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门开了。
是一间十多平米见方的小屋子。两张床、两张书桌、两个塑料活动衣柜,家具是成套的,其中一套摆满了物品与书籍。房间正中央是并排两架高高窄窄的破书柜,跟一堵矮墙似的恰好把两套家具公平隔开。小屋还算干净,只是满满腾腾,感觉无法落脚。
“怎么样?”方卓问。
“挺好的。”我机械地点头,接着指着那张空床问,“我住这张床吗?”
“无所谓,两张随你挑。”
“随我挑?”我奇怪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人家就乐意?”
“有什么不乐意的?我换一下不就行了吗?”方卓摊摊手,做出一个无所谓的动作。
“你?!”
“对呀,有什么奇怪的?”
终于,我明白了。原来眼前这男人是要让我和他同居一室!tmd!
“同学,你没发烧吧!”我把牙床咬得“咯咯”响,这个无赖,还扮出一副斯文绅士相,比“人面桃花”的“刀疤脸”更无耻!
哪知,方卓还真的摸摸额头,道:“我没发烧啊,怎么,我的脸很红吗?”
“不,你的脸白,像白眼狼!”我怒骂,紧接着不争气地流出眼泪,哽咽,“可我的脸红,我,我,我是一女的!”
“哦,原来是这个!”方卓做出恍然大悟状,“这有什么奇怪的,异性合租,在北京正常得很!”
“我不相信,我觉得不正常。”我用力擦擦眼泪,然后,提起行李,转身就要离开。
“喂,你到哪儿去?”方卓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我用力甩脱他,“要你管?!总之不会和你异性合租的!”
“等会儿再走,起风啦!”他用力喊。
我不理他,自顾自地拉开木门,昂首迈出去。只是门刚一打开,一股强大的劲风突然冲着我的脸甩来,我一个趔趄,身子歪了几歪。
“呸——”我愤怒地吐出满口沙子,一缩脑袋,向大风迎去。
漫天黄沙。
仅仅是几秒钟工夫,天一下子暗了下来。而人,也纷纷如鸟兽般抱头鼠窜,顷刻间,便消失得踪迹全无。
“沙尘暴?”当我脑中映出这几个字时,心还是抖了抖。
我当然知道北京的沙尘暴。它多么有名气啊,在电视中,我看到两人合抱的大树被它连根拔起,坚固的房屋被它像玩具一样吹得七零八落。
那么,方卓的“棚子”是不是也会被掀翻?想到那几张被石头压着的油毛毡顶棚我就幸灾乐祸的想笑。方卓现在在干吗?一定正缩在墙脚里哆哆嗦嗦吧!
哈哈哈,那么,就让狂风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但事实上,沉沦在“风尖浪口”中的我才最可怜。
顶着风,我拖着行李箱费劲地朝前走。这个行李箱被我从昨天晚上拽到现在,此时,我真想把它给扔到垃圾箱里去。但我知道,即便是把我自己丢到垃圾箱,也不能丢了它。它是我的梦想、我的希望、我的镣铐……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夹带着呼哨声,席卷一切。
天地间热闹极了,塑料袋、纸片、树叶漫天飞扬;石头、沙子、硬物跟子弹似的在空中乱砸乱撞;平地乍起数条“黄龙”,呼啸挺立,卷着漩涡朝我飞来……
我心中一惊,急忙蹲下去捂住脑袋……
校园里也正在遭受沙尘暴的肆虐——黄风狂嚣、飞沙走石。百年老柳把鞭子愤怒地在风中乱抽;玻璃“噼噼啪啪”地被石头砸得粉身碎骨。天Y暗得可怕,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在狂风、黄沙中像鬼火一样忽明忽暗。
我咬着牙、顶着风,把眼睛眯成一条线,朝着最近的光团“摸”过去。
是一幢方方正正的白色建筑,低矮但不失大气。广阔的停车位上泊了好多豪华轿车,透过亮晶晶的落地大窗,我看到里面人影绰绰。越来越大的风令我无法前行,我只能头一缩,抱着行李站到了自动门前。
门开了,风一下子停了。
我“呸呸呸”地往纸巾上吐出满口沙子,然后死命地揉了揉眼睛。
哦,好多衣饰华美、举止优雅的人!他们的头发或黄或白、眼睛或蓝或黑,每个人看上去都那么精致,神情那么高贵,好像是被女娲用手精心捏造的那群泥人。而我,则不过是被她用柳条随意溅出的泥点子,不合时宜地撞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空间。
一时间,他们的目光全盯了过来。过了一会儿,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托着一个精致的托盘疾步向我走来:“小姐,您好,请赐名片。”他风度十足地向我微微弯腰。
“什么,名片?”
“对,您是来自哪里的代表?”他依然绅士般地微笑。
终于,我明白了,原来这里正在召开一个什么国际交流会。可我什么代表也不是,我只是来避风的。我胡乱扫了一眼气派的大厅,竟然在前台处看到了几个住宿的价位。
“我不是来开会的,我是来住宿的。”我略略挺直腰身,回报他一个矜持的笑容。
“什么?”男人有些受辱似的看看我,然后,手一挥,喊过一位身着黑制服的女孩,“来,快带这位小姐办理住宿手续。”
站在冷冰冰的大理石前台处,我心惊R跳。不用说,我也想像得到它价格的昂贵。可即便是这样,它的价格依然令我心惊。
我无法想像一个大学校园的宾馆居然可以这么昂贵,简单的标准间三百五十元一晚上,而那些豪华套房干脆以美元定价。
“小姐,请问您是付现金还是信用卡?”
我捏住自己干瘪的钱袋,尴尬地笑。
“那么,请您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吧。”服务员耐心地说。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木木地说:“对不起,我住不起,太,太贵了。”
服务员依然礼貌地笑,然后,手一伸,对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我被“请”了出去,被“请”出了这幢高贵、冷漠的宾馆。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里面却香衣鬓影、觥筹交错。我无处可去,只能把行李箱放在宾馆墙角背风处,然后悲哀地看着里面精致的人们正在进行他们高雅的“下午茶”。
在这一刻,我深深体会到一句话的含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沙尘暴是在傍晚时分才渐渐停止的。风刚一停,整个校园立刻恢复了活泼与灵动。许多学生拎着热水瓶和饭盒三三两两地往食堂走,还有一些一袭名贵运动短装的男女,背着网球拍姿态矫健地走向网球场。他们看起来多么轻快、富足与无忧无虑。刚才那阵漫卷一切的黄沙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根本就未曾发生过。
这时的我,当然也又累又饿。但我不能到北大食堂蹭饭,因为没有北大的饭卡。于是我不得不又去流动小贩那里买一块面包果腹。两天来一直吃甜食让我一见到面包就想吐出来,可我别无他法。
啃着面包,我继续在北大附近寻找暂时栖身之处。北大附近倒是有一些旅店,可那里不是价钱太贵,便是早已客满,有的还被一些考生长期包租,看来北大附近真的是寸土寸金。在我连续几次碰壁后,我的心如同迅速暗下的天空——难道我又要露宿街头吗?
是的,我又一次露宿了。但这次不是西客站,而是北大的未名湖畔,听起来好像高尚了一些。
还好,令我侥幸的是,我并不孤单。在未名湖畔的长凳上,我一连碰上了两位露宿的“室友”。他们好像非常适应这种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黑夜,一个在平静地打着鼾,一个在听英语听力。黑夜中,录音机里英语对白声清晰地传来,让人安全但神经高度紧张。
不知何时,我也倚在长凳上沉沉睡去。我梦到自己撑着一把蒲公英的小伞,飘飘荡荡、飘飘荡荡地落到北京。然而,一接触到硬邦邦的地板,我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里根本没有适合我生长的湿润土壤,唯有死亡的生铁,冰冷而令人绝望。
这是我在北京大学度过的头一个晚上。北京大学以这种方式接待了我,我终身难忘。
我抬不起头,大脑里像被灌了烧化的铅水,又热又沉重,但分明感觉到有一个影子在我面前晃动。我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脸,似曾相识。
“啊,你可醒了!”这张脸长长地舒了口气,“在这种地方,你居然也能睡得那么熟,我可真是服了你。”
是他,那个高傲的男生。
我努力地坐起来,但刚一抬身,便感觉到天旋地转。我胳膊一软,又躺了下去。
“喂,你还睡呀?你真够可以的啊!”方卓不客气地推了推我,“起来吧,刚才校巡逻队的已经在你身边打了好几个转了。”
我闭着眼睛不理他,不想看到他那张故作怜悯的脸。但是,不知为何,我的眼泪却再次背叛了我,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下,一下子便灌满了两个耳朵。
“白青青,你怎么了?”他略有些紧张地问。
哦,白青青?!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就像我记得他的那样。
“我,好像头有点儿晕。”我低声说,心中为自己的软弱感到可耻。
方卓十分自然地把手伸到我额头上探了探,“你正在发烧。当然,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发烧才怪呢。”他说着,把我轻轻地搀了起来。
“干什么?”
“跟我走。”他一把扛起我的行李,大步向前走去。
我无法抗拒,无论从身体还是灵魂,都无法抗拒。
还是那个小屋,还是那堵象征意义上的“墙”,还是那两张让我怀疑的床。
可我现在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一看到不过三天未见的被褥,便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白青青,你不能总是睡,你身上带药了没有?”那边,方卓敲着书柜问。
我艰难地摇摇头,我怎么可能预料得到这么倒霉的事。
方卓长叹一口气,接着,窸窸窣窣地从抽屉里摸出几颗药片,走过来,放在我床头,略有些无奈地说:“算我欠你的吧,其实谁都不想摊上这事,对不对?”
“谢谢你。”我感激地冲他微笑,真心实意的。
我一觉醒来天已经黑透了。
不知方卓给我吃的是什么灵丹妙药,我的头脑清晰得可怕。第一个意识便是伸手摸摸自己,还好,衣衫齐整;第二个意识便是听到肚子咕咕作响,肠胃像受尽委屈的孩子,大哭大闹。
我虚弱地下床,想为自己收罗点儿吃的。房间里四处转了一圈后,我看见方卓的书桌下堆了一箱方便面,于是,我想都没想地走过去,从中拿出了一包。
热水瓶里没有水。我略有些丧气,不过我立刻便想到了过道里的煤气灶,于是很自然地拿着壶走出了房间。
过道漆黑一片,我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只能像瞎子摸象一般在墙上乱摸。我首先摸到的是一个扫把,直愣愣地竖在墙边,接着摸到的是一个冰凉的水泥台,估计是灶台。当我顺着灶台再往前摸时,我竟然一把抱住了一个温软的R体!
“呀!”我失声尖叫。
没想到,对方竟然比我叫得更惨:“哎呀!”
紧接着,一股Y风从我脑后袭来,我听到“嘭”的一声,我屋里的门关上了。
过道一下子亮了。
一个女孩,毛发竖立、发抖地扯着一根灯绳站在我面前,满脸惊恐状。
“干什么的,吓死我了。”我软弱地靠在墙上——恶人先告状。
没想到,女孩比我还生气。她一连上前几步,怒视我的眼睛,“你干什么的?黑灯瞎火的在我们这儿到处乱摸,小偷吗?”
“你们?你也住这儿?”我惊讶。
“我当然住这儿。可你呢?你是干吗的?”
我嗫嚅地指指左边的房间:“我是今天才住进来的。”
女孩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记得那边住的是一个男生,怎么你——”
“是,异性合租。”我低下头,小声说。
“哦!”女孩终于反应过来,但她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呵呵,不打不相识,那我们以后就是邻居了。”她说着,轻松地笑起来。这时,我发现她是一个笑起来十分憨厚可爱的姑娘。
女孩的笑让我一下子放松下来,我欢欢喜喜地朝她伸出手道:“我叫白青青,请多关照。”
“我叫张红,欢迎你。”她接过我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略有些粗糙,但十分温暖。
由于我的房门被风带上了,而自己又没有钥匙,于是张红热心地邀请我到她屋里去。这也是个十多平米的小房间。两张床、两张书桌、两个简易衣柜,房间中央被一块厚实的花布隔开,布局与我们那间非常类似(瞧,我已经用上“我们”这个字眼了)。所不同的是,这个房间温馨多了。尤其是靠左边墙的那一套,床上铺的是浅紫色的桑蚕丝被褥,一件柔软的镂空绣花白睡衣随意搭在床上,有一种女性的慵懒与妩媚。
最令我吃惊的是,左边那个桌子上竟然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银白色机身,小小巧巧,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与这间陋室不相衬的金属光泽。
“哇,张红,你这里‘藏龙卧虎’呀!”我十分没出息地盯着笔记本,口水直流。
“唏——”哪想到,张红瞥都没瞥那个笔记本,满脸不屑之色。
我闭上嘴,强迫自己把目光从笔记本上移开。
真没想到,张红也是北大的“考研一族”。她的梦想是北大法学院,而且已经为这个目标付出了五年努力!
“五年?!”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她平淡的脸因为梦想而显得格外不一般。到底是怎样的不一般,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她的眼睛十分明亮,有种正在灼烧的感觉。
“是的,五年。”张红随手拨拉着书桌上堆得小山一样的书,漫不经心地说,“我在老家考了三年,然后又辞了工作来北大附近考了两年。”
“你老家是哪里?”
“湖南凤凰。”
“哦,我知道那是中国最美的地方。”
“也是中国最穷的地方。”张红说着,笑了起来,“说是凤凰,可我们那里的姑娘没有一个人变成过凤凰,女孩的命比草还贱。”
“所以你跑了出来,你要当你们那里的第一只凤凰?”
“是的。谁不想当凤凰?除非她天生便是畜生的命运。”张红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据张红介绍,北大附近有一支考研大军,人数之多、队伍之浩大几乎无法计算。这支大军来自全国各个角落,年龄分布极为广泛。他们平日和北大学生一样,在北大自习室上自习、听课、在礼堂听讲座、在食堂用餐,运气好的还能搞到北大宿舍床位。但他们却是北大精神的流浪一族,为了真正被北大接纳、拥有北大学籍,他们几乎抛弃一切物欲与情谊,在常人无法忍受甚至无法想像的极度艰难的物质条件下享受着他们丰盛的精神世界。他们的梦想只有一个,那便是拥有北大学籍,考上北大研究生。这个“蛹蜕变蝶”的梦想是他们整个青春时期的唯一精神支柱。
这些行游于北大附近,在精神上与北大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青年人被称为——北大边缘人。
“北大边缘人?”我嘀咕。
“是的,只要你来到北京大学,怀着对北大的一种梦想,并为之而付诸努力,你便成了北大边缘人。”张红解释。
“那么,这些北大边缘人的结果大多怎样?”
“有的,真的‘蛹蜕变了蝶’,成为真真正正的北大人,但更多的——”张红说着,脸色暗了下去。
“更多的是没有考上,然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不是这样的。”张红略有些激动,“北大的梦想是不会破灭的。一年考不上,两年;两年考不上,三年;三年考不上,四年……只要我还有口气,我就不会放弃。既然我选择了离开,我就没打算回去,北大法学院对我来说,是淝水一战。”
我不敢搭腔。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与穷乡僻壤出来的孩子讨论“梦想”这个字眼。他们要么对梦想麻木不仁,要么便是对梦想顶礼膜拜、为其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事实上,在我看来,梦想是一个平淡的字眼。人生毫无疑问应该有梦想,可如果为了梦想打破一切现实的幸福,那么梦想最终只可能是幻想、空想,成为人一生精神上的枷锁。
还好,“北大梦”对于眼前这位倔强的姑娘倒不是空想。张红告诉我,这些年来她一年比一年成绩好。去年仅因为三分之差与北大法学院失之交臂,那么,今年的成功应该是水到渠成了。
至于我,“北大”是几个月前才想起的字眼。看着张红那堆得满坑满谷的考研书和她熬得通红的眼睛,我不禁觉得汗颜与紧迫。
正漫无边际地聊着呢,门突然开了。
一位女子,轻轻地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我的大脑里突然闪过戴望舒的那首《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眼前这位女子便是这样,像丁香,笼了一层淡淡的紫雾,美丽而隐隐忧伤。
一时间,我还以为她是从古代仕女图中走了出来,我不由得站了起来……
女子奇怪地望着我,然后又望了望张红。
令我奇怪的是,张红却连眼皮都没有抬,好像那进来的不过是一团空气。
我自觉十分尴尬,主动走上前去伸出手,笑着对“丁香”说:“你好,我是你的邻居,我叫白青青,以后请多关照。”
女子十分和气,虽然是标标准准的美人却没有一点儿美人架子。她轻轻握握我的手,微笑着说:“别客气,我叫蓝湄。”
不知什么缘故,自从蓝湄进来后,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我和张红的对话开始变得艰难。她再也不像刚才那样热情洋溢、言辞丰富,而是拿着一套英语试题反复地对着答案。而我,也只好拿起她的政治参考书翻着。
蓝湄那边窸窸窣窣的,透过朦胧的花布“三八线”,我看到她好像是在换衣服。
我不敢吭声,不知为何,她的美丽、她的宁静、她的忧伤让我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帘子终于“唰”地拉开了。
我一抬头,哇塞!我又站了起来……
不过几分钟,眼前的女子便和刚才判若两人。如果刚才说她像是丁香,那么此刻她便是午夜的玫瑰,全身上下散发着燎人的妖艳。
她一袭酒红色紧身长裙,单薄的肩上披着一件亮闪闪的黑丝绒披肩,长长的脖颈任其L露着,满背华丽的卷发丝丝缕缕地披下,凌乱而妖娆。
我目瞪口呆地又站起来,在这个炫美得如罂粟花一样的女人面前,连我这个女性都有点儿失态了。
蓝湄不好意思地拉拉自己的裙子,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蓝湄,你,你要出去吗?”我结结巴巴地问。
“是的。”
“可,可,天这么晚,你——”正说着,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襟被狠狠地拽了一下。原来是张红,我急忙闭上了嘴。
蓝湄向我笑笑,然后转身离去。一股丁香花一样清新的香气,冉冉而去。
“怎么样,明白了吗?”待到一辆轿车的发动声远去后,张红正色对我说。
“明白什么?”
“唉!”张红捏了捏我的手,长叹口气,“有时候明白太多反倒不好。既然不明白就算了,但无论如何,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美好。”
方卓是在近十一点钟才回来的。
“感觉怎样?”看到我,他随口问了一声。
“感觉好多了,实在太谢谢你了,你的药——”我正要好好地向他表示感激,哪想到,我话还没说完,他便一头扎到“墙”那边,再也不出来了。
我闷闷地闭上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他第二次向我开了金口:“白青青?”
“什么?”我正在专心致志地往书柜上放书,心中为这种闻所未闻的“异性合租”忐忑不安。
“我们屋里没有旁人来过吧?”
“没有啊。”
“那我的方便面怎么少了一袋?我走时还有九包,怎么现在只有八包了?”
我一愣,立刻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无意中偷吃了他的夜宵!我于是急忙从钱包里掏出五元钱,走到他那边。此时,他正把那箱方便面搬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反复数着。
我憋住笑,把钱递给他,“不好意思,刚才我醒来时太饿了,就吃了一包。这钱算我买你的吧,多余部分就算付你药钱。”
我本来以为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不会接这种钱。哪想到方卓却看了又看,然后满心不乐意地说:“唉,算了。就这些吧!”听他口气,好像他还吃了很大亏一样。但他终于还是把钱塞进口袋,然后走到过道里去煮面。
几分钟后,方卓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坐到我面前。
“你吃不吃?”他十分随意地问。
我明知他只是客气一下,而他也知道我的回答肯定是“不,谢谢”。但我不想让他承这个人情,恶作剧地说:“呀,那太感谢啦!”
方卓显然一愣,接着跟老母J似的抱着那碗面条,指指自己那边的箱子:“要吃自己煮去。”
“是不是还要付你钱呢?”我讥笑。
“不,不,不——”他一连声道。我惊讶地望着他,哪知,他又加了一句,“以后你买了记得还我一包就行了。”说完,我俩同时笑了起来,而气氛也一下子轻松了。
方卓是一个十分注意形象的男子,这点儿光从他吃面条的样子便看出了。他不像普通男生那样要么恨不得把脑袋埋到碗里面,要么把面条吸得稀里哗啦。他则是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束,然后慢慢地往嘴里送,姿态十分斯文,好像是在“品”。
一个男人,在这样的陋室里,以这样的姿态吃面条,我不禁啧啧称奇。
品着,品着,方卓慢慢悠悠地问我:“白青青,你是不是打算正式在我这里租下来了?”
“唉,只能如此了。”我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嗬,你好像还有点儿不情不愿的呢?”方卓十分自负地说,“告诉你,现在在北大附近找房子的人比蚂蚁都多,你遇上我算你运气。”
“那你干吗找上我呢?”
“缘分呗!实话告诉你,我这张床位已经空了一个多月了,我才不情愿自个儿独自付房费呢!”
“为什么不早点儿租出去?”
“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与其找一个互相妨碍的室友,不如自个儿多掏点儿钱换个平静。”
“这倒是。但你为什么要选择异性合租这种方式呢?”
说到此,方卓沿着碗沿吹吹汤的热气,面有得意之色,“我看到好多研究报告表明,异性合租这种方式对男性的身心健康非常有利。因为一个赏心悦目的女室友会激发男性的工作、学习热情,成功的概率会大很多。”
“哦,有这个说法?”我十分好奇,“那么,对于女性呢?”
“对于女性也一样,但前提是不要滋养爱情。在双方前途未卜的情况下,爱情大多数会起反效用。”方卓说着,目光复杂地望着我,“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爱上你的。”
“呵呵,彼此彼此!”我轻松地说,只是再仔细想想他的话,又好笑道,“怎么觉得你的话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呢?”
“是吗?”方卓竟然十分紧张。他把面条碗一推,跑到自己书桌边,拎来纸、笔,一板一眼道:“要不,我们订一个异性合租协议?”
“为什么?”
“口说无凭啊!”
“好吧。”我又笑了,心中觉得这个男生真逗。
在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讲、争执、辩论、协商后,我与这位男士居然还真的像模像样地签订了“异性合租协议”,协议如下:
合租人:
甲方:方卓
乙方:白青青
为保证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和平共处、共同前进,双方达成共识并愿意谨遵以下规则:
1.讲卫生,讲文明,衣冠不整者不得在房间公用地方进出。
2.乙方每月付甲方房租三百元,按季度月初支付。乙方未住满当季度甲方不需退还余款。日常水、电、煤气由双方aa支付。
3.日常公共卫生工作以周为期限由甲乙双方轮值。
4.严禁大声喧哗、争论,提倡安静、协商。一切以为双方营造安静的学习、睡觉氛围为活动前提。
5.严禁甲方对乙方有“性S扰”之嫌的举动或措辞,一经违反,乙方保留驱除出境乃至扭送派出所的权力。
6.双方有在对方需要帮忙时给予适当帮助的义务,但仅限于学习、生活上的帮助。精神安慰不在此范畴。
7.双方合租的前提是共同前进。坚决杜绝一切与爱情有关的苗头,一经发现,爱情滋长一方即刻搬走。
8.甲、乙双方如欲搬走应提前十五天通知对方并征得其同意。
……
甲方签字:
乙方签字:
公元 年 月 日
当我们俩郑重其事地在白纸黑字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我们互望了一眼,接着,同时意识到它的严肃与郑重。不过,这样也好,它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中间,我们不得不相互冷淡或躲闪。虽然,这种关系不那么讨人欢喜,但没准儿,它真能长“住”久安。
于是,在这张协议的“保护”下,我开始了自己作为一个“北大边缘人”的异性合租生涯。
说实话,很多事情做起来远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当我真正开始与方卓的“异性合租”后,才发现这种合租方式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用佛家一句话便是“明镜无尘、菩提无子”。对于考研生而言是不分性别的,大家一个性——中性。更何况,正如方卓所言,在某种程度上,这对于异性还是一种刺激与动力。
方卓虽然有点儿斤斤计较,但总体来讲,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合租伙伴。
他比较安静、整洁、彬彬有礼。作为男士,他身上没有许多男性的缺点——他不抽烟、不臭脚、不打呼,姿态文雅、举止文明。虽说同住一室,但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衣冠不整过,更别提什么言辞暧昧了。他也十分注意保持室内卫生,轮到自己值日时,从来没有因为种种借口推脱过。经他手打扫过的房间,窗明几净,地板干净得可以用舌头舔。
然而,异性毕竟是异性,在日常生活中,“异性合租”的诸多不便还是令我十分为难。
最难解决的也是最基本、最重要的,那便是厕所一事。
由于是居民区,蔚秀园里没有公用厕所,最近的一个也是在北大西门附近的招待所里。于是,如何在夜间解决这种最基本的需求成为我最发愁的事。
张红曾经告诉我,用夜壶。但我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身边小便,我更不好意思于清晨端着自己的秽物,旁若无人地往美丽的荷塘里倒。
于是我每天晚上临睡前总是不敢喝水,不敢吃太多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便背着书包冲进学校教学楼里方便。久而久之,北大西门的门卫一看到我总是会满心佩服地冲我微笑,在他们眼中,我是多么勤奋的一个学生啊!殊不知,我勤奋的动力全是因为“内急”啊!
虽然方卓曾不着边际地提醒我,我完全可以把他当作同性,但怎么可能?他可从来没把我当作同性。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夜壶”,也没有听到他在屋里大小便。有时半夜三更时他会蹑手蹑脚地出去,我想他肯定是去“方便”了。至于地点在哪里,我不得而知。事实上,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敢去。
除了“方便”的不方便外,与方卓这个“异性”合租,最令我困惑的便是他的态度。
不知别人“异性合租”的关系怎样,总之,我这个异性室友十分、十分的冷淡,冷淡而高傲。除了第一天晚上我们因为签合租协议多说了几句话以外,之后他几乎再没搭理过我。
他非常忙碌、非常努力。他的生活也很有规律,早上六点钟起床,拎着英语书小跑出去晨读;八点钟左右回来吃早餐并背着书包去校教学楼上自习。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几乎见不着他的影子,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学校啃厚厚的考研书。夜晚十点半,学校自习室熄灯。这时,他会抱着书本晃晃悠悠地回到小屋。他回到小屋的第一件事便是吃夜宵。吃完夜宵他还会干什么我不得而知,因为大部分这个时候我已经进入梦乡了。偶尔,我半夜醒来,总能看到“墙”那边的灯光,静静的、淡淡的,却让人高度紧张。
在我眼中,他便是一架学习的机器,无声无息、高速运转。有时,我真怀疑这样学习的效率,想与他谈谈,可他总是金口玉言,生怕我耽误了他的时间似的。
在得知我们竟然是考北大光华学院的竞争对手时,我和他同时吃了一惊。在他眼中,我这种吊儿郎当、贪图安逸的作风应当是北大中文系的派头;而在我看来,他这种闻J起舞、夜不能寐的姿态颇有古人遗风,他应该是报考北大考古系的才对。没想到我们竟然为着“同样的理想”从“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成为近在咫尺的室友。这怎能不让人激动?
事实上,感到激动的只有我自个儿。头脑简单的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竞争对手”,我甚至觉得他很亲切。但是,他对我的态度却明显戒备,看样子,他甚至有点儿后悔把我“引”了进来。他开始把自己的参考资料锁起来,而且动不动便与我较劲,比熬夜、比早起。当然,我是不与他较劲的,因为我觉得这样挺没劲。
不过,这样也好,我与他的关系反倒比同性之间更简单,也更安全。那便是:考研。
北大的氛围自由而宽松。度过起初的胆怯、茫然、紧张后,很快的,我便适应了这种“北大边缘人”的生活。
我是一个简单而容易快乐的人,另外,还有一点点儿胸无大志。当我把北大的生活渐渐摸透之后,竟然觉得做一个边缘人其实也挺棒的。我办了一张北大饭卡,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各个北大食堂,并自由自在地与北大学生一起听课、听讲座、上自习、看电影……我还十分幸运地捡了一张北大学生的借书证,证上的女孩照片与我颇为相像。拿着这张借书证,我竟然十分顺畅地穿行于这个亚洲最大的校园图书馆。另外,我还交了一些北大朋友,我们一起学习、讨论问题,动不动便意气风发地“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我与北大人有什么区别呀?我不就是一北大人?”我成日里这样侥幸地想,自我感觉一天比一天良好。
然而,“边缘人”的现实很快便让我清醒过来。
那是一个春末的傍晚。吃罢简单的晚餐,我连厕所都来不及上,便背着书包来到光华学院上晚自习。由于天气转暖,学生乐意到教学楼里“乘凉”,而且随着越来越多“北大边缘人”的涌入,教学楼的位置显得“僧多粥少”。学生们要么像老母J抱窝般地端坐在位置上,要么发扬蜜蜂的团队精神,轮流看位与吃饭。
这天,我还算比较幸运,刚转悠了两层楼,便在二层的阶梯教室看到了一个空位置。靠窗,安静而通风。于是我立刻喜滋滋地把书包与水杯整整齐齐地搁在桌子上,然后去厕所先解决憋胀许久的膀胱。
几分钟后回来,我惊讶地看到,一位头发烫成爆米花式样的女生正施施然地坐在我的座位上,耳朵被两个耳塞塞上,手里拿着一只手机乐陶陶地发着短信。而我的书包呢,则被她毫不客气地扔在身边的凳子上。
“同学,对不起。”我走上前去,尽量礼貌地提醒着她。
“哦?!”她依然笑望着手机,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是我先占的座位。”
“是吗?”“爆米花”的手指在跳舞,对我的提示一点儿也不在意。
我有些生气,把自己的书包放在她面前,再次郑重提醒:“几分钟前,我的书包是这样放的。”
哪知“爆米花”比我还生气,她一把拔掉耳塞,气势汹汹:“是你占的又怎样?你是光华学院的吗?”
“不是又怎样?不是就不能来上自习了吗?”我的声量也大了起来。说实话,我最讨厌这种动不动便以“光华学院”自诩的学生了,看到他们不可一世的嘴脸我便想起一个词——狗仗人势。
“那你是北大的吗?”无意中瞥到我的考研书,“爆米花”突然眼珠一转。
我像吞了只苍蝇,登时噎住了。
是的,我不是北大学生,我无法与他们平起平坐。
看着我无以作答的尴尬神情,“爆米花”嘲笑:“哦,原来北大生都不是,却还和我们抢位置。真不知天高地厚!”
我气极,一把将她的书推开,硬生生地坐下,“光华学院的又怎样?你在这里又是听音乐又是发短信的,干吗不到外面去?!”
“好啊,你!”“爆米花”一拍桌子跳了起来,用手指着我的脸,“好好坐吧!有本事就别走!”
我平静地摊开书。哼!我当然不走,我倒要看看她会把我怎么样!
不一会儿,“爆米花”便折回来,身后跟着一位一身制服的保安。
哦,果然不错,她可真堕落到“狗仗狗势”了。
“喏,就是她,就是她!”远远的,“爆米花”便指着我嚷嚷开来。一时间,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盯住了我。
我理都没理,继续看书。
“喂,你——”保安用手指重重地敲着桌子,“把你的学生证拿出来看一下!”
“我不是北大的。”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不是北大的?”保安拖着官腔冷冰冰地问,“那你是北京的吗?”
“也不是。”我略有些气短。这时,我听到“咿”的一声,“爆米花”得意地笑了。
“呵,原来什么都不是!”保安明显十分鄙夷,“暂住证呢?”
“什么暂住证?”
“你够可以啊,连暂住证都没有,还跟光华学院的学生抢位置!”保安说着,又用食指敲敲桌面,“什么也别说了,跟我走吧!”
我冷冷地直视着他,冷冷地说:“我没有做错事,我只是来上自习的。我哪儿也不去。”
“哟,你还反了啊!”保安拉着驴脸把桌子拍得惊天动地,“看你是一女的,要不我早就动手了。”
我鄙夷地看着他,这帮走狗们!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这样说:“真是的,这些外来者搞得我们都没有了位置,学校早该管管了。”
“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心声。”“爆米花”摇头晃脑、趾高气扬。
“走!”保安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伸手便要推我。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位女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先生,慢着!”
我一看,原来是张红。她满脸堆笑,冲着保安甜蜜蜜地说:“先生,我们都是学生,您就算了吧!”
“算了,你看她这犟样,连暂住证都没有,倒敢来北大捣乱!这哪能算了?”
“张红,你走开,这儿没你的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