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当然,我们队赢了。我不认为我和张红有多么聪明,但对于一个头脑中掌握了上万单词的考研生而言,玩这种“填字”游戏简直就是小儿科。然而,那两个老外可不这样认为,他们真诚地向我们表示感谢,认为我们是世界上最“smart”、“prteey”的女孩。当最后了解到我们也住蔚秀园后,他们更高兴了,摩肩擦掌地表示要和我们结伴而行。
最后,我们一行四人,愉悦兴奋地走过漆黑的榛子林、红楼、石拱桥。当我们刚穿过西门口的红绿灯时,老外们很吃惊地发现蔚秀园门口的小卖部竟然还没有关门,于是便大方地说要请我们吃冰淇淋以示感谢。
由于我们带的东西挺多,我便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看东西,而张红则随着他们去冷饮店挑冷饮。
正当我在昏黄的路灯下左顾右盼时,突然,一个高挑的黑影从北大西门跑出,一边招手一边喊:“青青,青青——”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方卓。显然,他已经跑了许久,夜晚的空气很凉,但他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咦,方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我奇怪地问。
哪知,这厮却毫不领情,反倒怒气冲冲,脱口便出:“这么晚!看来你也知道这么晚了!”
“什么意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四处找你,你跑哪去了?你看看都几点了!”
“找我干吗?”
“你一个人黑灯瞎火地到处乱跑,我能不担心吗?你有没有一点儿安全意识?!”方卓好像又委屈又生气,依然红头涨脸,“前几天,未名湖才浮起一具女尸,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张口结舌。与其说我被他口中的“安全意识”吓着,不如说我被他的态度搞懵了。至于吗?
正当我迷惑不解时,张红拎着两个冰淇淋走来,笑着打趣:“方卓,你太大惊小怪了。青青哪里是一个人呢,瞧,一共有三个保镖,你还担心什么?!”
显然,她把一切都听去了。
一时间,我和方卓全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那两个老外舔着冰淇淋走来,看到方卓,很自然地问我:“boyfriend?”
“no,no,no……”我吓得急忙摆手。但方卓,却十分警惕地盯着老外,一点儿也不友好。
回到小屋,方卓没有像往常那样捧出一大堆问题,而是隔着“三八线”向我痛数洋鬼子们的罪恶以及异国恋情的可悲。听得我又是愤愤不平又是心有余悸,另外,还有一点儿——美滋滋的。
自打这件事情之后,我和他的关系明显地又前进了一大步。我们开始心照不宣地按时回来,即使不能按时回来,也会在出门前有意无意地告诉对方一声。我们也开始不着痕迹地关心对方,他越来越多地往我桌子上放小礼物,这些礼物由最开始的糖果、冰淇淋渐渐地上升为枸杞、奶粉、口服Y等较为昂贵的补品。当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大方时,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注意到我近段时间脸色苍白、睡眠不好,估计由于太用功导致贫血了。而我,也越来越关心他的学业。有时,我会因为他对一个公式的不理解而焦急万分,四处为他找各种形式的练习题,甚至会花费整整半天的时间针对他的情况为他自编几套试卷。当我看到他取得进步时,兴奋得比我自己模拟题得满分还高兴。
当然,我记得我们的“合租协议”:不谈爱情。不用张红提醒,我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实际情况。我们肩负重任、前途未卜,现在的确不是谈爱情的时候。“爱情”这两个字眼对我们来说,太沉太沉,我们单薄的肩膀上已经扛不起任何一丁点儿的责任。但是,我不是一个精于计较、善于规划之人。我甚至不能好好规划自己的未来,更何谈规划感情?
还好,方卓亦是十分理智之人。甚至在某些时候,他的城府、理智令我生畏。他总是能伸缩自如地驾驭感情,把我们的关系很好地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热情时,便会一连冷淡我数日,把我刚刚滋生起的怀疑与幸福一下子浇得半死不活。而当他觉得自己又过于疏离时,便会又通过“糖衣炮弹”等温情政策俘虏我软弱的心,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忙碌、C劳并且无怨无悔。
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我对于自己以后的命运无怨无悔,因为我知道,在理智与情感的天平上,二者永远不可能平衡。
北京的夏天虽然热得让人无法忍受,可时间并不长。“秋老虎”的肆虐一过,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天越来越高,越来越蓝。我喜欢仰头看北京秋日的高空,瓦蓝瓦蓝的,澄静得像被清水洗过一样。
张红说我在看天空时特别的稚气,像孩子一样清澈与童真。
我说:“这样不好吗?”
她说:“不好。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天真烂漫不应是你我的特征。”
“那什么应该是我们的特征?”
“像蚂蚁一样卑微、像天鹅一样高贵、像牛一样坚忍、像鹰一样充满希望。”
我笑,我不认为一个正常人的性格里能够同时塞得下这么多种相互排斥、矛盾的个性。如果强行塞下,那此人不得精神分裂症才怪呢!
然而,张红不理我,依然过着她蚂蚁、牛一样的日子,憧憬着她天鹅、鹰一般的梦想。她开始越来越多地上通宵教室。虽然现在离一月十八日大限期的到来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可她却摆出一副备战的姿态:每天黑着眼圈、姿态恍惚但神智却高度紧张、高度警觉。每当我看到她背着硕大肮脏的书包,手拎一塑料袋又干又冷的白馒头,在校园里踽踽独行时,就不由得替她暗暗捏一把汗。
方卓进步很快,当然这得归功于我的“教诲”。他不喜欢去通宵教室上自习,认为在家里学习的效率要比在那里、比熬夜高得多。这是当然的,因为在家里不仅有我这个良师孜孜不倦的指导,还有我这个“可人儿”的“红袖添香”,他何乐而不为呢?由此看来,他一开始进行“异性合租”的初衷估计是新千年最明智的决定了。
至于我,唉,真是一言难尽了。
我从不认为方卓占用了我太多时间,因为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但一个不争的事实便是,我越来越没有自己的时间。白天,我忙着为方卓找参考书、改试卷、研究他的作业;夜晚回到小屋里,我又十分殷勤主动地替他解惑释疑;甚至在梦中,我还经常帮他做作业。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便是我非常高兴看到他的进步,发自内心地希望他梦想成真。我整日幻想着我们两个人一同被光华学院录取。我认为如果我努力,这肯定不仅仅只是梦想。
而与此同时,蓝湄,我们那个高贵美丽的“芳邻”也格外忙碌。只是她的忙碌是早出晚归、锦衣夜行式的。虽然三里屯事件之后,我与她几乎再也未曾谋面,但就那寥寥可数的几次邂逅却令她给我留下“惊鸿一瞥”的感觉,这真是个神秘的女子。渐渐的,我再简单的头脑也有点儿怀疑起来了。
若不是那天清晨,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九月底的一个凌晨,可能因为我头天贪吃了几片熟透的西瓜的缘故,整整一夜,我的小腹拧绳般的疼。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也不知道几点钟了,我抓起一把手纸便往外跑。待冲进蔚秀园旅馆厕所里解决后,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房门钥匙。于是,只好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地在池塘附近转悠着等方卓起床。
凌晨时分,蔚秀园十分安静。晨练的人还没有起床,倒是一群鸳鸯,结成对儿地游到荷花丛中找食吃,恩爱得让人忌妒。
我出神地看着,心中纳闷为什么几个月来,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身边这群浪漫的生灵。
正在想着呢,突然,我感到一辆银色轿车跌跌撞撞地朝我压来。我心头一惊,急忙闪过身,恰好,车子在我脚边“吱”地一声刹住了。
“tmd!怎么开车的?!”正当我握着拳头打算砸车窗时,突然,车门冲着我的脸撞开了,紧接着一个女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推了出来,恰好撞了我满怀,差点儿把我撞到池塘里去。
“你——”我又惊又愤地抱住一棵大柳树,正待发作,突然,女人的高跟鞋被崴掉了跟,她“扑通”一声,像一只受伤的大鸟趴到我面前。
我急忙松开柳树,下意识地蹲下身扶她起来。只是,当看到她凌乱的卷发和单薄的肩膀时,我一下子愣住了。
而那女人,也慢慢地向我抬起头——
“蓝湄!”我惊叫。
果然是她。只是这次她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片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脚似乎崴了,脸也遭受毒打似的肿了起来。
只是,她依然十分优雅地撩开头发,然后,冲我,亲切一笑。
那是什么样的笑容啊!像一朵残败的玫瑰,尽管凋零也要倨傲。
“怎、怎么回事?!”我蹲下去,扶住她的肩头,愤怒地朝车窗里望。正在此时,轿车的自动窗缓缓地摇落了,一头像野猪一样丑陋凶狠的黑人脸露了出来。黑人翻动着厚嘴唇、龇着白闪闪的大牙齿开怀地大笑着,笑着笑着,手一摔,摔出一大沓钞票扔在蓝湄身上,然后,一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
“瞧,我昨晚服侍的就是这样一头野兽!”蓝湄擦了擦脸,平静地说。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的她,正趴在地上艰难地捡着钞票,一边捡一边说:“白青青,我是一妓女,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我早就意识到,可我从来不敢相信。”我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她。
“哦,现在相信了?”她坐在地上数着钞票,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就你这样子,比妓女还堕落!”我哆嗦着嘴唇,咬牙切齿。
“哼哼,是的,我是无耻,靠这种方式来挣钱。”蓝湄说着,把钱放到提包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急忙冲过去扶住她。她的手像一根藤蔓一般,一下子紧紧地攥住了我。
“为什么扶我?我不是妓女吗?不怕脏了你的手吗?”她伸着脖子,一脸悲愤地冲我尖叫。接着,两行清泪如同珠子似的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滚滚而出。
“对不起,蓝湄。”我低声说,慢慢地扶她回小屋。
对于这样一个毗邻而居、生活了数月的芳邻,我实在是万千滋味说不出口。
张红又去了通宵教室。这样倒好,如果她在,估计蓝湄不会有勇气张开嘴。
我不喜欢偷窥别人隐私,对网站、小报上的花边新闻也从不感兴趣。但蓝湄是不一样的,她的美丽与哀愁让我不忍离去。
半躺在紫色的被褥中,蓝湄的脸有种死人一样的惨白与宁静:“两年前,我不顾一切地来到北京打算考研。第一年,我失败了;第二年,我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禽兽!我要报考的研究生导师,在给我许下种种美丽的诺言后,无耻地把我在家中玩弄了。”她轻轻地说着,牙齿哆哆嗦嗦地咬住下嘴唇。
我无语。望着这张美丽的脸,真不知,有时,美丽到底是不是一种过错?
蓝湄眯着眼睛,继续说:“我恨他,他打破了我的梦想,让我太早看到现实的可怕。当我发觉自己一直孜孜追求的东西竟然如此丑陋时,我放弃了,因为它让我作呕!”
“可那也不至于——”
她摆摆手,我立即闭上了嘴巴。我知道,此时的她,需要的是有人倾听。
“我考了雅思。我的雅思分数是7。5分。7。5分啊!有多少人能得7。5分?可我得了。我对自己一直充满信心,而我也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她说着,微笑起来,好像沉浸在某种幸福的回忆。可很快,她的脸色又暗了,“可,即便7。5分又如何?我没有钱,出国需要一大笔钱。别人都有家人、亲人、朋友可以依靠,而我,什么也没有。我的家人还等着我把他们弄到北京来,而我当时的男朋友早因我的失身离开了我。”
“所以你就选择了这样的生活?”
“是,也不是。我男朋友离开后,我恨透了男人。我一直觉得男人欠我的,于是这笔钱便自然应该由他们出。这一年多来,我见识了无数的男人,中国人、外国人,老的、年轻的,丑的、俊的,有钱的、没钱的……可他们都一个德性——无耻!”
“可总有一些好的吧!”我心里略略为方卓打抱不平。
“不,没有一个。”蓝湄摇头坚定地说,“男人是没有进化完全的兽。他们盲目自大实际上却丑陋猥琐,正是由于他们的丑陋与自卑,他们才要反过来糟蹋女人的美丽。哼哼,总有一天,我要用高跟鞋踩扁他们的脑袋!”
“总有一天?!”我心中一惊。怎么又是一个“总有一天”?!我听到了张红的“总有一天”,听到了方卓的“总有一天”,如今又是蓝湄的!
这个世界的恩怨,到底何时才能了结?
我轻轻地抚着蓝湄的头发,一时,无话可说。
“白青青,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她仰起脸,望着我。
我轻轻地摇头。我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她的过去而对她有什么看法,相反,还觉得她特别不容易。只是,我不赞同她的方式。
“为什么不换种方式?你英语那么好,一定能找得到工作。”
蓝湄凄然一笑:“你知道我需要多少钱吗?”
“多少?”
“四年的生活费加学费,至少需要四十万人民币。”
“四十万?!”我倒抽一口凉气,“什么学校这么贵?”
“英国的梅地亚法学院。他们认为律师注定是一个将来赚大钱的职业,所以对未来的律师下手最狠。”她说着,苦笑起来,“殊不知,未来的律师正在靠卖Y来赚取学费。”
“可,即便这样,也还是有很多女孩子通过雅思出国了,她们都是靠十分阳光的方式。”
“去外企上班吗?难道我就保证自己避免得了办公室性S扰?不用想,我也知道对于我来说,那是一群什么样的衣冠禽兽!”
我叹口气,着实不能赞同她的想法:“蓝湄,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坏了。”
“不是我想得坏,而是它真的就这么坏!”蓝湄咬牙低声说。接着,又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殷殷地说,“青青,你太善良、太单纯了,你一定要有所提防才是。”
我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可怜的女子!身处窘境却还替我C心,谁又能说她是下贱之人?只是,想到她捡钱的模样,我又一阵不忍,“蓝湄,其实你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女孩,只要你把过去忘了,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忘了?”她笑了,笑容近乎无耻,“忘了,我的钱怎么办?忘了,我的学业怎么办?忘了,我如何踩扁男人的脑袋?不,我不忘,我对我的状态非常满意,因为我每天都在朝理想靠近。”
“蓝湄!”我一把甩掉她的手,气道,“我一直以为你做妓女没什么可耻的,可如果你麻木、喜欢这样的生活那就真的可耻了!一个人如果真的麻木不仁,那么不管他在做什么,都是可怜、可耻、可悲!”
蓝湄看着我,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我一点儿也不麻木,相反,我觉得我比大多数人清醒。”
从蓝湄那里出来,方卓正在煤气灶上煮一锅小米粥。看到我,他惊讶地问:“咦,你怎么在她们那里?”
“是的,我送蓝湄回来。”我无力地点点头。我的肠胃依然没好,偶尔还是抽筋一样的疼。
“蓝湄?!你送她?”方卓的眼睛瞪大了。
“有什么奇怪的?”我不喜欢方卓这样大惊小怪的样子,扶着墙壁从他身边经过。
我的肚子很疼,身上也一阵阵地发冷,估计肠胃炎要发作了。从小我便有肠胃炎这个老毛病,几乎每年发作一次,有时轻点儿,有时非常严重。在我上初中那年我甚至因此被送到医院抢救。
妈妈曾经告诉我,我唯的一舅舅便是得肠胃炎上吐下泻死掉的。看来我这个肠胃炎是有家族遗传因素的。
软绵绵地躺在床上,我心中一阵凄凉。记得在家时,每当我肠胃炎发作,妈妈总是焦急地坐在我身边,一会儿为我揉揉小腹,一会儿为我端碗清淡的米汤。那时,我总是想哭便哭,想嚷便嚷,反正有妈妈在,我有资格吵闹。
可如今……
想着想着,我不禁一阵心酸。于是背转过身,把头埋在被子里,一任眼泪稀里哗啦地把被头浸得润湿。
正在伤心着呢,我感到我的头发被轻轻地抚弄,痒痒的,麻麻的。
“青青,你是不是拉肚子了?”耳边,方卓轻轻地问。
我哑着嗓子说:“有点儿,不过没关系。”
“我给你煮了点儿小米粥。听说小米粥补肚子,你喝点儿好吗?”他乞求似的问道。
我心头一热,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冒。但我急忙用被子擦干眼泪,撑着坐起来。我是一个软弱的女孩,但并不娇气。即便现在没有胃口,也不想拂逆他的好意。
只是当我一坐起来,脸便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呀,你哭了?”方卓吃惊地问,“是不是很严重?”
“没有,没有。”我拼命地摇头,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口是心非地说,“我是因为蓝湄。”
“她?”
“是,我觉得她太不幸了。”我端过方卓递来的粥,边吹边说。
“哼哼,她不是不幸。”方卓也盛了一碗粥,坐在我对面,不屑地说,“她是下贱!”
“方卓,说话不能这么绝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不是吗?”
“原因?你相信现在社会中还有*良为娼吗?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原因,其实那只不过是粉饰罢了。”他一脸鄙夷之色。
我摇摇头,心中委实不能苟同他的观点。在这点上,我们从来没有达成过统一。但我实在没有力气与他争辩,只是拿着调羹,把粥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
哪知,方卓还是不依不饶。他放下碗,十分严肃地对我说:“青青,以后蓝湄这样的人你不要交往,你和她不是一类人。”
“蓝湄怎么了?我觉得很多人不见得比她高尚到哪儿去!”我愤愤不平,没想到方卓竟然也这样势利,这令我倍感心酸。我也放下碗,坐直身,打算把蓝湄的故事告诉他。只是当我一抬身,小腹又被狠狠地拽着了似的,我“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倒下了。
“瞧你,瞧你!”方卓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还泥菩萨过江呢,还想替一妓女伸张正义,你可实在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说完,他把自己的洗脚盆放到我床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如果你想拉肚子,就用我的脚盆吧,反正我今天一整天都不在。”
我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不相信地盯住他。
“干吗用这种眼神瞧我?”方卓笑笑,逃似的快步走到自己那边。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从书柜那边传了过来:“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你总不能夜夜往外跑吧!”
“那,你呢?”我小声问。
“呵呵,我是一男人啊!”
“男人怎么啦?”
“男人不像女人,辫子长,事多!”说着,他背着书包走出门。突然又像想起什么,站在门边说,“小米粥我放在桌上了,你胃口好时就点儿榨菜吃吧!晚上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方卓——”
“什么事?”
我定定地望着他,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我只是说了两个最轻最轻的字:“谢谢!”
方卓笑着朝我作了个鬼脸,然后把门轻轻带上。
幸好方卓往我床下放了一个盆。整整一个白天,我一直在闹肚子,肚子里似乎有只会翻江倒海的孙猴子,动不动便拽着我的肠子翻腾。
我拉了至少十多次肚子。因为没吃什么东西,排出的全是黄水一样的Y体。母亲说,这是肠胃里的火气,把它们全部排出后,差不多就没事了。
傍晚时分,我的肚子稍稍平静了一些。我硬撑着起床,虽然还有点儿头重脚轻,可再不敢躺下去了。桌子上堆得像山一样的考研书让我头皮发怵,于是便强迫自己热点儿小米粥补充能量。
我端着锅,软绵绵地摸到过道里。刚走到煤气灶边,便听到隔壁房间里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我奇怪地放下锅,推开虚掩的木门——
哦,原来是张红和蓝湄,两个人正气咻咻地站在房屋中央,地上扔了一大堆奶粉、蛋糕之类的食品。
“怎么啦?”我走到张红身边,扶着她的肩膀。
不过才两天没见,我发现张红的脸一下子狭长了好多,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身体原因,她的脸色又Y又暗,两个青黑的眼圈让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成了一双可怖的熊猫眼。
张红不理我,依然在怒气冲冲地朝蓝湄嚷:“把你的好意收回去,我承受不起。我只要我自己的东西!”
蓝湄好像心虚一般蹲下去捡东西。一件一件,动作十分缓慢。待她把所有的东西捡起后,她捧着满满一臂弯的食品放到张红桌子上,可怜兮兮地说:“对不起,张红,我实在不是故意的。你就先收下吧!”
哪知,张红扬手又把食品打翻在地上,盛气凌人道:“别把你的东西到处乱放,我嫌它脏!”
“张红——”我气愤地拉住她,觉得她实在有点儿太过分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别拉我!”张红一把甩掉我的手,上前几步怒视着蓝湄,“快还我东西!”
蓝湄咬着牙、浑身颤抖着,突然,一扭身,夺门而去。
“张红,到底怎么了?”待蓝湄跑出去后,我小心翼翼地问张红。
“没什么,她白天打扫卫生时,自作主张把我的东西扔了。她算什么东西?哼!”
“她扔你什么东西了?”我十分纳闷,觉得蓝湄实在不像擅做主张的女孩子。
张红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反倒问我:“你今天没去学校?”
“是的,我有点拉肚子。”
“呵呵,拉肚子?!”张红突然讥笑起来,“你可真是娇小姐,看不出你还挺会养尊处优的嘛!”
我不理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翻她桌上的考研试题。这时我才发现,厚厚几大本考研题目已经被她快翻烂了。
“张红,你真够可以的。这几大本你全都做过?”
“何止做过?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把它们背出来。”
“哇!”我吐着舌头,又佩服又羡慕,“我几乎还没有动过呢!你哪来那么多时间?”
“时间?”她得意地笑了,“我高烧三十九度时还一边嚼药片一边做题呢!我的时间当然多了!”
“是的,你就是鲁迅,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图书馆里了。”我也略带嘲讽地笑。不知为何,她的口气让我极不舒服。
“我谁也不是,谁也不想是。我只是我自个儿,做自个儿应该做的事情。”张红非常自负地说,接着,拎起书包,把桌上的大部头书一本本狠狠地往里塞,好像跟它们有仇一样。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真没想到那个肮脏陈旧的牛仔包居然可以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正在这时,蓝湄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
“还你,你的宝贝。”蓝湄说着,把袋子抛到张红桌子上,十分庆幸地说,“幸好去得及时,不然收垃圾的人都要把它扔到垃圾车里了。”
“你什么意思?!”张红受辱似的,捧着袋子叫了起来。
我凑过去一看,竟然是一包普普通通的馒头和几小袋榨菜。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你,馒头已经发了霉,榨菜早已经过期了。它们的确应该扔到垃圾箱里!”
“你的东西才应该扔到垃圾箱里去!”张红恼羞成怒,抬脚把地上的几袋奶粉踢到门边,“你的东西就算是金子也是垃圾!我的东西就算是垃圾也比你的金子干净!”
“张红,你太过分了!”我愤愤不平地说,捡起地上的食品,放到张红怀中,“拿去吧,蓝湄是好心。你把身体吃坏了,怎么考试?”
然而,张红却像被开水烫着一般,猛地跳开了。她一把掮起重重的书包,紧紧地抱着自己的“金子”,神态倨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谢谢她的好心。只是这样的好心,还是留给适合它的人吧!”
张红走后,我一个人抱着那一大堆精美的“金子”或“垃圾”,进退不能。
“白青青,你拿去吧。”蓝湄打开衣柜,漫不经心地说。
“不,我不要。”
“你也嫌脏吗?”她扭过头,脸色十分冰冷。
“唉!”我长叹口气,“好吧!只是,你又何必呢?”
蓝湄像是没听到我的话,边换衣服边说:“张红近段熬得厉害,今天扫地时我发现一地她的落发,唉,我真担心她会吃不消的。你们经常在一起,你多劝劝她。如果她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力帮她的。”
“好的。她这样对你,你何必呢?”我又问了一句。
“我们已经合租一年半了。张红虽然瞧不起我,可她也是因为对我失望才这样的。不管她怎样看我,她是我真正的朋友,我们曾经像姐妹一样相处过。即使现在,我也把她当作姐妹。”
我一阵感动,鼻子又禁不住酸了起来。瞧,我就是这样没出息!
“蓝湄,你真好。”我动情地说,“你会得到回报的。”
“是啊,我也相信。”她微笑着,一脸的安详与憧憬。这是一张多么美丽的脸啊!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都坚信,她的心灵应该和那张脸一样美丽。
正在这时,“吱呀”一声,过道里传来一阵开门声,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
蓝湄看着我笑,接着,看懂我心思似的推推我,“快回去吧,我好像听到你的‘那位’回来了。”
“什么我的‘那位’哦!”我故作糊涂。
“还不承认?”蓝湄笑着打趣,“瞧,你的脸干吗红了呢?你们的脸上啊,早就写得满满的了,还在那里‘自欺欺人’。”
“真的?”
“真的!”她十分肯定道。
“唉,我真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蓝湄幽幽长叹,“但我觉得,两条狗相互舔伤口应该比一条狗独自舔安慰许多……”
我既幸福又心酸,轻轻拍拍她的肩,说:“蓝湄,别那么悲观。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机械地点头,眼神似喜似悲。
我抱起那一大堆食品,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正待我要跨出木门时,蓝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住我:“青青——”
“什么?”
“记得别对男人太好,他们不值得!”
我笑,觉得她实在有点儿“草木皆兵”。但我还是冲她点点头,道:“我记得了。”
国庆期间,方卓盛情邀请我们三个女孩一起去逛北京城。他说“五百年修来同船渡”,那么我们几个能在蚁群一样的众生中修得“毗邻而居”,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缘分?
首先拒绝的是张红。张红说一则她没有时间,二则即便她有时间也不会放纵自己,因为心一旦散了便很难集中。她不仅自己不去,还苦口婆心地劝我们也别去。在她看来,我们现在都处于“箭在弦上”的待发状态,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功亏一篑。
蓝湄也没有去。她当然不会像张红那样神经高度集中、高度紧张。但冰雪聪明的她一眼便看得出我们脸上的诚意,于是笑着说,她喜欢被别人照亮,不喜欢照亮别人。
于是,最后去的只有我和方卓两个人。没准,这才是我们最想要的结果。
“十一”这天,天气格外奇怪,它一反北京金秋十月的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反倒是Y沉沉的。云层厚厚地压下来,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天气尽管不好,我们的心情却一点儿也没有受此影响。我们年轻愉悦的心啊,真可谓春和景明的五月,一派阳光灿烂。
清晨,趁方卓去超市买胶卷时,我像赴约一样装扮自己。
事实上,我是一个很爱美的女孩,就像鸟儿喜欢美丽羽毛一样热衷于各种漂亮衣裙。只是,不知为何,自从来到北京,我对美精益求精的心一下子荡然无存,每天都裹在粗糙、陈旧的仔裤、衬衫、运动鞋中行色匆匆。难怪方卓说过,考研生不分男女,大家一个性——中性。
我先套上一件黑色高领长袖t恤,然后穿上一条长及小腿肚的背带裙。棕色细条绒,上面洒满星星点点、花色繁杂的小碎花,浅浅的黄、浅浅的红、浅浅的黑,不经意的精致,秋意阑珊。
我终于脱下肮脏变形的运动鞋,为自己还算玲珑的脚裹上一条长长的透明丝袜,然后取出一双黑色中跟皮鞋来装扮它。皮鞋像一只圆润的蚕豆,有一条可爱的绊带,让脚乖巧得不忍呵责。
站在简易镜子前,我细心地编着麻花辫。不知不觉间,头发已经齐腰了,我近乎自恋地抚着辫子,为自己大半年对它的漠视深感自责。
我没有化妆,年轻是最好的妆容。我只是为细细的手腕戴上一只老银绞花镯子。人们常说,爱带银镯子的女孩是真正的古典。我从不认为我古典,但镜子中的女孩的确精致得令人心疼——尖尖的下巴,苍白的脸颊,眼神宁静而安详,秋水一样。
我头一次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一动人女子。
当我把自己打扮停当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方卓已经愣愣地站在门口大半天,不敢进来似的。
“怎么,不认识了?”我略有些羞涩地拧着辫梢冲他笑。
“啊,啊——”他张口结舌,似乎不知说什么好。
“没想到丑小鸭终于变成白天鹅了吧!”我笑着打趣。
“不,不是丑小鸭。”
“是什么?”
“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一下子所有的一切全变了。”
“哦,变成什么样了?”我俏皮地歪着脑袋。
方卓深深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突然,情不自禁地把脸压了过来。我浑身一激灵,猛地把头闪开了。
待一切收拾完毕,我背着黑色帆布小背包,方卓脖子上挎着借来的理光相机,我们俨然一对幸福的小情侣亲亲密密地出了门。当我们刚走到北大西门时,恰好看到张红像一个干枯的老妪一样,弓着腰走了过来。显然,她又熬通宵了,干巴巴的头发稀薄凌乱,脸色灰败,目光游移而迷离。最令人吃惊的是,她的神经似乎超脱于世外,游魂似的飘到马路中央,全然不顾脑袋正上方的红灯闪烁。
恰在此时,一辆红色出租车飞也似的压过来,似乎想抢在绿灯之前——
“张红——”我扯着嗓子惊叫,魂魄几乎惊飞。
张红猛地停住了脚步,出租车擦着她的脸疾驰而过……
“张红,张红!”我吓坏了,跺着脚冲她招手。
她抬头,漠然地看着我,目光十分麻木。最终,她还是机械地点点头,不声不响从我们身边晃悠而过。
我们先去颐和园。颐和园与北大很近,仅有三站路。可尽管这样,方卓还是借来了一辆自行车。车子破旧不堪,后座被人偷去,全身真的是除了铃铛不响外,哪一处都丁当作响。
我伏身坐在前梁上,脸趴在车把上。方卓骑车又快又稳,风呼呼地吹来,我洒满秋花的裙裾轻舞飞扬。
“青青,让你坐这样的自行车,真是委屈你了。”方卓一边用力蹬,一边不好意思地说。
“怎么,挺好的呀!”实话实说,我真觉得挺好的。
“算了吧,谁不想坐高级小轿车?”
“我就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为什么?”
“因为带轮子的,我除了自行车不晕外,其他的一律都晕!”我笑道。
“不能这样,你太便宜你未来老公了。”
“不便宜,我会要他一直给我当车夫的……”
“啊,原来如此!”方卓惊呼,我们同时大笑起来。
虽然天气不太好,可毕竟是“十一”,颐和园里人山人海。为了防止被人群冲散,我和他不得不经常拉手前行。开始我们还觉得不好意思,但几次下来也就十分坦然了。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都不想有太多顾忌。
颐和园很美、很大。到处都是雕梁画栋、亭榭楼阁。昆明湖上漂满了游艇、龙船,万寿山上挤满了前去朝圣的游人们,我们则手拉手、仰脸走在“十里画廊”间,边走边叹。
“画廊”里有很多水粉画,颇有情趣。我喜欢《红楼梦》与《聊斋》,方卓精通《三国》与《西游记》,我们两个搭配,简直天造地合。我向他讲画上的金陵十二钗与狐仙,他则指着“桃园三结义”向我痛数刘备的无能与关张的愚忠。他说,他最喜欢孙悟空,来去自由、天马行空。
我说,孙悟空才不自由呢!他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却不得不谨小慎微地陪着唐僧这个大笨瓜用俗人的脚步来丈量西天之路。
他说:“那是因为紧箍咒。如果孙悟空脑门上没有那个紧箍咒,他心一烦,一棒就能把R眼凡胎的唐僧打翻在地。这叫‘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分,心平气和’。人家一个猴子都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人乎?”
我笑:“哦,原来你现在就在向孙猴子学习‘忍’字。等有朝一日,紧箍咒去掉后,来个大闹天宫?”
他仰天一乐:“呵呵,知我者,白青青也!”
从“十里画廊”出来后,我们来到“养心殿”的后花园。由于国庆,这里堆了许多应景的盆花,花团锦簇,煞是热闹。许多游客穿着租来的皇帝、妃子戏服在花前搔首弄姿。我们像孩子一样踮着脚尖看,窃窃私笑。
“你觉得他们好看吗?”我偷偷地问。
“一点儿也不。”方卓捏着我的手,轻轻地说,“我觉得他们是在自毁形象。”
“同感,同感!”我欢喜地附和。
“不过,形象已经够不堪的了,再毁也毁不到哪儿去了。”接着,他又在我耳边刻薄地加了一句。
还没待我笑出声,不远处一位身着凤冠霞帔的胖女子恶狠狠地瞪我们一眼,然后斜着眼睛冲身边那个威风凛凛的“皇帝”咬起耳朵……
我心中一惊,拉着方卓的手拔腿便跑,待我们跑到一个僻静的假山后,我再也跑不动了,松开他的手,捂着肚子,笑道:“完了,完了,我们要引起公愤了!”
方卓也在笑:“还好,我们生活在文明的新时代。要是搁在以前,就凭这两句话,把我们的舌头割了还是轻的呢!”
我心有余悸地笑,故作紧张地吐吐舌头。
突然,我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胳膊捉住了。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一张润湿的嘴不由分说地压在我嘴上,蛇一样的舌头灵活地翘起我的嘴唇……
我眼前一黑,一阵天晕地转,身子像泥一样瘫靠在假山上。
我从来没有想到接吻竟然是这样的,更无法想像如此平凡的口腔一旦用于接吻竟可陡升起无限的快乐、无限的情欲、无限的膨胀………
我无法动弹,只有被动地接受他一波又一波游弋进来的舌头。他的舌头如此芬芳、如此强大,像蛇一样温存而粗暴地舔着我的牙齿、舌头、上腭,像一个大摇大摆的入侵者霎时占领我的口腔。我臣服、我乞求,天哪,我是多么沉醉于这种“侵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