙,蒙对了最好,蒙不对,只能说明你与神灵无缘,不能参禅天机的奥妙。
“施主也是求子嗣?”尼姑接了我手中的签,眼睛淡淡地在我身上瞥了一回。看什么看,要你解签又不是让你看相。我扫描到远处蒲团旁的鸳鸯正殷殷切切地对我猛眨眼,不由得恶趣顿生。
“是她”我压低嗓门,偷偷指了指鸳鸯,“我妹子脸皮薄,自己不好意思来问,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越俎代庖了。”
尼姑疑惑地打量鸳鸯,后者见她看自己,连忙挤出恭敬的笑脸,很自然地被误会了。
我嘿嘿嘿地偷着乐,鸳鸯啊鸳鸯,既然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你娘娘我就动用一回私房钱给你求上一卦。呃,这里要是可以测姻缘的话就更好了。
“签只有自己求才会有解,那位小施主要是想知道子嗣的话尽可以自己去算上一卦。”老尼姑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我脸上,淡淡地说。
我瞠目结舌之余不由得肃然起敬。她怎么知道签是我求的。
“那位施主的子嗣何时有贫尼不知道,不过施主你五年后必定产下稚子。”
五年,我猛的一哆嗦,我回去以后完成学业还需要两年,工作两年以后结婚,一年后产子,加起来岂不是正好五年。饿滴神啊,偶穿越回家的日子不再遥遥无尽期。我的眼睛骤然冒出精光,谄媚地求证:“师太,此话当真?”
“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晕,这位大师当自己是开店做买卖呢。我朝天空翻了个白眼,忽然念头一动,指着尼姑,眼睛瞪的倍圆:“你,你你。”青天白日,佛门胜地,我我我居然见鬼了!
“总算是认出来了。”老尼姑欣慰地点头。挥挥手,旁边的小尼姑走出去说了几句“神尼开天眼的时辰已过,施主们明日再来”,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叹气声,香客们三三两两地散去。鸳鸯在门口叫唤着“夫人。”老尼姑走到门边,双手合十,款款拜下,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口中念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家夫人与贫尼有缘,贫尼要留她用膳。”
“可是她吃过早饭来的啊。”小姑娘一脸茫然。我在心里破口大骂,臭尼姑,整天就知道吃吃吃,连个象样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果然,老尼姑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她装模作样地干咳了两声,正色道:“天机不可泄露。”
鸳鸯惊讶地张大嘴:“难道……哦,菩萨保佑。”竟是喜出望外的模样。
老尼姑依旧微笑,道貌岸然,“天机不可泄露。”
鸳鸯却仿佛听到了最合理最详尽的解释,拼命地点头,对我张着大大的笑脸“娘娘,我在外面等你。”
得意就忘形,我们是微服出访啊。
我摇头叹气,幸亏我无心当贤后体察民情。
老尼姑带着我从后门出去,我看着她胖胖的身影灵活地向前移动,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开口便问:“师太,你懂得梵文?”
“当然不懂。我堂堂中土人氏,学那些蝌蚪文干什么?”老尼姑说的理所当然,丝毫没有羞愧心虚的迹象。
我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拿无耻当自然的,普天之下像她这么坦荡的,除了静娴师太真的没有其他人了。我心里突的涌现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滋味,仿佛是遇见亲人般温暖,又仿佛是勾起伤心往事般辛酸。
“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了我们。”我怅怅地看着满池的荷花,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已经没有人可以共赏。想到惨死的众人,不由心头恻然。
不对,她不也应当死了。她没死,那些尸体又都被砍了头,是不是说明……
我的眼里顿时涌现出希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只是她回复给我的笑容却是淡淡的苦涩。
“一切都是定数。天意不可违。”
我的心忽忽地空了,还好还好,在妄想泛滥成灾之前,希望已经被生生斩断。
“你还活着。这已经是意外的惊喜。”我点点头,道:“生死由命,善恶皆有所报。”
“我活着不过是因为我还不能死而已。”静娴面容平静,仿佛陈诉的是不相干人的命运。我猛的一动,看着她如一潭死水般波澜并不惊的面孔,不由得有些惶恐,尴尬地笑道:“我还以为埋在坟里的人是你,还特意叫人买了连理枝种在你和那个道士的坟前,这下子岂不是乱点鸳鸯谱了。”
“你没有弄错,他们本来就应该是天生一对。”老尼姑语气漠然,我却觉得自己仿佛提到了不该说的话,一时间,竟然沉默下来。
荷花娇妍美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玉立,不蔓不枝,如丰姿绰约的仙子,遗世独立。一阵清风拂过,带来清新的荷叶香气,心旷神怡。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S出七彩的光芒。
“别傻站着了,莲子勉强算好吃,花却不能入饭。”
“怎的不能,改天用荷叶裹着烤叫花J,你可不许吃。”我笑着收起怅然的情绪,无论如何,遇见她总是让我欢喜的。
“你还会那样吃,以后我一定要尝尝。”她也笑起来,领我进了池塘后面的一间禅房。房间收拾的很雅致,一看就知道她在这里吃得开,有小尼姑伺候。果然,她唤小尼姑沏茶送上来。
“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要进来打扰。”
小尼姑大概还没有看清某人光环底下的真面目,态度恭敬的很,点点头,就托着茶盘下去了。
我对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吹气,虽然有些口渴,但并没有马上喝。
“你的事情,我来京城以后也知道的差不多了。栀子眼光一向比我好,这次也不例外。”好吗,她的女儿代替我丢掉了性命,恐怕九泉之下的她会后悔才是真的 。
“我只是难过,即使事后做再大的努力,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一切都没可能重新来过。”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只会马不停歇地一路向前。
“昔人已逝,感慨无济于事。最重要的是要想好今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我又怎么知道我该干什么。我茫然地望着氤氲的水汽,笑容也苦涩下来。
师太叹息了一声,摸着我的头,怅然叹气,苦笑道:“痴儿,痴儿。”过了一会儿,她丢下我,自己向后面走了。我没有看她离开的背影,一时间很多随着她的出现又重新在我脑海中翻腾起来的记忆排江蹈海的汹涌澎湃。
思考是一件痛苦的事,很多时候,我宁愿我脖子上的那个东西只是摆设。可是它永远那么尽忠职守地强迫我清醒地面对所有摆在我颜面的问题,连一分一秒的鸵鸟也不允许我去做。我要干什么,是今天离开,还是重头再来;是混沌度日,还是直面荆棘。忽然间觉得孤独,身边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这个世界里我只是一个过客,有谁我可以推心置腹。
催眠术
“嘉洛。”温和的带着暖暖的笑意的声音。
我不置信地缓缓回过头,邃然瞪大眼睛,比看到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突然站在我面前还惊奇。
“哥,哥。”我跌跌撞撞地奔跑过去,抱着他,忽然就落泪了。
“见到你真好。我还以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了。”我哽咽着,他现在安然无恙,说明太皇太后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今后性命也无虞。
“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碰到静娴师太后我才知道当日的血案,才知道你那天为什么坚持让我离开。我真是傻,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以为你真的想要留在王府里生活。早知是这么回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来,让你吃这么多苦,我也平白受这么多折磨。”
“没有的事。”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努力对他微笑:“你看我现在不也没什么事。”
我们坐在佛龛前的蒲团上诉说自上次别后各自经历的事,我草草说了一遍楚天昊的事,他也说了这半年来的游历。这个人,天生以四海为家。
“对了,哥,我看到了关于你家事情的宗卷了。”我想了想,还是挑起了这个话题。当日家谱是静娴交到我手里的,现在她突然出现,定然没有单纯跟我叙旧的道理。
他的神色一阵黯然,摸着我的头,他微微一笑:“是不是很惨烈?有没有吓到你。”
我摇摇头,准确算起来,这半年多来,直接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人数可远不止这些。
我摇摇头,准确算起来,这半年多来,直接间接死在我手里的人数可远不止这些。我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纤细苍白的指间流动的可不是鲜血的气息。商文柏像是感应到了我心头的苦涩和黯然,伸手把我的手包在掌心中,他的手很大,我的骨架又小,居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久不习惯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和别人握手,我有些尴尬地缩了缩手,他也没坚持,笑了笑便松开了。
禅房的外面茂林修竹,苍翠碧绿的颜色泫然欲滴。我走到窗子前,看着那沉稳的碧色,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哎哟,你们俩就别在哥哥长妹妹短的了。文柏,嘉洛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赶紧说重点。”静娴估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风疾火燎地跑进来,冲我嚷道:“嘉洛,时间来不及了,我就长话短说。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交给你的商家家谱?”
我望着净娴依旧圆滚滚却变的陌生的脸,脱口而出:“你怎么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一愣,不自然地笑道:“你不相信我是老尼姑?”
我也愣住了,这并不是我说话的本意。一个人的相貌可以发生改变,但他(她)的气质,他(她)给人的感觉却是不会变的。我既然能够认出容貌已经大变的师太,自然也无心考虑那一层。
“当日我与老道士带上山的女子言语不和发生了冲突,她居然喧宾夺主擅自穿我的袈裟!结果脸上被她失手划伤。老道士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我不应该那么卤莽,说她的衣服在烧火时不小心被火星溅到,只是借穿而已。什么借穿,连说都不说一声,真以为她有老道士撑腰就把自己当我庵里的主人?我盛怒之下,负气出走,居然因缘巧合逃过此劫。途中机缘巧合又遇见了文柏的老怪师父,他出手给我重弄了一张脸。这老头的水平不行了,搞的我的脸像戴了面具一样别扭。”
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脸上戴了人皮面具呢。我在心里暗暗嘀咕。师太的火暴性子几十年的清修都没能扭转过来。不过这飞醋吃的也是时候,无论如何也算是逃过一死。
“等到我心冷了,气也消了,上山一看,才发现我庵里到处是血,那血迹都还尚未干涸,显然是刚发生没多久的事。我心里又急又怕,跑到佛龛后面一看,当日交给你,你又让清儿代为保管的家谱已经不翼而飞。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我思索再三,知道凶手很有可能是冲着家谱来的,一个尼姑庵还不值得强盗动手。我又查看了凶手留下的箭羽,认出是太阳军的标志,更加笃定了我的猜想。我怕被上山砍柴的村民发现死的人里面没有我,干脆狠心将他们的头全都砍下来。结果看见了栀子以前的贴身女婢呆呆傻傻地站在旁边,我本想上前问个究竟,结果她可能是被我吓坏了也可能是已经认不出我就是我,尖叫了一声就跑开躲了起来,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苦笑,就算是一个胆大的正常人骤然看见一个尼姑挥舞着屠刀砍下死尸的人头也要吓的魂飞魄散,何况是刚刚被漫天的血光刺激到的芙蓉。原来她竟然是被静娴给吓疯的。我有些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静娴不知道家谱后来的去向,更不知道我和它的再次重逢地点是太皇太后的书房。一时间我不知道是应该把事实告诉他们好还是将这个秘密烂在肚皮里更加适合。
“老怪物在临终前告诉了我家谱包含的秘密。这家伙精明,这样子一来,责任全担到我肩上了。”老尼姑笑得苦涩,我却无暇安慰她。
“你说什么?!哥哥的师傅死了!!”我担忧地看了一眼商文柏,如此一来,他不是彻底的孑然一身了吗?这个世界冷冷清清,只剩下孤单的一个。
“他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永远不死。”老尼姑宽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也是因为家谱的事匆忙回到水月庵的,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嘉洛,你琢磨那东西也有一段日子了,有没有看出其的门道?”
我本来想矢口否认,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对我们每个人都好。
“你以为你永远都是对的?就算是对的,别人也一定非要听你的安排不可?”
绿珠的话尖刻地在耳边响起。
对,我有什么权力去左右别人的决定?他是唯一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凭什么就认定瞒着是最好的决定。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谁也没有立场去代替别人作出抉择。
不论他作出怎样的决定,身为局外人的我只有选择尊重。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商文柏,不知道今天以后的我们会被命运的辗转轮回带到什么风尖浪口。我小小地奢求着,你也会选择沉默,把这些事情自动从记忆里清零。
真的是奢求。
当我告诉他们我看过家谱里隐藏的联络名单时,商文柏的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弥漫的雾气里,我看不清他的脸,然而那灼灼的目光却让我无法假装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心,没由来的抽搐了一下,很轻很轻,让我几乎以为它不曾悸动过。
“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我又慌又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究竟写了些什么。等我翻回头重新看的时候,那些字迹又突然消失了,再怎么烘烤也显现不出来了。”我不能胡乱给别人希望,实话说到底最好。
为什么你眼中的失落是如此的明显,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你对这个秘密的渴求。可是这个时候,我也会很失望。
“这样啊。”静娴蹙起了眉头,不死心地继续问:“你是不是全部的名单都看过?”
“对。”我点头,“不过现在说起来等于没看,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就好办了。”她笑着从蒲团上跳起来,双掌相击,正色道:“怎么会一样?只要你看过,一切就好办了。”
她喝了口茶,缓缓诉说:“我当尼姑这么久,到过的地方不少,遇见的奇人怪人也多。有一次,我无意间救了一个饿晕在路边的藩人,他为了感谢我教了我一套唤起别人记忆的把戏。我当时并不想学,可他一脸虔诚我又没什么事,就硬着头皮学了。回来以后拿我徒弟一试,奇了,她连三四岁时的事情也能想起来。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对藩人的东西很是反感,也难怪,她的家人就是在西秦进犯时死的,剩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才绞了头发做姑子。我不好违拗她的意思,就把这东西丢下了十多年。不过方法我可没忘记,一会儿我给你施法,自然什么都会想起来。”
我听的目瞪口呆,她嘴里的“唤起别人记忆的把戏”俨然就是催眠术。古代的心理学研究已经发展到这个境界呢?
“师太,那样会不会伤到嘉洛的脑子。她以前就失过忆的。”
如果会伤到我,你会不会选择放弃知道这个秘密的权力,选择放弃你最后的筹码?我看了一眼他,心情复杂的很。即使知道不应该奢求别人太多的关心和在意,但真正知道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却还是会难过。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注定了会欲求不满。
“不妨事的。说不定把她以前的记忆也全都勾起来。不过这些以后再说,今天时间不允许,先让她把联络名单给默下来。阿弥陀佛,幸亏你是识字的。”师太笑眯眯地看向商文柏,道:“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到商家的人的。”
“师太,我姓司。”我认真地纠正,司嘉洛可商嘉洛听上去上口多了。
“不妨事不妨事。你姓什么都不重要。”老尼姑笑的很没有一代宗师的风范,眼睛滴溜溜的在我们的脸上转来转去。
我的胸口一滞,今天以后,我再也找不出任何停留的借口。尘归尘,路归路,我也该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你们的恩恩怨怨,我不想C足。虽然我认识商文柏在前,但这不足于构成我要帮他对付中土朝廷的理由,何况这个朝廷的龙椅上坐着的是我有生以来最亲密的人。无论我们当初各自是怀着怎样的目的走到了一起,这段相互扶持的时光都已经在我们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烙印。我不可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商文柏,你的所求和你的付出相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我依然给不起。我最后能够给你的只剩下这段我无意间在脑海中留下印痕的记忆。而这些本来就应当属于你,就当是我做了一回载体。
“要是勉强就停下来。我们再另外想别的办法。”
你还是会关心我的对不对?尽管现在摆在第一位的仍然是那份名单。
于是我对着他微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才怪!名贵的龙涎香已经燃烧了大半,佛龛后的暗室里,我依然进入不了状态。静娴兀自呢喃“怪了,你怎么还是神志清明。”我一面试图劝说自己顽固的抵抗力稍微休息一会儿,一面在心里苦笑,照这样下去,她不被我催眠了就算是不错了。
催眠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被催眠的人必须完全相信施行者,最起码不能对他(她)心怀警惕。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有很多心理医生懂得催眠术,但很少有人被催眠后受害的案件见诸报端。每个人天生都会对别人的警戒心理,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我的警惕心还偏偏比别人高些,先天的,后天的,各种各样的因素让我很难相信别人,我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值得我信赖的只有我自己。更加不妙的是,我在学习催眠术的时候对反催眠这方面也有所涉猎,这些知识已经成为我自保的本能,在我的思维受到外来的干扰时就会自动地运转起来,对抗外界的侵袭。
师太的木鱼声越来越快,疾风骤雨地落在我跳动的神经上。一下下,密集的仿佛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冰雹。我死命咬紧牙关,忍受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脑子里就好象有一股巨大的旋涡在翻涌,无数的钢针密匝匝地刺进了我的头颅里,脑子仿佛要炸开一样。我的手在急剧地颤抖,闭着眼也知道笔下的字迹越来越凌乱不堪。我不清楚自己究竟能支撑多长的时间,脑海中的联络簿在飞快的翻着,就以我最初翻阅时的速度,我只能拼命地催促自己快,快,更快些。
“啊!——”我终于忍不住痛倒在地上,长长的袖子带翻了墨盒,浓黑的墨汁直直地倒在了我身上。
“嘉洛,嘉洛。”一直守侯在佛龛前的商文柏立刻跑了进来,抱着我焦急地问:“你怎么样了。嘉洛,嘉洛。”
我虚弱地睁开眼睛,摇头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可惜——”我苦笑着看了眼被我带翻的墨汁污损了的纸张,本来那上面的字就已经够戗了,如此浓墨重彩的一来,基本上是面目全非。
“可惜了。我们要休息几天再来一次。”师太也悠悠转醒,我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浑身湿的就像是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由此及彼,我的脸色怕也是难看的紧。靠着墙壁,她勉强支撑起身子,对着我手里鬼画符一般的联络名单苦笑。
“还要再来一次!”商文柏全然失去了平日的从容淡定,怒吼道:“你不是说没有任何事的马?现在这样,我真后悔刚才没有阻止你们。不行,管它什么狗P名单,我统统都不要了。为了这几张破纸死掉的人还不够多吗?我不想把嘉洛也搭进去。如果她不在了,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确信你要放弃?放弃你父母家人的血海深仇?”师太严肃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像今天一般圣洁威严,“你要想清楚,当初你的父母师父千辛万苦才保下商家唯一的命脉。为此你的奶娘还牺牲了自己与你差不多大的独苗苗。你确信你要选择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可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也明白自己肩上承载的希望。只是如果这些要以拿嘉洛冒险为代价的话,我输不起。”他深深的看着我,目光里包含着疲惫和释然。
“我想我的父母家人包括师父都希望我能够平静幸福。师父在世的时候也常常教导我,一切皆有定数,凡事不可强求。现在,下旨斩杀我全家的成宇帝已经死了。当初为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