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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拍肚皮又说,“我并没有做错事,对不起人,闹到这种田地,也不怨天尤人。我既当得了大官,做得了大事,自封自己为庄主,我就忍得了当乞丐、贫民。要是这样给我东山再起,这才算是大丈夫,真本事!小兄弟,你人心好,你也应该要这样子。晤?”
追命有点哽咽:“庄主……”
“有什么好难过的!人贵相知,有一知交便无憾;所谓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山庄的人这般待我,我没话说,而且,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凡你得势,必定有一群人口口声声为你可生可死,卑屈阿谀的;如果失势,便一定遭冷眼白眼。我是明知故犯,活该现眼报,这才叫痛快过瘾!”他呵呵的笑着,眼神里亮出一点寂寞、一星无奈。“富贵荣华,我都有过;既然当八面威风的人便当不成四面玲珑。我这下做乞丐贫民,也要当成个贫民乞丐的样子!捱饿可以,贫寒可以,我有手有脚,一样可下田耕作,一样可以糊口吃饭。小兄弟,什么都可以卖,骨气是不卖与人的。说起来,我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是个国舅爷哩,我就是不肯攀这个折骨弯腰的亲!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当贫民就当一名似模似样的贫民,求人卑屈,则万万不可!他日我东山再起之时,我还可以跟人说:咄!瞧,我三十九岁时还一无所有,一个一穷二白的老百姓哩,这才叫白手起家,这才叫大起大落!”
他把酒菜都塞回追命手里,“我今天会见你,不是要接受你的同情,而是看得起你:当个公差小役,也要当得清白、清正、清奇,不愧为我舒门里的养士!你给我银子,当还我情,我实领了;酒菜则就心领了;要当穷人,就不要一餐咸鱼白菜,一餐美肴酒R的,那多蹩扭!酒是用来乘兴的,不能在失意时喝的,心灰意沮时喝酒,容易以酒消愁,大丈夫靠这一点水来解愁消闷,像什么话嘛!R也不是这个时候吃的!孩子们今顿饭吃了R,下顿饭便无此不欢了,没受过苦的孩子这怎么能砥砺志气!我接见你,是看得起你,小兄弟,你可别害了他们!知道吗?嗯?”
追命咬着下唇,只记住舒无戏的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当年我为啥要收容你吗?”舒无戏依然用凛然有威的横睨着他:“当日,你偷了酒,诸葛先生就跟我说:‘此子是个大材,你先留着他,多加磨炼,我还在宫廷与J宦斗争不休,现在接他回宫,只怕害了他。’他果然没有看错。”
追命只觉得心头一阵热,几乎没喷出血来。
“你别这个样子,富贵浮云,其实是:得之,我命;失之,我幸。如是而已,你还难过个啥!”舒无戏说着又放了一个P。
响P。
舒无戏大笑道:“你看,小老弟,日他妹子的我现在多自在,以前在皇帝老子跟前,P可不能放,放了要杀头的;只听佞臣谗宦在嘴里大放狗P,嘿,多憋气!”
他大力的拍着追命肩膀,笑道:“其实你应该羡慕我才是。入他乃乃的,你而今当个公差,上不下下不上的,可比我鸟窝囊得多了!”
然后他又笑问追命:“怎么啦?诸葛先生大前天来找过我,还问我那姓崔的小子腿法练得怎么样了!”
“腿法?”
“那本腿功是诸葛先生要我不露痕迹、不动声色的交给你,看你有没有下苦功去学的!他为这套腿法可花了不少时间心力哩。他要我告诉你:学成了,还要创,学是可以靠人指引,创则要自己去悟。匠与大师,其分别就在能不能创。唔?”
他又放了一个不臭的P,再问:
“唔?”
少年追命 … 第五章 煎炸的J诈
一个人只有一生。因为每个人都只有一生,所以每个人都应该好好的过他的一生。
回顾过去,追命的日子都不好过,不是颠沛流浪、就是不受注重,但他一向都很乐天知命,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已是半个奇迹。
他苍桑而不尤怨,辛酸而不悲伤。
遇挫不折。遇悲不伤。
──尤其在他得遇舒无戏:人在陋巷、不改其志之后,对人生更有大感悟。
不过,回到味螺镇的他,在父母亲坟前上香的时候,十六岁少年的追命,实在抑不住伤悲而掉泪。
因为母亲的死因有疑,使他发了狠再花两年时间来调查,发现不但他母亲梁初心是“太平门”梁家的一员,连父亲崔唇容当年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人物,外号“醉翻天”。
──说来也真是的,如果自己的父亲不也是武林中人,何以得识“三缸公子”温约红?如此想来,温约红跟父亲一样,都是好酒贪杯的武林高手,只不过一个能饮,一个易醉而已!
追命反覆搜集证据,细加稽查,终于发现了一段武林秘辛:
“太平门”以轻功见称,腿法为辅,但后来,同是下盘功夫,却有人精研腿法,也有人仍以轻功为本。精擅腿法的后来自立门户,称为“大平门”,即“太”字下面少了一点。
他们这样一来,同一门里,变成两派。而“太平门”门规虽严,偏又不似“蜀中唐门”和“老字号温家”:唐门也分暗器、火药、毒物三宗,但因唐老太太三代主掌大局,加上唐老太爷子幕后C纵大势,虽然唐家高手,良萎不齐,意见不一,但仍能由强人领导,将“暗器”一以贯之,其他“火器”、“毒药”只以为辅,助长暗器之威力。“老字号”温家到中期亦分为:制毒的“小字号”、藏毒的“大字号”、施毒的“死字号”、解毒的“活字号”四脉,但这四脉只是分工精研,虽时有倾轧冲突,但一遇外敌,彼此仍配合无间,加上四脉首脑温心老契、温亮玉、温丝卷、温暖三等把持大局,局面乱中大稳,还算稳得住阵脚。
“太平门”强人首领梁大口一死,门里即分为二支:注重腿法的“大平门”新系统认为太着重轻功,未免有“未战便逃”之意,“太平门”积弱多年,未赏不是与这种“逃亡保命”心态有关,所以化被动为主动,以积极抗消极,以梁铁舟为主、精练腿法,集众高手之创研,以强补弱,渐有大成;“太平门”主流派的人却觉得:轻功提纵术才是“太平门”梁家的擅长,集数百年来独门之秘,心得精华,无可替代,岂容后人轻侮,且何苦要舍本逐未,背弃师门?加上轻功以保命为旨,以和为贵,腿法则以打杀为重,有伤和气,是以梁艳丽为首的一系,对“大平门”都颇不以为然。
果尔,未久,两系冲突日频、互讥相残,倾轧日重。“太平门”讥“大平门”少了的那一点,应放在头上,即是“犬平门”;“大平门”笑“太平门”一味只会逃命功夫,不战而逃,尽早变成“摆平门”。
两家仇恨,愈演愈烈,因而发生殴斗,造成人命。人命关天,又厉变为互相寻仇,伤亡愈来愈重。
“太平门”本与“下三滥”何家素有怨隙,但“太平门”头领梁艳丽为了要先敉内患,便与“下三滥”何家首脑人物“何必有我”合作戮力,突击“大平门”,男的杀的杀、废的废,女的J的J,辱的辱,手段残暴,远比武林外派互相屠杀更甚。事实上,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在所必然,大家都是姓梁的,如果不杀得永无翻身之力,难保有一天不窝里反,倒干戈,给人杀了回头。
每个人虽然只有一生,但许多人的一生便在这种族系之间倾轧仇杀中莫名其妙的断送了。
不过,“大平门”虽然全军覆没,但听说首领梁铁舟在给同门追杀重伤垂危之前,有一个在朝廷和在武林中都极具威望的人物出来救了他,并保住了他的家小。梁铁舟把精研的腿法要诀赠予那人之后,便因伤重不治,溘然而逝。
“太平门”了结了心头大患,但身旁又生魔障。“下三滥”趁着剿灭梁氏叛逆之便,势力入侵太平门。梁艳丽发觉已迟,何家有不少人已各用婚嫁、拜师、学艺、义助、任职、投靠的名义,成为“太平门”的人,并暗行分化,夺权、并吞。
这一来,纷争又起,这回“太平门”虽然在梁艳丽非常手段之下,仍能将“下三滥”何家的势力勉强逐出家门,但也结怨极深,元气大伤。
从此,梁何二族,成了“遇梁斩梁,遇何杀何”而“太平门”内,本因敉灭“大平门”而不忿的子弟,加上“大平门”里劫后余生的人,还有受剿灭“下三滥”行动无辜波及牵连的成员,三流合一,因为一个出类拔萃的高手梁浸浸的崛起,统领联合,又再成立“不平门”,脱离“太平门”而去。
可是,江湖风险多,七帮八会九联盟和“大连盟”根本不许再有新的门派冒头,而且这些人始终实力未够,不足成事。“太平门”怕春风吹又生,绝不任其坐大,不住派人追杀;“不平门”的人分整为零,各散西东,各自为政,飘泊江湖。
梁初心(崔大妈)便是“太平门”旁系成员之一。
她长得娇丽俊俏,原在“太平门”也甚得器重,但她不值“太平门”种种所为,是以断然离开太平门。
门主梁艳丽本就对她有偏见,她这种作为,使“太平门”即行下令追剿格杀。通常,追杀这些“梁门逆徒”的事,是由梁艳丽手上心腹大将“火烧天”梁坚乍来处理。
梁坚乍诡计多端,手段狠毒,动手杀人之后,往往把人一把火烧个干净,“无迹可寻”;此外,在梁何二族合并期间,他跟何圣神,何太太等学了不少“下三滥”的功夫,包括的掩眼法、布阵和下毒,他使用这些毒招去对付他的同门。
──受过他*害,无处容身的梁氏同门都对此人咬牙切齿:这个“J诈”的小人该落地狱下油锅去“煎”而“炸”之才是!
梁初心偕同夫婿崔唇容天涯流亡,隐姓埋名,一个打渔,一个杀鱼,大隐于市,久而久之,梁初心红颜变老,人也完全变了;崔唇容更大志消沉,镇日以酒消愁。这都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同门灾劫所致。
可是,是祸躲不过,那次因崔唇容大醉,赊账不还,以致“更衣帮”好手“七层虎”朱麦寻畔,梁初心不忍见丈夫给这干狼虎之徒活活打死,所以就重露身手,把这干家伙打了个落花流水,但也因大腹便便,不小心挨了朱麦一记“七苦拳”,害得追命一生下来就头重脚轻、为伤所苦。
不过,朱麦并没有因此算了。他是聪明人,一眼便瞧出崔大妈的轻功来路,一猜便知这对卖渔夫妻为何窝在这小山城里。于是,他私下通知了“太平门”的梁坚乍。
梁坚乍并没有马上行动。
他一向沉得住气。
他要一步步来。
──对叛徒,他一向都不放过。
──对杀手,他一向都不饶恕。
有些人以为杀手凄美、潇洒、独来独往、赋有情于无情。追命却大不以为然,其实当一个杀手只是负责去摧残另一个生命,无法无天,只为一已之私(仇、恨、钱、权、甚至只是一种无聊虚妄的快意、成就、荣誉),就不择手段,扼杀了对方生存来证实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这些人,活着就根本丧失了意义。
追命一向不当杀手。
──如果他真要当杀手,他也只愿当一个专杀杀手的杀手。
他认为真有本领的人,应该去当捕快。
──捕快是为了持正执法,为民除害;一个好的公差捕头,对上要不怕强权,以理行事;对下要依法除J,不畏人言。
──当一个杀手,太容易了,把不喜欢的、阻碍自己前程的、剪除之后便有利可图的人杀掉不就得了!
但当一个好捕差何等不易,两面为难,四面受敌,而且还常遇上十面埋伏!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公差。
但他心细、周密、肯下苦功,不查个水落石出势不甘休。
他虽然年轻,但江湖经验却很丰足,很快的,他便查得七、八年前,梁坚乍嘱人把一支“下三滥”淬毒精制的“两头针”置于鱼肚里,那个清晨,那一刺,便要了崔大妈梁初心的命。
他再追查一下去,发现连他父亲崔唇容之死,也是有人趁他酪酊大醉之后,乘他仍举杯痛饮之时,一掌把杯子拍入他喉中,令他哽塞致死。
那个人便是梁坚乍。他这回不放火是以为反正不用放火也没人会发现。
于是他写了状子,击鼓鸣冤,在味螺镇呈案,并告到霹雳乡去。
结果是:
没有用。
县衙根本不敢动“太平门”梁家的人。
原因除了跟不敢碰“老字号”温家的人之外,更因为梁坚乍根本是县官万士兴的“老友”,两人狼狈为恶、朋比为J、互为奥援已久,怎会受理?
反而,梁坚乍因此得悉追命是梁初心的后人,因而与两名心腹弟子南下味螺,决意要斩草除根。
少年追命 … 第六章 “得之我命,不得我幸。”
那天晚上,风起。
长城远。
长街寂。
在寒风飒飒的味螺镇口,追命独自在路摊上,叫了几碟小菜,独个儿自斟自饮。
也许是因为风寒,或许是因为太晚,所以只剩下一摊卖饽饽的,一摊卖烧饼油条的,一摊卖面的还在镇口摆卖。
热腾腾的烟,氤氲着人间烟火的梦。
寒夜锅里的街头,萧飒零落,几张空凳,只有一个食客: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端坐低首,在等着热面,就算是在这样浓的夜色里,那小孩的脸色是白得泛寒,两道眉毛很清秀。他在把玩着一双满是污垢的筷子──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
锅里的油滋滋作响,追命听了就很喜欢,不觉又哼起了歌,带着星星的醉意。
──是那首后院里小透姑娘和他说那几句话时二乃乃唱的调儿,还是那首窗帘下动人小姐俯视街景时所唱的歌?
他想起了准?
──谁知道?
那时追命还年少。
──年少的追命,但有一颗苍桑的心。
但那个晚上,他仍年少──谁都有过曾经年轻的晚上,可不是吗?
那天晚上,追命叫了面,正吃了第一口。
然后他就停箸──
隔在黄火晕昏(那一点灯火不敌整个了无惮忌的黑暗)的微光里,他向那卖面的汉子问:“怎么你的面?”
汉子看不清面目。
他的话也含糊不清。
“嗯!面?”
“对,你的面!”
“面?什么事?”
──也许“什么事”是一道命令、一句暗号,也许是说暗号或下命令的人觉得时机到了,该下手了,这三个字一说,卖面的和卖饽饽的一起/一齐/一气出手:卖面手中的面,变成一条长线般半黄色的剑,直刺追命;卖饽饽的饽饽,飞蝗石般的飞S向追命。
只有卖油条的动作最慢。
──…个真正好的杀手,不是因为他快,更不是因为他慢,而是因为他的身手,快慢得恰到好处。
他当然是好杀手。
他要看着吃了毒汤的追命如何闪躲那“面剑”和“饽饽飞星”。
他看敌人是怎么闪躲他才出手。
他是点了一把火,
──一把把敌手烧得尸骨无存的火。
他最稳。
最定。
因为他才是今晚的主角:杀手的主人。
他是梁坚乍。
梁坚乍虽然“J诈”,但他万未料到今晚会有这样的突变、这样子的下场!
因为追命突然平平飞起(用的是“太平门”的轻功,但却是连“太平门”也没学会的轻身功夫),一霎间,连捱了“面剑”和“饽饽飞星”,脸不改容,闪到了自己面(档摊)前一张口,连面带汤,全喷到他脸上,接着,飞起一足,把整锅浓油踢到他身上。
正当他痛得惨叫/大吼/咆哮/悲号/哀吟/狂嘶/厉啸之际,追命再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头颅。
一脚。
踢断了──
他的脖子!
──这是什么腿!
──这是何等可怕的腿法!
他一踢得手,立即回头,令他震愕莫已、惊异莫名!
因为卖面和卖饽饽的,在梁坚乍整个人给沸油淋得像刚煎炸过一般之际,都一齐送了命。
──就死在那儿。
死在他们的“摊位”上。
──每人喉管,都穿过了一支筷子。
寒街上,只有小孩子仍在那儿。
坐在那儿。
一个脸色很白的小孩子,令人看去有点发寒。
他手上的那双筷子,已然不见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小童!
映着灯火一照,那小童还未及长得俊,但已见俏了:一种寂寞刀锋冷的俏。
追命忍着伤痛,道:“谢谢。”
“谢什么,没有我,你一样杀得了他们。”
追命奇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是恶人。”
“你跟他们有仇?”
“没有。”小童说,“我不知道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报应这回事,但我只知道:好人该有好报,恶人得有恶报。如果没有:就让我们来替天行道吧。”
这个小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但正义感很凛然,其怨毒也颇深,杀气更烈。追命怔了一怔,不禁问:“尊师何人?”
小童一晒:“得有缘时,你自然便会知道。”
──听他谈吐,居然像是饱学博识之士,不但得体大方,也话里含锋,咄咄迫人。
小童反问了他一句:“你也杀了人,你不怕吗?”
“他们是来杀我的,我不能让他们杀,只好杀人了。”
“你当过衙捕,”小童居然像很清楚他的“底细”,“你当知道杀人偿命这回事吧?”
追命孤疑地道:“……你是要我到衙里去自首?”
小童立即摇着:“非也。家师说:你杀梁坚乍是旨在自保,而且,你也是“太平门”梁家外系子裔,此举是清理门户,这是武林械斗,与官府无权干涉。知道吗?”
追命为这小孩声势所慑,只能说:“是。”有些话,想问,又不敢问。
小孩把话说完了,便打算要走了。
他真的“走”了。
但他不是用腿“走”的。
他并没有站起来。
他坐的凳子是会动的,原来早已装上两个滑轮,只要一拎把手,再按机括,便会徐徐转动。
追命一看,便知道这小孩子一双腿子,已经瘫痪了。
──已经废了。
──这样的一个小孩,真可惜啊!
他心头怜惜,甚至有些疼惜了起来,不禁也看着看着而忘了转移视线。
小孩刹地寒白了脸,叱道:“看什么?,没见过断腿的人吗!”
倏地一扬袖,一道刀光,以电的速度雷的惊愕向追命迎脸而至!
千忙万险中,追命猛起足,踢飞这一刀。
这一踢,那一刀,飞上老半天,苍穹黯处,久久不下。
──那一刀竟全无力道!
追命额前落下二绺发丝。
──还是给刀锋险险扫中!
(这一刀如此之速,如此之厉、如此之锐,但竟不是以内功发力,而是凭巧劲施为的!更可怕的是,小孩那一刀,似意不在伤他,似只要吓他一吓而已!!)
(以巧劲御刀,尚有这等威力,要是这小童日后练成雄浑内力,岂不是……!!!)
追命震愕当堂。
小孩扁了扁嘴,很难过似的道,“我以前也是像你一样,有手有腿的──”
追命忙道:“小兄弟,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看他忙了嘴皮说不清,小孩嗤的一笑,笑靥天真漫烂:“什么意思!这个那个的!听说你也是一出娘胎就受内伤,每天非饮酒不能活命,而且上身的功夫,总难有大成──你也不曾伤心难过吗?”
追命呆了一呆,只脱口就说:“得之我命,不得我幸──没啥好怨的。”
小孩垂下了头,直至那把飞上半天的小刀“笃”的以声,自天空落了下来,C在桌子上,刀柄兀自震幌着,他才如梦初醒,喃喃地道:“得之我命,不得我幸;不得我命,得之我幸……”并推动机括,缓缓远去。
追命不敢再追。
他怕这小孩会不高兴。
他只敢远远地问:
“小兄弟,你如何称呼?”
“……我姓无。”
“吴?”
小孩没有应他。
“姓毛?姓巫?”长过对方至少十余岁的追命傻愣愣的自忖:“还是姓武?”
事实上,追命一脚踢死“火烧天”梁坚乍,少年的他,在第二天,已经成了名。
大家都知道,有个少年把“太平门”中第一号杀手梁坚乍踢死于镇口,正是大快人心;而传闻那少年的腿法,极似当年“大平门”所失傅的“追命腿法”,是以人皆称之为“少年追命”。
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少年追命也遇上了一个令人惊异的人物,一个小童,不知姓毛?姓巫?还是姓武?
稿于一九九零年三月二十日:汪成华来电约稿。
少年追命 … 第十八集 空中大石
往好的想,
悲伤也可以是快乐;
往坏处想,
快乐也成伤悲。
第一章 怎样?
第二章 怎么样?
第三章 什么怎么样?
第四章 爱怎样就怎样!
第五章 我这样又怎样!
第六章 这样那样都一样
第七章 期待更大的石头
后记 追追命的命
少年追命 … 第一章 怎样?
那天晚上向冷。雪已停了,万籁无声下的是肃杀;马不再赶路,岁月和飘泊已转入驿站的墙壁和地板里。杯子是冷的,因酒而温热;刀是冷的,因贴着身体而锐热。暮晚的天色由蓝转黑,特别快,非常静,且带着不着痕迹的杀意。
少年的他仍在客栈的一角喝他的酒,微带酒意的眼光很美。
──壶中天地大,袖里日月长。
如果他醉眼里蕴含了什么意思,大概就只有这个意思了。
“霍”的一声,门帘猛然掀了开来。
一人紫膛脸,顾盼有威,赤颊方颧,衣袂激荡着金风猎猎。
他并没有去掀开帘子。
厚旧的帘子像是自动激扬起来的。
他大步而入。
后面跟了两个人,眉目清奇,背负长剑,神情充满了崇敬,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弟子子弟。
帘布未落之际,可以瞥见外头雪势已止,但风声渐剧,无尽的暴风和风暴,看来还会继续以无情的力量无尽的击打着无情的人间。
掌柜的呵着腰、屈着身、腴着像身怀六甲的肚子,去招呼这一看就知道的大客户。
──尽管是在这样小小的途驿里,这汉子的气派依然豪壮;尽管他身边只有两个人,但他的气势仿佛帐下正有千人待令出战。
在这个“暂时驿栈”里,有七桌子的客人,七枱人客都知道,来的是谁。
这人正是当年御前带刀总侍卫舒无戏。
他不但曾在殿前舍命保驾立有大功,更曾自请命赴沙场拼命杀敌立有战功,只不过,后来为J臣进谗,参了一本,落得个家散人亡,令他解散一手建立的“饱食山庄”,落泊江湖。
──但他豪情依旧在,豪迈不改。
有人对他说过些什么:“看他起朱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他不以为忤,还哈哈笑道:“我的红楼朱阁,就起在我心中,我一日不死,那塌得了?就算死了,塌没了又有啥相干!起过风云见过繁华,不就是了!我心里还天天高朋满座,终宵不去呢!”
近日,皇帝转了死性,采信了诸葛太傅的忠言,重新下诏起用舒无戏。
舒无戏即跨刀上京,这一来,万民称幸,闻者无不雀跃,凡他过处,都有旧相识、老战友、还有当年门人子弟为他唱道同行。
他一一回拒。“等我再有一番作为时,再来请大家干一番事。”于是身旁只留两名子弟。
这晚他错过了宿头,在雪静风啸的夜晚,来到暂时客栈,要喝一口热酒,来温一腔热血。
但他的敌人,已在这小小驿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置下了九面埋伏,静候他的来临!
七桌子的客人,有三桌的人,分别是“浸派”、“跌派”、“扭派”的杀手。
共十一人。
他们来只有一个目标:
──受命杀舒无戏。
有两桌的人,是“太平门”梁家的好手。
共八人。
他们来只有一个目的:
──奉命杀舒无戏。
有一桌的人,是“蜀中唐门”的高手。
共三人。
他们来只为了:
──杀舒无戏。
此次行动本由“下三滥”何家“德诗厅”旗下的高手:“一尸两命”何尚可主持──但且不管这人来不来,他们都会下手,一定下手。
他们有共同的目标:
目标只有一个──
“杀舒”。
杀死舒无戏。
还有一桌,便是那个眼里满是醉意,喝酒喝得像掉进了恋爱里,过早有华发的年轻人。
──看他的眼神,酒醉了之后,一定是想起了他的恋人。
他独座。
除了他,还有一人。
这人没有桌子。
他“赖”在地上,像一件什么农具似的,靠在干禾上便已呼呼睡去。
──这人似比喝酒的年轻人还要年轻几岁,看去相貌堂堂,但就是弄得灰头土脸,一对大手,实在太大了一些,连睡着了也似无处可安置。
低头埋首喝酒的青年正是追命。
追命正端详那朴实少年的睡相:天气那么寒冷,怎么这人不喝酒也能睡去?日间工作太累人了吧?他也学过点相术,觉得这样子的少年窝在这儿,窝在这里渡过岁岁年年,实在是件很不公道的事。
其实相貌俊美的世间男女,在所多有,只不过不一定也同样有俊美的运气,是以在俗世红尘中湮没消亡,也是常事。
追命正在揣想的时候,三派杀手、太平门高手、唐门好手,全都在定计:
──我要在刹那间把剑刺入他的心房/我要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我要先别人夺取这家伙的狗命……
──我要在他背上/胸上/头上/身上钉上七十八种暗器……
──我要封杀了他一切的出手和退路……
忽听“砵”地一声,像有谁在瓮底里点燃一支爆竹,随即闻到堪称惊天动地的臭味,像浸在沟渠里七十二天的咸鱼突然喷出了一口气,这才恍悟原来是亲爱的舒无戏正放了一个又臭又响的P。
一时间,那臭气像给冰冻着似的,凝住不散,可苦了那一干高手好手和杀手,掩鼻不迭,心里也叫苦不已;偏在这时候又不能离去透一口气,更不能贸然发作。
这时,那大腹便便的老长柜,正哆嗦着走到舒无戏跟前,哆颤着问:“客客客……倌倌……要叫点点点点什什……么……下下下下酒的……?”
舒无戏觉得很好笑:“老掌柜,你怕什么?唔?”
掌柜震颤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六桌客人,手背露出青筋。
手按在刀柄上。
力握成拳。
舒无戏扬起粗眉,笑问:“你怕我?”
掌柜的声音颤得像断线的念珠:“怕怕怕怕……我不不不怕怕你……我怕怕怕怕……”
“怕?”舒无戏还是不明白,“怕什么,唔?”
──人们对他们自己所不知道的恐惧,多半会这样问,却不知别人所怕的说不定也是有一天自己所惧的。
“怕怕怕怕……”掌柜“怕”得连“怕”字几乎也念成“爸”字:“我怕有人杀你…──”
“杀我?”舒无戏哑然失笑,指着自己的大鼻子,道:“谁?”
掌柜道:“我。”
这句话显然是一个暗号。
这句话一出,“扭”、“跌”、“浸”三派杀手都出了手。
扭派四人,在奇异的扭动中出了剑。
他们的剑光也是绞扭的。
跌派的四人,在出剑时先行翻跌。
在跌势中出剑的招路是不可预测的。
浸派的三人,出剑之时,全身突然湿了。
湿透了。
然后他们的剑光像雪。
似雨。
──在雪中雨中水流之中,是无人不湿的:为血水所浸而湿!
“太平门”的高手后发而先至。
他们的轻功比出手还快。至少比剑光更快。
蜀中唐门的人不发而至。
他们的暗器先至。
但谁都不及他快。
──谁快?
那掌柜。
──惊怕抖哆中的老掌柜!
“我”字一出,他一掣肘、一扬袖、一翻掌,便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刃,一刀斫了下去,快得不但出乎意料之外,还超乎想像。
这一刀迅疾无论,而且还掠起一股腥味,见血封喉,正是“下三滥”何家的“杀鱼刀”!
这一刀虽快,但有一人行动更疾。
──那当然是追命。
追命整个人弹了起来,半空一弓,又重重的把背部“砰”地摔在舒无戏的桌面──奇怪的是:他轻功那么轻,身法却似很重很重,但身法越是笨重,动作却越是灵活──然后两脚急蹴而出:
一只脚顶住了掣刀的手,一只脚沿如刀,正贴在老掌柜的脖子上──是贴,并不是切,因为并没有真的踢过去,只是像一口利刃般黏在老掌柜的下巴──同时,追命还向正在喝酒还是吓胡涂了的舒无戏唤了一声:“嗨,舒庄主。”
舒无戏大为讶然:“是你?”
追命道:“是我。”
舒无戏像在家里闲聊一般,夸道:“唔,好俊的身手。”
追命却大声道:“别动手,一动手我就先踢断他脖子!”他这句话当然是向那六桌正要扑过来出手杀人或救人的高手说的。
舒无戏肯定的点头:“狗入的,他说的对。”
这老掌柜正是“下三滥”高手何尚可,是这次行动的领袖,也是此次行动幕后主脑身边的红人,唐门、梁氏和三派人物还不敢背这个黑锅。
老掌柜又怕得全身发起抖来了,又颤着语音说,“你你你……先收脚……我我我……立刻便撤……”
追命不同意,“什么你你你我我我,我收了脚,你还会罢手吗!”
老掌柜连大肚皮也抖得乱颤狂摇,“……你要是不放我……他们是是是不会走……走的……那只有耗耗耗在这这里了……不如你先收收收腿……我一定马上就走……”
追命听了,也觉得有理,望向舒无戏。
舒无戏大力的点了点头:“天杀的,他说的也有道理。”
于是追命道:“我就先收一只腿……你先把人叫出去。”
老掌柜不住点头,严寒里,他一额是汗。
追命缓缓收腿。
先收拦住持刀的手那一只腿。
腿刚屈起,骤然之间,却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令一向应变奇速、出腿奇迅、反应奇快的追命也来不及应对的事。
老掌柜的肚皮遽然裂开!
里面倏然伸出一只手。
手里有一把刀。
黑色的刀。
刀刺追命!
──追命的身还在桌上,鼠蹊部位离那老掌柜的“大肚子”极近极近,谁也不曾料到肚子里面居然还藏了一名小杀手!这一刀突如其来,令追命不及闪躲、无法闪避!
甚至连发力把老掌柜的脖子踢断也来不及。
此外,老掌柜何尚可的另一刀,却急刺舒无戏!
──他没忘了舒无戏!
──这才是他的任务!
──他才是他的目标!
就在这时,突有一人,自地上陡地“站”了起来,双手一伸,看似缓慢,瞧似平凡,但几乎快已不能形容、高已不能描述他的出手,他的出手竟有一种不容人回避的巨大力量。
他一伸手,左手握住白刃,右手握住黑刀。
──就用一双手。
R掌。
“咯登”、“咇登”两声,黑白两刃,不管有无淬毒,都给他拗来像冰屑一般易碎且脆。
老掌柜何尚可的攻势已完全给摧毁。
追命一脚,把“一尸两命”的“肚子”里藏的人踢了回去(他不想见这种人,太Y险了!),再一脚把何尚可踢飞了出去(他不敢再跟这种人面对面站,太危险了!)
然后追命这才看清楚,从地上挺起来的是那稳重方正的少年。
他手里揸着两把名著天下闻名丧胆的毒刀,却握成了碎片,还向他咧咀一笑,有点得意,但十分善意的问:
“怎样?”
追命忍不住夸道:“好掌功!”
那少年也相知相惜的说:“好腿法!”
在旁直瞪眼的舒无戏却说:“他乃乃的,你俩个都说得不错!”
少年追命 … 第二章 怎么样?
他虽比他还年少,却以恢宏的气派与追命相遇。追命的眼神已略带沧桑,但唇边依然是常悬那一丝玩世与不羁。
追命有点赧然的道:“原以为可以不杀一命、不伤一人、不打架便可化解,但还是不管事。”
那少年忙道:“兄台用心好,不过对这等恶人却不听事。”
这时,那廿三名凶神恶煞,抡刀挥剑扣暗青子的又要杀上来了。
两名少年背靠着背,准备大杀一场,大打出手。
舒无戏忽睁转着两只大眼,问:“你们不想打杀伤人性命?”
追命诧然,但答:“这当然是最好的了。咱们无冤无仇,又何苦要杀伤人命?”
那少年也道:“诸葛先生只命我来暗中保护舒大人上京,能免杀人就得免!”
舒无戏呵呵笑了一阵,放了一P(依然奇臭无比,一面喃喃自语:多放点,免得进了宫就不能畅快放他乃乃的了!),然后又'口骑''口骑'笑道:“杀千刀剐万刀的,杀人还有说难的事,吓唬人嘛,那还不容易。”
话一说完,他拔刀一斩,大喝了一声:“滚──!!!”
追命“差点”就真的滚了出去。
──真是惊人!
不单是他,连守在舒无戏身边两名早有防备的子弟,也给震了出去:
──一撞在墙上;
──一撞在桌上。
这一刀,从腰背拔出来,划了一道大弧型,划过背脊,划过头顶,划过前身,斫在桌上,不但大桌齐口分而为二,凡刀风过处,由后至前,整座客栈,从墙壁到屋顶,全切开两爿,那就是说,那偌大的一间房子,给这虚斫一刀,完全砍成两边,切成两爿,像本来就是两间屋子一样;风吹进来,连雪也激飞进来,像星星也要掉下来了──过后才知道:雪又开始下了,还下得很急,很密。
这一刀声势骇人一至若此!
──这一刀!
这一刀一出,敌人都“不见了”。
──走避不迭。
谁敢惹这一刀?!
──看舒无戏看刀抚刀的样子,也正是流露着:谁敢惹我,这四个字。
走光了。
谁也不肯再留。
──谁也不敢跟砍出这一刀的人为敌;何况,他身边有那两个:一个擅于腿法、一个有一对铁手的年轻人!
那一刀,那一声大喝,把所有的人都震了出去──不震出去的也给震倒、吓坏了。
只有一人,正在舒无戏身边,连眼都不曾霎一下。
好深厚的内力!
好定力!
那正是那名以手碎刀的少年!
追命这才明白:
舒无戏根本是不需要他来救的。
那少年也这才知道:
舒无戏绝对不必要他来保护的。
“咄!”舒无戏向这两个年轻人露了一手,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