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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无情就得要面对“战后”的问题。
很多人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其实不然。“后悔”本身就是一种药,这种“药”治的就是任性的举措和燥狂的心。
不过,无情现在并没有后悔。
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唯有的悔意是:如果蔡府藉此把事态扩大,归咎于诸葛先生,他恐怕自己一时之忿的出手,怀了诸葛先生的布署与大事,那可是他承担不起的。
所以他宁愿对手直接找上他,快点来向他报复,这样就可以图个痛快,一了百了。
可是奇怪的是,没有动静。
一直没有动静。
一点堂响午寂寂,虽在人间却无人烟。
清晨,一朵花开在氤氲的雾气中渐放。
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中午,一只蝉在无情轻抚手中暗器时欢唱。
没有人找麻烦。
傍晚,一只离群的大雁在浓浓暮意轻嘶而过,很快没入暮色苍茫里。
没有麻烦。
没有人找无情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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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找无情的麻烦反而更麻烦。
因为完全不知道敌人有什么举措、怎样报复、会有什么行动。
可是蔡家这种人是有些微小仇无不害人倾家灭绝为报复的。
无情伤了蔡家两个公子,而且伤得不轻,一个恐怕得眇一目,另一个,只怕铁弹还嵌在身上X位里,取不下来,剜不出来!
这两个人没有理由不报复的。
这种人决不会不报仇的。
少年无情 … 第二章 最麻烦是没有人来找麻烦
无情不怕麻烦。
他自小在麻烦中长大,在麻烦中坚强,在处理麻烦事情中日渐成熟。
可是现在最麻烦的事就是: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他得罪的正是一干最麻烦的人。
这些麻烦人物事决没理由不来找他的麻烦。
但一直没有动静。
——这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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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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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他更烦恼的是:连笛声也无所闻,湮远得好像一场中宵乍醒追不回的残梦。
在月夜里,只剩下了他的箫声。
深夜里,只有一个苍白的少年,带点病意的惨绿,吹着带点哀怨的箫声,古楼寒窗下,听几片,井桐飞坠。
不恋单衾再三起,一管箫寄情无依。
只有箫声,没有笛鸣的夜里,一点堂后院的盛崖余,只像是生命灰烬的一点余光,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他的思念,也只有一半在醒时,一半在梦时。
他等那麻烦,麻烦迟迟不来,三月的柳絮已飞扬起许多岁月的纤尘。
只有静静的月夜,没有清清的香。
只有静,没有香。
他等那遗香,余香姗姗来迟,花已开到荼靡,晚来风急,夕拾可期。
这一晚,他习过了暗器,练过了气,吹过了箫,再也不期待回应,正要催动辘轴,回返一点堂之际,忽然之间,月夜下,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只觉后头J皮炸起,这刹间,他几乎要发出杀伤力最大的暗器。
就在这片瞬之间,他感觉到:
来人已很*近。
来人就在他背后。
来人武功极高。
来人不知敌友。
——就因为“不知敌友”这一点上,未能确定,所以他的暗器才没有立时发了出去。
也在这瞬间,背后的人已开了声:
“余儿,是我。”
无情这才舒了一口气。
一口长长的气。
幸好是友。
非敌。
——要不然,只怕他暗器一击落空,以对手无声向他*近的能耐,他已别无生机,除死无他。
●
来人当然是友。
还是他的亦师亦友。
来的是大石公。
——一个温厚、慈和、好嬉谑,但有时又有点狡诈、飘忽、下手狠辣,白眉白须,秃顶红脸,外貌就像南极仙翁一样的“老人家”。
听说,大石公并不老。只是他的容貌,一过三十五已老成这样了,加上德勋望重,人人已称之为“公”。但也有人说,大石公其实早已很老很老了,但一过三十五后,他的样貌就没变过,也像从来没有老过,所以人称大石公。大石,是不朽不变的。公,则为尊称。人问起他,他只扪髯呵呵笑说:“我?八十年前八十一。”当然,谁都没当他真的有一百六十一岁。
不管怎么说都好,大石公在地位上是个武林名宿,武功上博杂精纯,兼而得之,但在行止上,他与无情,就似个忘年之交。
像朋友。
——像这种亦师亦友,才是世上最难得的贵人:在你须要时教晓你做人道理,在你虚弱时扶你一把,在你平时却成为你有说有笑毫无顾忌的朋友。
你有这样的朋友吗?
一个人要有重大的成就,除了一起并肩作战的伙伴,有两种人的际遇是少不得的:
一是贵人。
一是财神。
——贵人就是扶植、赏识你的人。
——财神就是在钱财方面支持你的人。
有这两种支撑力,你不但能按步就班,取得成功,还能平步青云,成就大业。
●
来的是大石公。
今晚这位“南极仙翁”,在月色掩映下,脸色不再那么红彤彤的,反而显得有点苍白,甚至带点惨青。
而且,看来还有点心事。
他却轻咳了一声,向无情问道:“想心事?”
无情点了点头,道:“石公,为什么人会有烦忧愁?”
大石公笑了:“是人就有烦恼。计计较较忙中过,烦烦恼恼几时休。佛家说:烦恼就是菩提。菩提就是大智慧。烦恼就是取得大智大慧的途径。”
无情抬首望他:“石公,你呢?你有没有烦恼?”
大石公抚髯道:“我也是人,当然也有烦恼。烦恼也没有什么不好。有的人为大事烦恼,有的人为小事烦恼,有的人为自己烦心,有的人为国事烦忧。凡人都有,可别说当了神仙就可以免烦。位列仙班?排名前后?还是升上神坛?还不是一样烦,一样的恼!余儿心中,也有烦忧吧?”
无情点了点头,垂头看自己手中的箫。
大石公也看着他膝上的管箫,怃愁道:“心中如果有结,烦就好了,不要气恼。时间可以消解一切烦愁。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面对业力,不是劫,就是渡。业在缘在,业消缘灭。”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了一句:“刚才你吹‘阵前欢’吧?吹得蜿蜒缠绕,俯仰相从,有几处,峰回路转,有点险,但妙就在此处!”
无情微微一怔,道:“我刚才吹的是‘烧雪剑’呀,‘阵前欢’是笛谱,不是箫曲啊!”
大石公却略略一笑:“是吗?我听到的却是阵前杀敌带着点哀怨笛韵,可未闻剑气箫声。“
无情闻言,神思恍惚了一下,似略有所悟。
大石公又问:“你修习的‘绝顶峰’明放暗藏杀法,可有什么心得?”
无情摇摇头,说:“实在不好练,山登绝顶天为峰,那么高的境界,高处不胜寒,我练不来。”
大石公道:“每一座山都有他的峰,不一定都得要高山仰止,不可攀登的。意登绝顶;心则为峰。”
他指了指庭院水池中矗立的假山,道:“云深不知处的天外神山是山,这儿的假山奇石也是这一点堂里的高处。”他指了指自己的秃顶笑道:“我这儿方寸之地也是我这糟老头儿的一个高点。诸葛先生不是给了你两句话吗?”
无情漫吟道:“心静能致远……”
大石公笑道:“所以你的箫能够奏出笛韵来……”
无情眼神一亮,又吟:“……风大可借力——”
大石公道:“等洗干净了手才杀人。”
无情轻轻“啊”了一声。
大石公眼里充满了怜才之意:“明白了么?”
少年无情 … 第三章 该出手时便出手
无情摇了摇首,再点点头,欲语又休,欲问又止。
大石公忽道:“悟是要随机的,急不来的。明天我要走了,你在这儿,一切小心谨慎。记住自在门的要义:该放手时便放手;该出手时得出手。别忘了:山登绝峰我为峰,情到深处有无情。”
无情情急,问:“石公要走了么?为何急急要走?”
大石公叹了一口气,道:“你世叔南方战况吃紧,遇上一切麻烦。他的烦可是为家国事天下事百姓事而烦!蔡京一伙,童贯党羽,已转折多方呈报圣上,主上三度下敕催促我上路赶援,不得不走。”
无情知道情节非同小可,脸色又白了一阵,双手抓紧了扶手把子,垂下了头,道:“可惜我不能随石公过去助世叔……”
大石公哈哈一笑,指了指无情伶仃的肩膀,勉励的说:“迟早,你还是会去闯江湖,成就一番大事业的。现在不急!”
然后,他忧心怔忡,也语重深长的道:“蔡京、蔡卞、蔡攸这些人,都巴不得把朝中忠良尽除灭绝,他们才可以拥权窃国,任意妄为,这方面,你得忍辱负重,必要时,还须忍辱偷生。与J臣作权术之争,忠臣不是太耿,便是太直,所以自古以来,忠臣斗输的多,枉死者众。”
无情只觉肩膀上的担子更沉重了,深吸一口气,道:“知道了。”
大石公说到这儿,笑了一笑,他笑的时候,白眉毛花地一扬,白胡子哗地一张,有点滑稽突梯,但又慈和亲切,“我不知道你的世叔算不算公忠良士,我不想作谀辞。但小花这个人,至少有一性情与东坡居士近同,那就是:于人见善,称之唯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为于敢为而不顾其害,因此而类困于世。只不过,小花也许要比苏子狡诈一些,也滑头一些,他是不到必要时分、最后关头,决不跟当权J佞贪官扯破了脸,让对方保住了颜面,可以留一丝余地,可以一面与J臣恶斗不休,持正不懈,但也一方面可以互相利用,运用小恶歼灭大恶,到时间有利之时,再连小恶一并清除。自以为大善者要想一次过除恶务尽,结果恶除不尽,自己先给大恶、小恶、伪善、小善联手除掉了,好比想以一竹竿打一船人一般,自己得先跳下河里淹不死再说吧。小花深明此理,所以,他珍惜维护的是朝中有识有志清风之士,救济关心的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危利害,可是,他既保持不徇人欲,明刑慎赏,尊宗贤良,抑裁侥幸,一如‘龙图老子’范希文。可是他对当朝权贵,贪财蠹国的宦官,以权谋私的J臣,善于连络共处,但另一方面又在适时适地,下重手、施辣手治裁、牵制他们。然后再顺时应世之时机,让方今主上渐次改良朝政,罢除贪官,驱逐佞臣,培养廉吏,这才是小花的真正用意。他不图一时挟怨扶正之快,而保住贪欲横流不自污,激浊扬清渐自明之心,这亦是小花行事为官,任侠出手均不负初衷之处。你明白吗?这道理说来容易,但里边有许多不容易,其间有很多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大道理,以及外边有许多人看不分明的误解和屈辱,可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体会的,你明白了吗?”说到这儿,大石公又呛咳了起来,肩膀起伏不已,一时接不下去。
无情听得很仔细,很用心,还记住了部分重点,知道将来还得要仔细体会、回味,当下只说:“多谢石公指教。余儿知道石公好意……只是……石公真的要马上起程吗?您的咳嗽当服药治理才行。”
大石公自怀里掏出一份折本,写了几排瘦金体的字,下角有“御笔手诏”字样,大石公苦笑道:“御诏催行,老身还能不动身吗?”
无情一看字样,目中露出怒光:“这几个字,不似圣上手字,倒似蔡京仿笔。”
大石公哈哈笑道:“那又如何?圣上既已认许,诏书内出,外庭莫能辨真伪,蔡京以权谋私,谁敢不从,乃违帝制,那是要治灭族之罪的。”
他挥手道:“走吧走吧,君要臣走,臣不得不走,何况,诸葛那儿,也须人手,再说,我留在这里,也碍人行事。”
说着笑着,大石公趁浮云掠过,月色掩映,用手揩去嘴角的血迹,不让无情瞧见,又笑道:“小哥儿在这儿,要万事忍让小心为宜。外间传‘一点堂’既为圣上卖命,又与权官勾结,且跟黑道有往来,神神秘秘的,更主管六扇门,纵控大理寺,还有人居然传‘一点堂’就是窝藏杀手、刺客的集团。其实,小花当日也是为了跟元十三限、三鞭道人等人的斗争,才布上奇阵机关御敌攻防,守卫森严,因而让人误解招非,传说沸沸荡荡,又把一点堂弄得如有重大机密Y谋,实为不智也。”
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把一股翻涌上来的鲜血压了下去:
“是以,诸葛的对头要歼灭一点堂,用的正是这窝藏刺客、逃犯、造反为藉口,要引兵进堂扫荡。另外,蔡家的人对诸葛一系,自是虎视眈眈,但皇上宠信的妖人刘混康、张怀素,因为知道诸葛在皇上面前敢于适时诤谏,有损他们的荣宠,故要下手对付一点堂的人已久,加上在朝权势煊赫的妖道:王老志、王仔昔、林灵素,势力日张,他们都功夫了得,妖法高强,一旦联手,与蔡家、童贯狼狈为J,那久更不好对付了,一不小心,更易吃亏,不可不小心谨慎从事。他们在暗处,既得宠,又人多,更势众,他们要报复,要找麻烦,便有理说不清。这些人,很有几下妖术诡招,武功并非名门正道,你切莫轻忽。还有,有些龙装睡的时候是条虫,有些虫刻意让自己像条龙,小心别大意失手。”
无情目光如刀似的寒,望定大石公,一字一句的问:“石公是要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么?”
大石公哈哈一笑。
“不是说:风大物便轻么?负重才忍辱。到头来,忍无可忍,还是那句:该出手时便出手。‘绝顶峰’的杀法要决是在于:心志高时,不登峰也绝顶。杀意重时,不下手也致命。哈哈。我这糟老头儿可没教唆你去杀人呀,免得小花又怪老不死的我又多言了。”
无情眼神发亮:“余儿知道,明白了。”
大石公知道无情听入心坎里了,就说:“我已嘱寒神小萧和游夏也会看着这儿的事。大坑将军和君无戏言也会常留意,你也不会孤身迎战的。”
无情皱了皱眉:“舒老大不是给派去江南支援世叔了吗?”
大石公呵呵笑了起来:“他可狡得很,称病不去,圣上也听从小花之劝,怕大内高手尽出,有逆贼冒犯龙威,故留他在禁宫护驾,没有人比你世叔更清楚,外寇易拒,内贼难防。如果没有人在皇上身侧进言,只怕就算灭了贼平了乱,也没有命回到京师,重返朝廷复命。明白吗?”
无情莞尔:“明白。”
大石公道:“你明白就好。那老头子我就没什么好担心得了。哥舒懒残倒是懒不了,残不成,真的协助你世叔平南方民变之乱去了。我也立马便去。”
无情充满关切的说:“石公,你也要小心身子。”
大石公咕哝了一声:“没事没事。那我就放心去了。”
转身便走。
无情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扬声说:“石公。”
大石公“嗯”了一声,却没有停步。
无情继续用力的说:“我谢谢你。”
大石公已快步入长廊,转入楼角了,只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我这老而不有什么好谢的?”
无情噙住眼泪,勉力说了一句:“谢谢你为我的事,付了那么多的心力,负了那么重的伤。”
大石公刚刚转过廊角。他佝偻的身势似乎停了一停,顿了一顿,然后,在无情目光不可能看到的地方,徐徐蹲了下来,在渠边草丛间,吐了两三口血。他故意压低了声响,闷声呕吐,血浆墨色,好像还蠕动着许多R虫。待他吐完了血,才喘定了一口气,向着中天月色喃喃的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希望他的际遇好一些。寿元长上一些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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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大石公得扶着红柱才能挺得起身来。
他扶柱立了一会儿,才能继续走动。
他走得很慢。
甚至有点吃力。
——以大石公而言,在武林中身份望之甚弥高,而且来历武功,均神秘倏忽,高深莫测,可是他居然还受此重创。
皆因对手太过可怕。
太过妖诡。
当然,他的敌手也讨不了好。
不然,他抵死抗命也决不忍心在此际离开无情这孩子身边。
他那两仗,均是为无情而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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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不是没有人来找无情报复。
而是过不了大石公这一关。
大石公一早已发现无情所结的怨。
他把住了关。
他退了敌。
也受了伤。
吐了血。
——也中了妖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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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石公给支走了。
他还负了伤。
这儿,只剩下了无情。
——蔡家的人肯就此放过他吗?
他残弱的躯体可抵受得了那些如狼似虎世家子弟及豢养高手的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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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无情却似没考虑到这些。
在这清凉的夜色里,清亮的月色下,他一直耿耿着两件事:
今晚,还是只有箫,没有笛。
只有静,没有香;只有好香的静,却无好静的香。
没有浅唱,没有低吟,只有思念。
无尽的思念像无限的丝,黏着他的身和心。
另外,就是他知道。
他了解。
他发现大石公偷偷的咯血,并擦去了血迹,并且负伤不轻,他更进一步推论到:原来对方不是不报复,也不是没有报仇,而是大石公替他扛了,替他伤了,也替他受了。
他所说的“明白了”,“明白”的就是这个。
这件事。
他最感动也是这件事。
为他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大石公甚至没有训斥过他一句话。
但他希望大石公早些离开这里。
这样,他才可以独自去面对这些人的寻仇,他才可以承担自己惹下的麻烦。
他自己做的事,结的怨,可不想要别人替他承担。
他要自己去解决敌人;或者,给敌人解决。
少年无情 … 第四章 寂寞是一流的杀手
无情又到庭院,那是他的“寻梦园”。
庭院的深是给蝉声叫出来的。
心里的寂寞是给外头的热闹喊出来的。
听说蔡攸府又办喜事,给闹酒庆贺、鞭炮铙钹之声,喧嚷得无情在“一点堂”的书斋里无可容身,无情只好又“驱车”回到他的秘密小天地:“寻梦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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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两天没来过了。
微雨,下了几天,院里一片狼藉残艳。
自从大石公离去之后,他竭力抑制心头的思念,不再来这寂寥无人管的庭园,而专心在“一点堂”内读诗、读书、读“青灯残卷”第二十一回。
而且苦练“绝顶峰”杀法,以及苦修暗器的收放发S方式。如何发得百发百中,甚至百发千中,而且疏可走马,密不容针。
他好像很忙。
他已无暇再去庭院。
无暇思念。
无暇再去记忆那一张明丽的艳容。
——那一张小家碧玉的靥容,正从她的乍嗔乍喜,以及她的温婉可人,向他的心房攻城掠池。
再思忆下去,无情自知自己已所剩无几。
他还有大志。
还仍有许多大事要作,总不能在一场还未发生的惊天动地的恋爱中先行输光了自己。
他想强自振作,专注专心,使他无暇思念。
可是,不去思忆不是因为已经忘怀,而是意图忘记。
忘记甚至正是一座惊天动地的妖山,时常在失惊无神、电光火石间,在人想忘了的记忆中矗然升起。
待惊觉已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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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记忆总在内心深邃之处。
所以伤心比伤身更伤。
更深。
更不能忘记。
更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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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来了这儿,其实,不是为了避静,而是因为趋静。
更贴切的说,也许,只是因为寂寞。
寂寞杀人,远比战斗更频、更甚、更深刻。
寂寞是一流的杀手,杀人于无形,伤人于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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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来到庭院,不知为何,“相公府“的锣鼓唢呐震天价响,忽然,辄然而止。陡然停顿了下来。
不知何故。
不知何事?
本来事有蹊跷,但对无情此际心里而言,却饶有兴味。
莫非,在“寻梦园”里,正可避世,恰可以不必再听到俗声庸韵?
如是,“寻梦园”可真是他的避世乡、安乐窝了。
未几,他还听到一种音籁。
如泣,如诉,如天时凉捻指天时热,花枝开回首花枝谢,日头高眨眼日头斜,如梦,如醒,听得无情如闪流光电掣,浮世风华,幡然一悟,而又非常感动。
那一声声的笛韵,像在喜孜孜的道贺,终于振翅冲天飞出罗网的黄莺,枝头跃鸣;又似是怯生生的玉女,含羞向他诉说种种倾慕的歉疚,抚拂了他一颗寂寞多时的心。
他仔细倾听,用心体会。
那笛声似倾吐很多话,很多事,个中有许多曲折,很多情节。
他很感动,似是领悟到了一些,推想到了一些,但又无从印证,无法对照。
这一回,是笛声婉转悠游,吹给他听。
他是个听众。
不是和者。
就在他拾起D箫,像要奏回一曲以报之际,忽然,他感觉,危机已已经包围着他。
敌人,也对他完成了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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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过来的是蔡摘。
他跟当日的嚣张狰狞,判若两人。
因为他走过来的时候,一肩高一肩低的,走路的时候,也一步崎一步岖的,说得两句话,又捂心又抚腹的,好像刚给拆散了五脏六腑,好不容易才又给缝合起来似的。
那当然拾因为那天他吃了无情两道暗器之故。
另一个是名大汉。
他真的是一名非常壮非常强非常高大的彪形大汉。
可是,因为他是蔡家的护院,也是家丁,更是奴才,所以,他一直都抬不起头来,哪怕他再凶再狠的时候,也一样如此。
不过,这一次,他比无情那天初见他还严重:
因为他现在连眼睛也不敢望向无情。
他的头,垂得像从脖子上折了似的,挂在宽厚的肩膀上。
他仿佛心里很清楚。
那天无情没有出手对付他,他才没伤、没废、没挂彩的活到现在。
不过活到现在当然也不好活。
因为那天他一手“带”两个负伤的少主回去“相公府”,他给“感激”的是:一顿又一顿的辱骂和拳打、脚踢。
还好,两位“少主”还是他“带”回去的,“功劳”还是“不可抹煞”,他还能在“相公府“里暂时混活着,厚着脸皮混着活。
他当然就是,那位蔡府武师“抬头龙“邬燊乔。
他今天也不想来。
他看过无情的出手。
他看过这人和他的暗器,他巴不得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这“孩子”。
可是他不能不来。
不得不来。
他若不来,那么,在“相公府”他就不必混了。
更进一步,在江湖上,也无法立足了。
甚至,也不必活了。
因为活不下去了。
对这种人,无情心底里,有一点同情。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一天,他才没有杀伤他。
不过,那时他仓促应战,暗器不足,有的失灵,他也几乎再无余力解决其他的敌人。
对另一种人,他却几乎发笑。
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一个刚踏入少年的孩子。
那第三个人是蔡奄。
当日,他是最凶、最狠、最狂妄恶毒的一个。
那时他的趾高气扬,仿佛可以一把火烧尽三百万艘连环战舰一口气吹走十万大山九万军似的。
而今,他眇了一目。
他替他的伤目系了条黑布,但他可能还未适应之故,布带垂了下来,一旦说话的时候,那团圆圆的黑布便落到他嘴边,他每说一个字,由于口气太大,那黑眼布便给他吹动起来,活像他口唇上有个黑盖子,开开合合不已。
无情见了这种人,到这时候还这样历色恶声,心里直想发笑。
但他没有笑。
因为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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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来的不只这三个人。
还有别的人。
那些人才不好笑。
而且不好对付。
少年无情 … 第五章 既来之,则安之。既来袭,则杀敌。
来的人,可以说是相当多。
相当热闹。
新来的,就有七个人。
第一个,是道人。
第二个,也是道人。
第三个,看去像是和尚,却还是道人。
另外三个,一看就知道是蔡府豢养的护院、武士。
一个年纪不小,银发皓眉,却印堂鼓起,满脸红光,双目炯炯有神。
一个手持白纸折扇,刷地一声张开,上面爬满乍看似蔡京的手书,他也引以为荣,笑得吱着牙,还亮着白森森的一对犬齿。还有一个五短身裁,形容古怪,眼睛又圆又大,几乎要凸出眼眶来,破眶而出,他不光是眼大,嘴大鼻大,还有一对招风耳,使着一对铙钹,咣咣地响着,连声浪也比人大,就只个头儿矮小。
至于另外一个,也是名公子,给人很稳重,很沉着,很干净的感觉,但一进来就在一棵白杨树后,没有真正露出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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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道人,脸如冠玉,一脸清正,剑眉星目,三络长髯,无风自飘,青袍玉冠,腰环玉佩,不怒而威。他背负长剑,剑锷雕龙,龙翔欲飞,飘飘欲仙,剑直似破鞘而去,人也似欲破位登仙。
无情知道他是谁。
这个人是温州名仙人林灵素的亲传弟子,从其师姓林,号十三真人。年纪很轻,不但武功很高,连法力也很高,名气也极高,听说连交H能力都高到了颠峰,一般女子沾着他都能更美貌不衰,和他相好更得长生不老,所以宫里宫外,据说很多女子都想吃这一口唐僧R,但听说他却不近女色,但甚好权名,与蔡京兄弟父子、童贯一伙,沆瀣一气,乐极忘形时,甚至衣衫不整,大醉狎戏,视宫中禁令为无物,却偏得徽宗宠信有加,不予见责。
这个道士,敢情是替蔡家两个子弟出头来的。
另一个道士,样子很奇怪,像吃醉了酒似的,看人的时候,好像目中无人一样,因为他的一双眼睛,完全灰蒙一片,像给上了一层膜几重茧。他的脸上常带诡异的笑容,看去似是十分欢乐满足,但又似悲天悯人。他的脸孔不时抖哆一下,像是脸上某丛神经失了控。慈悲忿怒,怜悯与嫉妒,狰狞与良善,都会在刹瞬间转形。他拄着一根拐杖,那拐杖把手贲突虬结,不过只是一截结实的树根,粗糙得还未经打磨髹漆。唯其穿著,一身道服,均金装玉缕,无不由御赐封赏,并十分精细,但他穿来随便,还剃了个光头,乍看还以为是个和尚。
徽宗当时,笃信道教,受邀入宫的道士,无不锦衣玉食,权势煊赫,扈从如云,高厦华第,享尽荣华,而且应徽宗所尚,讨好赵佶,对道袍仪容都十分讲究,像这半醉半瞽道人那么简朴随便的,可谓绝无仅有。
无情听说过这个人,但却不肯定是不是来的就是这人。
还有一个,锦衣玉带,形容古怪,披着长发,戴了一头的繁花,居然还涂了胭脂口红。
这人来了,架子很大,什么人也没看,什么事也没管,只大剌剌的往石凳上四平金刀大马一蹲,眼睛只看自己的镶金镀银高皂,用竹签挖耳,只见他的竹签直自左耳伸入,右耳探出,还顶出了耳垢,人则秋毫无损,状甚陶陶。
无情一见这人,心中冷了半截。
他希望不是那个人。
他但愿来的不是那个人。
不过一切已*近身前,*上眉睫,躲无所匿,逃不及遁,既来之,则对之。既来袭,则杀敌。
无情只一个人。
他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
来的则至少有九个人。
无情最在意的,还是那三个道士。
但最留意的,是一直隐身树后的贵介公子,但那公子一直没有露面。
不过,最先发难的,还是蔡府的那三个养士。
●
养士养来做什么?
对君子:养士是为国家保存精英。
对一般人:养士是为了有事时所养的士能为自己发挥正面的作用,甚至,成为自己仕途的谋士、斗士、志士、死士。
“有事”,通常是指“有难”的意思,也是历劫的状况。
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难以逆料,养士,有时就像积毂防饥、养儿防老一般,可以跟你共度生死苦艰。
不过,养士在遇事时通常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形?
答案是:所养的士,全都走得一干二净,还来不及或干脆忘了跟你道谢、道别。
有的养士忙着跟你划清界限,有的装作没事,甚至有的为你敌人所“养”了,成了”叛徒”,才不会陪你过世,才不陪你应事,更不会为你去送死。
有的“士”是时穷节乃见,可杀不可辱。
有的“士”则是威武必能屈,贫贱必能移。
蔡攸蔡卞,都养了不少“士”,也就是说:门下有不少食客,且看他养的是什么样的“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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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最大的那个最先说话:
“我是少保府门下食客。我姓高。你胆敢欺负我家公子,我饶你不得!”
无情点了点头:“你是蔡卞门下的食客:‘皓首狮王’高兴远?你既入蔡家,壮年时一手创立的‘狮王帮大劈挂门’,已名存实亡,烟消云散了吧!”
那人怔了一怔,依然声若洪钟:“便是我!往事甭提了!今日来向你讨个公道。”
那手持折扇、笑时十分Y邪的书生,轻摇纸扇,道:“我是少保府门下献谋策的智囊,人称‘笑脸狐’何问奇。你得罪了蔡家公子,我要你死无全尸——”说着,他往无情膝下一瞟,Y恻恻地笑道:
“不过,看来,你一早已无全身,也不必在乎有无全尸了。”
无情也不愠怒,道:“你是蔡卞门下的鹰犬,跟蔡家为非作歹,狐假虎威,污了不少良家妇女。”
何问奇正要发作,还有那五短身裁、五官奇大的汉子已截道:“我也是少保府的大将。我姓林,向不贪食大鱼大R,只爱尝清粥小菜,所以就叫林清粥,外号人称‘清高上人’。你这黄毛小子,半个废人,却敢伤了蔡家公子,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无情听了,只淡淡地道:“林清粥,什么‘清高上人’!人在背后号为‘死不要脸,滚地葫芦’,原来就是你。你只是少保府中的一名爪牙,还算不上啥爱将。”
林清粥一听,勃然大怒,铮地自牛皮小靴中拢出一把厚重沉甸的牛耳尖刀,刀势一抖,见风便长,他已冲了过来。
冲势中,那把刀又不断增长,刀身暗红,但还速疾的迎风急长,待冲到无情身前,已增至几近两尺七寸,刀体通红,林清粥也目露凶光,满颏青筋,一刀搠向无情心窝。
无情看着他出刀,看着他冲来,看着他一刀刺来,依然纹风不动。
当然,也看着他给打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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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打得飞跌出去的“滚地葫芦”林清粥,仆跌得倒不只是像葫芦满地滚,还似打翻了一窝芋头粥似的,十分狼狈。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已狠狠地盯着一出手就把他打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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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没有出手,林清粥是怎么给打翻出去的?
以无情之能,要立杀林清粥,并无不可,但要凭实力把此人打翻出去,还真是办不到。
但林清粥真的给人一掌打得直跌出去,还真的趴个滚地葫芦。
是谁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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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是我打的,抱歉。”
说话得人很温文,很诚恳,甚至带点腼腆和歉疚。
但他这几句相当恭谨而有礼,甚至礼仪周周的话,却说得十分有份量。
因为是他说的。
——他虽然年轻,出道不久,但不管在朝在野,在黑白两道,在江湖在武林,从一出道,都一直很有份量,很有担当。
无情一听他的语音,再见到他高大硕壮的身形拦在自己身前,就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和温馨,含笑招呼:
“你来了。”
那人也笑着拱手回应。
“我来迟了,师兄你好。”
少年无情 … 第六章 两个只能活一个
来的是铁游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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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道人林十三真人,忽然回过头来,看着铁游夏,神色很倨傲,也很奇特。
他那种傲岸,是与生俱来的,目中无人的,不可一世的,只让人感到反感、讨厌。可是,当他端详铁游夏的神色,这才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两个只能活一个,他们天生下来就一定得互相厮斗,不可并存。
谁给他这样盯上一眼,都会有点不自然,如果是狠狠瞅上一阵子,只怕早已头皮发炸,毛骨悚然。
但铁游夏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只是很平和的看着他。
眼神里,甚至带点宽容。
还有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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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只有宽容和谅解,才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够更顺畅和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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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游夏的态度就是这样子:
宽容一些,总是好事。
至少,他希望是这样子待人。
——虽然,别人可不一定如此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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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林十三真人就不这样对待他,所以剔起了一只眉毛,问:
“你就是那个在宫中给人称为‘铁手小神捕’铁游夏?”
铁手合什道:“林真人福安。我是铁某,所谓‘小神捕’,那是六扇门同僚彼此闹着玩的戏称,当不得真的。”
林十三真依然斜眄着他:“但是,江湖上也称你为‘铁手神捕’,听说你在武林中打过几个恶战,也在边疆打过几场硬仗,名头崛起得风起火快。”
铁手道:“我只是随长上出外闯荡,武林同道看在诸葛先生面上,流传了几句溢美之辞,我愧不敢当。”
林十三真人白眼一翻,傲然道:“我是元妙先生林天师的衣钵传人。”
铁手道:“我知道。金门羽客林天师已封为冲和殿侍长,近日无论在朝在宫,都是殿前红人。你是他门下高徒,我素仰已久,这回闻名终得见面!”
林十三真人冷哂道:“那我对你,是见面不如闻名!”
铁手微微一笑:“何解?”
林十三真人道:“我初领诏入宫之时,就立了几个功,之后,人人奔走相告,在宫中年轻一代高手,唯我林十三、小侯爷和铁手。我还以为铁手如何顶天立地,高大昂藏,神武威风,万人莫敌,今日看来也不过是凡人一名,而且像是个腐迂儒生多于高人。”
铁手笑道:“全部形容,皆为臆度。我的确是个平平凡凡的小老百姓,只拟以一颗不怕死的心志活到老。至于“顶天立地”,如果说问心无愧也是一种俯仰昂然的话,那么,对这形容,我倒却之不恭。”
林十三真人重重的哼了一声:“所以我才说,见面不如闻名!闻名是个咤叱风云,当者披靡,楚霸王式的人物,见面却是满嘴虚文,一味谦恭,礼多必有所图!人说要成宫中第一年轻高手,必先破铁手而断血河,看来,是言过其甚矣!”
铁手也不愠怒,居然道:“不错不错,是言过其实。真人不要介意。”
林十三真人道:“那有什么好介意的!今天,我来这儿,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