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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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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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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设计工程师懒怠不专心所致。

    制作收音机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继续拆卸机上的部件,把电路板旋下来。

    慢一点,再慢一点……

    怀亚特?吉勒特今年二十九岁,面孔瘦削,长着一米八五的个头,体重不到七十公斤,属于老是让人想到真该有个人帮他长点R的那类人。一头黑发近乎漆黑,有好些天没梳理清洗了。右手臂上有一处文身,图案不太精致,是一只海鸥飞翔在棕榈树上。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和一件灰色工作衫松松地穿在身上。

    春天的寒气让他有点发抖。猛的一个哆嗦令他手指一颤,折断了一根细螺丝钉头上的槽沟。他绝望地叹了口气。即便是像吉勒特这样在机械方面有特殊天分的人,没有合适的工具,也只能做到这些。他此刻用的螺丝刀是用回形针改制的。除了它和指甲,没有任何其他工具。哪怕有个刀片也能派上大用场。不过那别想在这里找到。这里是吉勒特的临时住所,位于加利福尼亚山西部圣何塞市的中度设防联邦男子劳教监狱。

    慢一点,再慢一点……

    把电路板拆掉之后,他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宝贝——一个灰色晶体管,将它上面的细铁丝弯曲、折断。随后他把晶体管安装到一块小型电路板上,那是他花了几个月时间做成的,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线连接起来。

    他刚完成,不远处传来重重的关门声,随后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吉勒特惊愕地抬起头。

    有人在向他囚室走来。噢,上帝,可别……他心想。

    脚步声离这里大约五六米开外。他赶紧把自己搞的电路板藏进一本《网络世界》杂志,把收音机零部件一股脑儿装进机壳里,将它靠在墙上。

    他躺到行军床上,翻起另一本杂志,这是一本名为《2600》的黑客杂志。他一边翻着,一边向无所不能的上帝祈祷。即便是无神论者,一旦进了监狱,用不了多久都会开始同上帝讨价还价。此刻他在心里默念着:请别让他们搜查我。如果搜查,请别让他们找到电路板。

    看守透过监视孔朝里望了望,命令道:“吉勒特,立正。”

    吉勒特立刻起身,走到监牢后面,双手抱头站立。

    看守走进窄小、昏暗的单人牢房。不过这一次不是来搜查。看守甚至没有朝四周瞧上一眼。他只是默默地用手铐将吉勒特的双手拷在身前,带他出了牢房。

    在过道的交汇处,这里一边是特别看管的单人隔离牢房,一边是普通牢房,看守转身,领吉勒特拐向一条他不熟悉的走廊。从C场上传来的音乐声、叫喊声顿时消隐。几分钟后,他被带进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两张凳子,都被固定在地板上。桌上有拴手铐的环,但看守没有把吉勒特的手铐往上拴。

    “坐下。”

    吉勒特应声坐下。

    看守离开了,门重重关上。留下吉勒特单独一人,满怀好奇,急不可耐地想立刻回到电路板旁。他打着颤,坐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感觉上似乎这不是现实世界中的一个地方,倒像是电脑游戏中一个发生在中世纪的场景。他想,这个牢房一定是丢弃异教徒尸体的地方,这些尸体在肢形架上已经四肢脱离,在这里等待着行刑斧高高斩下,将他们碎尸万段。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蓝色虚拟空间(5)

    托马斯?弗雷德里克?安德森有许多名字。

    汤姆或汤米是他上小学时用的名字。

    在加利福尼亚门罗帕克市上中学时,他沉溺于主持网上公告栏及破译密码进入trash80袖珍计算机、旗舰机、苹果机等早期计算机系统,当时他有许许多多的绰号,如“潜客”、“隐身人”等等。

    在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斯普林特###和“移动一号”电讯公司的安全部门工作时,人们用他姓名的首字母,称他为。当时他专门负责追踪计算机黑客和盗打电话的“飞客”以及相关罪犯(由于他在协助警方抓捕罪犯方面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同事们一致认为这两个缩写字母应该代表“tenacious fucker”,即“穷追不舍的家伙”)。

    在圣何塞市任年轻刑警那会儿,他又有了一大串别的名字——在网上聊天屋里他一会儿是科妮334,一会儿是孤独女孩,一会儿又成了布兰特妮?t。他装扮成各种各样十四岁的花季少女,以笨拙稚嫩的语气给恋童癖发短信。那些恋童癖往往会给这些虚构的梦幻女孩发来邮件,诱惑她们,并提出猥亵要求。然后他们会驱车前往位于郊区的大型购物商场,去赴甜蜜浪漫的约会。到头来却发现他们的约会对象竟是一些手持逮捕令、荷枪实弹的警察。

    如今人们常常称他为安德森博士——比如在网络会议上主持人介绍他的时候,或者直呼其名,称他为安迪。不过,在正式档案里,他是托马斯?弗雷德里克?安德森中尉,加州警署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组长。

    他今年四十五岁,身材瘦长,棕色的鬈发已日渐稀疏。此刻他正沿着一条Y冷潮湿的走廊往前走,身旁是被罪犯和警察都一样称做“圣何”的圣何塞劳教监狱胖墩墩的监狱长,一名个头魁梧的拉美看守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沿着走廊继续走,在一个门前停下。监狱长点了点头。警卫打开门,安德森走进屋,审视着囚犯。

    怀亚特?吉勒特面色苍白——这种白被讽刺地挖苦为“黑客特有的黝黑”(被电脑“晒”出来的),而且身材瘦削。头发和指甲一样都是脏兮兮的,显然许多天没洗澡也没刮胡子了。

    安德森注意到吉勒特棕黑色的眼里显出奇特的神情;他眨着眼,好像认出了什么。只听他问道:“你是……安迪?安德森吗?”

    “这位是安德森警官。”监狱长纠正道,声音十分响亮。

    “你是计算机犯罪调查组的头。”吉勒特说。

    “你认得我?”

    “几年前我在科姆赛克听过你做的报告。”

    科姆赛克计算机和网络安全会议只限于登记在册的安全专家和执法人员参加,不对外界开放。安德森知道,此次会议吸引了全美众多年轻黑客,他们各显神通,想方设法侵入注册计算机系统给自己发入场标识,乐此不疲。但在该会议历史上,只有两三个黑客成功得手。

    “你是如何进入的?”

    吉勒特耸耸肩说:“我拣了别人丢的标识。”

    安德森狐疑地点点头。“你对我的报告有何看法?”

    “我同意你的观点:硅片将以大部分人料想不到的速度日益更新,计算机将在分子电子学的基础上发展。这意味着用户将不得不考虑以全新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免受黑客侵扰。”

    “会上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他们只是一味地诘问你。”吉勒特回忆道。

    “你没有吗?”

    “是的,我没有,我忙着做笔记。”

    监狱长倚着墙,而安德森则在吉勒特对面坐下,说:“根据联邦《计算机欺诈和滥用法案》,你被判三年监禁,现在还剩下一年。你侵入西部软件公司的电脑,窃取了大部分程序的源代码,是不是这样?”

    吉勒特点点头。

    源代码是软件的头脑和心脏,被软件所有者严密保护。一旦被窃,盗贼可以轻易地去除识别和安全代码,重新包装软件,再以自己的名义将软件卖出。西部软件公司的游戏软件、商业应用软件和实用程序的源代码是该公司的主要资产。如果哪个无耻的黑客偷了这些代码,他将导致这家身价十亿美元的公司破产。

    吉勒特指出:“我并没有对那些代码做什么。成功下载后,就立刻把它们删除了。”

    “那么,为什么你要侵入他们的系统?”

    黑客耸耸肩。“我在有线电视新闻网之类的媒体上见到这家公司老板。他说没人能进入他公司的网络,说他们的安全系统绝对安全,连傻瓜都搞不坏。我想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结果是真的吗?”

    “嗯,他们说得确实也对,傻瓜破坏不了。但问题是,他们要防的不是傻瓜,而是像我这样的人。”

    “那么,侵入之后你为什么不把这个安全漏D告诉那个公司?不做个好人呢?”

    做好人是指黑客侵入计算机系统后,向受害公司指出其安全上的瑕疵。这么做有时单纯是为了得到好名声,有时为了金钱,有时甚至仅仅因为他们认为这么做理所应当。

    吉勒特耸耸肩。“那是他们的问题。那家伙说没人办得到。我只是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

    “为什么?”

    吉勒特又耸了一下肩。“好奇罢了。”

    “为什么联邦法官对你判罚这么重?”安德森问道。一般来说,如果黑客没有使公司业务中止,或者试图把偷窃到的东西出售,联邦调查局几乎不会调查,更不用说把案子提交给联邦最高检察官。

    监狱长在一旁回答:“是因为国防部。”

    “国防部?”安德森问道,瞥了一眼吉勒特手臂上俗气的文身。那是架飞机吗?不,是一种鸟。

    “全是他们瞎编的,”吉勒特咕哝道,“完全是胡扯。”

    安德森看了一眼监狱长,后者解释道:“五角大楼认为他编了一个什么程序,对国防部最新加密软件进行了攻击。”

    “他们的标准12?”安德森笑了一下,“你得有十几台大型计算机昼夜工作几个月才能窃取一封电子邮件。”

    标准12最近取代了数据加密编码标准,成为政府最新的加密软件。它用来给机密资料和信息加密。这道加密程序对国家安全至关重要,在出口法中被视为与军火同类而被严格限制。

    安德森继续说道:“但是,即便他确实侵入了什么用标准12加密的东西,那又怎样?多少人都在试图侵入加密的东西。”

    只要加密的文件没有被列入绝密范畴或者被盗,这么做就不犯法。事实上,很多软件厂商怂恿人们侵入用他们设计的软件加密的文件,并为成功者颁发奖金。

    “不。”吉勒特解释道,“国防部说我侵入了他们的计算机,发现了标准12是如何工作的,然后写了一个用来解除文件密码的软件。它可在几秒钟之内解密。”

    别无选择(1)

    一

    第一颗子弹击中我的胸膛时,我想到了我的女儿。

    至少,那是我所渴望相信的。我很快就失去了知觉。而且,如果你想从技术的角度来了解的话,我甚至根本记不起中弹的事。我知道我流了很多血。我知道又一颗子弹擦过我的头顶,尽管那时我可能已经不省人事。虽然我知道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但是我依然愿意想到自己奄奄一息躺倒在地时,我想到了塔拉。

    供您参考:我看不到任何亮光或通道。或者即使看到了,我也没记住。

    塔拉,我的女儿,只有六个月大。她正躺在婴儿床上。我怀疑枪声是否吓坏了她。肯定会的。也许她哭叫了起来。如果我隐约听到了她的哭叫,我怀疑她那熟悉而刺耳的哭声是否多多少少划破了我的混沌状态。如果在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听到了,这一次我又没有印象。

    然而,我记得塔拉出生的那一刻。我记得莫妮卡——她是塔拉的母亲——最后用力把她生出来的情景。我记得她的脑袋露出来的样子。我是第一个看到我女儿的人。我们都知道人生有很多岔路口。我们都知道打开一扇门关上另一扇,生命的轮回,季节的更迭,但是当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它超越了梦幻。你穿过一扇犹如《星际旅行》中的大门,一个完全成形的现实转换器。一切都变了,我也变了。一个简单的元素加上一剂惊人的催化剂,魔法般地变成一个复杂得多的元素。你的世界不见了,它浓缩成了——在我们这种情况下——一个6磅15盎司重的R团。

    为人之父使我感到困惑。是的,我知道刚刚接手这项工作仅六个月,我还只是业余水平。我最好的朋友伦尼有四个孩子,一个女孩和三个男孩。最大的玛丽安娜10岁,最小的刚满1岁。伦尼的脸色永远都洋溢着快乐的烦恼,他的多功能运动车踏板上总是沾着快餐的污迹。他提醒我说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同意。但是当我对抚养孩子这一领域感到十分迷惘或恐惧时,我看着婴儿床上那无助的一堆R团仰视着我,想到我可以豁出一切去保护她。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生命。说实话,如果*到那分儿上,我也会把你干掉。

    因此,我希望认为,当两颗子弹穿过我的身体时,当我手里攥着一个吃剩一半的格兰诺拉麦片棒瘫倒在厨房的油毡上时,当我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摊自己的鲜血漫成的血泊中时,甚至当我的心脏停止跳动时,我仍然试图采取行动来保护我的女儿。

    我在黑暗中苏醒过来。

    起初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过此时我听到右面传来刺耳的响声。这声音很耳熟。我没有动弹。我只是倾听着尖叫声。我的大脑感觉好像在蜜糖里浸泡过一样。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原始的:口渴。我渴望喝水。从来不知道喉咙还会感到如此干渴。我试图张口大叫,但舌头已经干缩到了嘴巴的最里面。

    有个人走进屋子。当我试图坐起来时,火辣辣的疼痛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脖子。我的头向后倒去。眼前再次漆黑一片。

    再次醒来时已是白天。一束束刺目的阳光透过软百叶窗S进来。我对着它们眨着眼睛。我身体的一部分想举起手、挡住光线,但是极度的虚弱使指令无法传达下去。喉咙干渴得令人难以忍受。

    我听到一声响动,突然,我面前出现了一个站立着的女人。我抬眼看到一个护士。这个角度与我平时的角度如此不同,让我感到困惑。我觉得哪儿都不对劲。站在那里俯视的应该是我,而不是这样颠倒过来。一顶白帽子——小小的、尖尖的三角形——像鸟巢一样顶在护士的头上。我这辈子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各样的医院里工作,除了在电视或电影里曾见过这样的帽子外,其他地方见没见过我就拿不准了。这个护士是个体型粗壮的黑人。

    “塞德曼医生?”

    她的声音如同暖暖的槭树汁,我勉强地点了点头。

    这个护士肯定已经读懂我的心思,因为她手里已经端了一杯水。她把吸管放到我的双唇之间,我贪婪地吸了起来。

    “慢点喝,”她温柔地说。

    我想问问我在什么地方,但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我张开嘴,想搞清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次她又抢先了一步。

    “我这就去叫医生,”她说着朝门口走去。“你现在放松一下。”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别无选择(2)

    我低沉而沙哑地说:“我的家人……”

    “我马上就回来,千万别担心。”

    我的眼睛巡视着这个房间。我的视觉模糊,如同用过药似的,如水帘般模糊不清。不过,依然有充分的刺激掠过眼帘,使我得出一些推断。我在一个典型的病房里,这是十分明显的。我左面有一个滴注袋和静脉注S泵,管子蜿蜒曲折地向下伸到我胳膊上。亮晶晶的水泡吱吱地响着,声音小得几乎、但不是完全察觉不到。一根吊臂从右上角突出来,上面挂着一台小电视机。

    离床角几英尺远的地方,有一扇大玻璃窗。我眯缝着眼睛也看不到窗内的东西。我可能正处于被监控状态。这意味着我正待在重点护理室。这意味着不论我出了什么问题,它都相当严重。

    头顶痒痒的,我感到头发被牵扯着。我敢肯定是上了绷带。我试图察看一下自己,但脑袋根本就不合作。我感到隐隐的疼痛撞击着身体,但说不出疼痛来自何处。四肢沉甸甸的,胸部像灌了铅。

    “塞德曼医生?”

    我向门口瞥了一眼。一个身着全套外科手术服、头戴浴帽的小个子女人走进房间。口罩的上端没有系,耷拉在脖子上。我今年34岁,她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

    “我是赫勒医生,”她说着,走近了我。“鲁斯?赫勒。”告诉了我她的姓名。毫无疑问,这是出于职业的礼貌。鲁斯?赫勒以打探的目光凝视着我。我试图集中精神。尽管脑子仍很迟钝,但我能感觉到它已在恢复生气。“你在圣伊莉莎白医院,”她的话严肃得恰如其分。

    她身后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踱了进来。虽然透过水帘般模糊的眼睛很难看清,但我想我并不认识他。这个男人两臂交叉,老练而随意地倚在墙上。不是个医生,我想。一个人与医生共事的时间够长的话,就能看出这一点。

    赫勒医生匆匆扫了他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完全转回到我身上。

    “出了什么事?”我问。

    “你遭到枪击,”她说。接着又加了句:“两次。”

    她让这句话停留了一会儿。我朝倚在墙边的那个男人瞅去。他一动不动。我张开嘴想说话,但是鲁斯?赫勒接着说话了。“一颗子弹擦伤了你的头顶。它掀掉了你的头皮,也许你知道,那地方的血多得令人不敢相信。”

    是的,我知道。严重擦伤导致的流血就跟砍掉脑袋一样。对了,这也就是我头顶发痒的原因。鲁斯?赫勒正在犹豫时,我提醒她:“还有一颗子弹呢?”

    赫勒舒了一口气。“那一颗可有点复杂。”

    我等着他的回答。

    “那颗子弹钻进了你的胸膛,并划破了心包囊,导致大量血Y涌进心脏和包囊之间的空隙。急诊医士没法搞清伤口的确切方位,我们不得不打开你的胸腔……”

    “医生?”倚在墙边的那个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有一会儿我以为他是在跟我说话。鲁斯?赫勒停下来,很明显她有些不快。那个男人离开墙壁。“这些细节你以后再谈好不好?现在重要的是时间。”

    她朝他皱了皱眉,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含意。“我会留在这里观察,”她对那个男人说,“如果这没问题的话。”

    赫勒医生向后退去,现在那个男人耸现在我面前。相对于双肩而言,他的脑袋实在是太大了,让人担心他的脖子会被脑袋压塌。他留着平头,只是在前面的两眼上方有头发垂下来。下巴上趴着个黑痣,一个丑陋的赘生物污斑,活像个挖D的虫子。总而言之,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邋邋遢遢的男孩乐队的成员。他俯视着我,面带微笑,但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我是卡塞尔顿警署的鲍勃?里甘侦探,”他说。“我知道你现在感到困惑。”

    “我的家人……”我开始说。

    “我马上会说到的,”他打断了我。“但是现在,在谈论事情的细节之前,我得问你几个问题,怎么样?”

    他等着我的反应。我尽力理清蛛网似的思路说:“可以。”

    “你记住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我梳理着记忆库。我记得那天早晨醒来后,穿上衣服。我记得我看着塔拉。我记得拧开她那个黑白色的活动玩具的旋钮,这个玩具是一位同事送的,他坚持认为这有助于开发婴儿的智力等等。活动玩具一动不动,也没有播放出细声细气的歌曲。电池没电了,我心里默记着要给它装上新电池。此后我就朝楼下走去。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别无选择(3)

    “吃了一根格兰诺拉麦片棒,”我说。

    里甘点点头,好像他等的就是这个答案。“你在厨房里?”

    “是的,在洗涤槽边。”

    “然后呢?”

    尽管我更加努力地回忆,但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摇了摇头,“我想我醒过一次。在晚上。我想当时我在这里。”

    “没别的了?”

    我又想了想,但一无所获。“是的,没了。”

    里甘迅速拿出一本便笺。“就像医生在这里跟你讲的,你挨了两枪。你就不记得看到一枝枪或听到枪声,或其他类似的事情?”

    “不记得。”

    “这可以理解,我想。你受了重伤,马克,急诊医生认为你没救了。”

    我的嗓子又感到干渴。“塔拉和莫妮卡在哪儿?”

    “别走题,马克。”里甘的眼睛向下盯着便笺簿,而不是我。我感到恐惧开始压迫我的胸膛。“你有没有听到窗户被打碎了?”

    我觉得昏昏沉沉的。我试图看看滴注袋上的标签,想搞清他们在用什么药物麻醉我。没有成功。至少是镇痛剂,静脉注S泵里可能是吗啡。我试图摆脱它的影响,“没有,”我说。

    “你能肯定吗?我们在屋后附近发现一扇破碎的窗户。罪犯可能就是从那里破窗而入的。”

    “我不记得窗户碎了,”我说。“你知道谁……”

    里甘打断我的话。“还没有,没有。所以我才在这儿问这些问题,查清是谁干的。”他的目光从便笺簿上抬起来,“你有什么仇人吗?”

    难道他真的只是想问我这一点?我试图坐起来,试图找个好一点的角度面对他,但一切都是徒劳。我不喜欢当个病人躺在床上,你可以说是位置搞错了,人们说医生是最糟糕的病人。原因也许就在于这突如其来的角色转换。

    “我想知道我妻子和女儿的情况。”

    “这个我明白,”里甘说,他的语气使我心里一凉。“但是你不能分散精力,马克。还不到时候。你是想帮忙,对不对?那你就得和我待在这儿。”他又看着便笺簿。“现在谈谈你的仇人?”

    与他继续争论似乎是徒劳的,甚至有害无益,因此我不情愿地默从了。“会向我开枪的人吗?”

    “是的。”

    “没有,一个也没有。”

    “那你妻子呢?”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最喜欢的莫妮卡的形象——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雷蒙德奇尔瀑布时,她假装害怕,张开双臂搂住我,任由水流在我们四周飞溅——像幽灵一样蓦地出现。“她有仇人吗?”

    我看着他。“莫妮卡?”

    鲁斯?赫勒靠上前来。“我看到此为止吧。”

    “莫妮卡怎么了?”我问。

    赫勒医生走到里甘侦探旁边,肩并肩站着。两个人一起看着我。赫勒又要抗议了,但我阻止了她。

    “不要对我讲这些所谓保护病人的废话,”我试图大叫,迷迷糊糊中,恐惧和愤怒与我所见所闻的一切为敌。“告诉我,我妻子出了什么事?”

    “她死了,”里甘侦探说。原来如此,死了,我的妻子莫妮卡。我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不能接受。

    “警察闯进你家里时,你们俩都已中弹。他们把你救过来了,但是要救你妻子为时已晚,很抱歉。”

    另一幕情景一闪而过——莫妮卡在马莎的葡萄园里,在沙滩上,穿着泳装晒日光浴,黑色的头发拂过颧骨,朝我露出犀利的微笑。我转念不去想它。“那塔拉呢?”

    “你的女儿,”里甘迅速清了清嗓子。他又看了看便笺簿,但我觉得他并不是准备写下任何东西。“她那天早晨在家里,是吧?我的意思是案发时。”

    “当然在家了。她现在在哪儿?”

    里甘啪的一声合上便笺簿。“我们赶到时,她并不在现场。”

    我的胸口像堵了块石头。“我不明白。”

    “起初我们希望她可能在某个亲戚或者朋友的看护之下,甚至希望是保姆在照看她,但是……”他不做声了。

    “你是说你们不知道塔拉的下落?”

    这次他没有一丝犹豫。“是的,没错。”

    我感觉似乎有一只巨掌击在我的胸口。我闭上眼,身体向后倒去。“多长时间了?”我问。

    “从她失踪?”

    “是的。”

    赫勒医生开口了,说话速度太快了。“你得明白,你受伤很重。我们没想到你能活下来。你用过人工呼吸器,一叶肺衰弱了。你还感染了脓血症。你是个医生,所以我不用向你解释病情的严重性。我们千方百计才减轻了病情,帮助你醒过来……“

    别无选择(4)

    “多长时间了?”我问。

    她和里甘对视了一眼后,赫勒的话好像再次抽空了我体内所有的空气。“你已经昏迷12天了。”

    二

    “我们正竭尽全力,”里甘的话听起来好像反复排练过一样,俨然我昏迷期间他一直守在我床边寸步不离、准备他的演讲似的,“正如我告诉你的那样,起初我们不敢肯定有个孩子失踪了。尽管我们在那里错失了宝贵的时间,但我们眼下已采取了弥补措施。塔拉的照片已被送到警署、机场、公路收费站、汽车和火车站——100英里半径范围内的所有这些地方。我们已查阅了类似的绑架案背景资料,看看能否找到某种规律或嫌疑人。”

    “12天,”我重复说。

    “我们追踪了你所有的电话——住宅电话,办公电话,手机……”

    “为什么?”

    “万一有人打电话索取赎金,”他说。

    “有这样的电话吗?”

    “还没有,没有。”

    我的脑袋耷拉到枕头上。12天,我在这张床上已躺了12天,而我的小女儿却被……我不敢想下去。

    里甘搔了搔他的胡子。“你记得那天早上塔拉穿什么衣服吗?”

    我记得。早晨我已经养成了一套固定不变的模式——早早起床,踮着脚尖走到塔拉的婴儿床边,俯视着她。婴儿带来的并不都是快乐,这我知道。我知道时不时地会令人头昏意倦地烦躁不已。我知道有些夜晚她的哭叫会像奶酪磨碎机一样折磨着我的神经末梢。虽然我不想赞美有婴儿的生活,但是我喜欢这套新的晨起模式。俯视着塔拉小小的身体使我精神倍增,还不止这样,我估计这种做法是沉醉的一种形式。有些人会沉醉于教堂。而我呢,我知道这听起来有多么老套——我沉醉于那张婴儿床。

    “一件黑企鹅图案的粉色连体衣,”我说。“莫妮卡在婴儿用品店买的。”

    他草草记下来。“那莫妮卡呢?”

    “她什么?”

    他又埋头看着便笺簿。“她当时的穿着呢?”

    “牛仔裤,”我说着,想起了牛仔裤套上莫妮卡臀部的情景,“和一件红色的外套。”

    里甘又草草记了些东西。

    我说:“有——我是说你们有什么线索吗?”

    “我们仍在全方位调查。”

    “我问的不是这个。”

    里甘只是看着我。他的凝视里蕴含着太多的凝重感。

    我的女儿,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外边,整整12天了。我想到她的眼睛,只有为人父母才能看到的那种温暖的光芒,我说了句蠢话。“她还活着。”

    里甘歪着头,像只听到什么新动静的小狗。

    “不要灰心,”我说。

    “不会的。”他还是那种好奇的神色。

    “我不过是……你当上父亲了吗,里甘侦探?”

    “两个女儿,”他说。

    “我这话挺蠢的,不过我知道。”这种感觉跟塔拉出生时我知道生活将从此改变的那种感觉一样。“我知道了,”我又说了一遍。

    他没有回答。我意识到刚才的话可笑得很,特别是当这话出自一个嘲笑超感知觉——或者叫超自然,或者叫奇迹——的人的嘴巴时。我知道这种“感觉”仅仅出自一种需要。人如果太想相信一件事,他的大脑就会把眼前所见重新组织。但我紧紧地抓住了它。不论对错,它就像我的一根救命稻草。

    “我们需要从你这里了解到更多的情况,”里甘说。“关于你,你的妻子,朋友,财产状况……”

    “以后再说吧。”又是赫勒医生。她走上前来,好像要把我挡在他的视线之外。她的声音很坚决。“他需要休息。”

    “不,就现在,”我对她说着,把o型定位仪抬高一个刻度,以超过她的高度。“我们得找到我的女儿。”

    莫妮卡被埋葬在她父亲庄园里的波特曼家族墓地里。当然,我没有赶上参加她的葬礼。我不知道对此感受如何,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坦然面对自己时,我对妻子的感觉一直是没有头绪。莫妮卡拥有那种高贵的美丽,过于完美的颧骨,丝缎一样的笔直黑发,羞羞答答的牙关紧闭症既令人烦恼,又让人兴奋。我们的婚姻是传统式的——由媒人牵线搭桥。嗬,这样说未免夸大其词了点。莫妮卡怀孕了,而我犹豫不决。是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把我赶进了婚姻的牧场。

    我从卡森?波特曼那里听说了葬礼的细节。卡森是莫妮卡的叔叔,也是她家族里惟一与我们保持联系的人。莫妮卡非常敬爱他。卡森坐在我的病床边,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他的模样非常像你所偏爱的大学教授,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几乎要掉下来的斜纹软呢外套,一头极其蓬松茂密的艾伯特?爱因斯坦加唐金式长发。他用悲伤的男中音告诉我,莫妮卡的父亲埃德加确信我妻子的葬礼是一件“小型而精致的事情”,说这话时他棕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别无选择(5)

    这事嘛,我一点都不怀疑。起码是个小型的。

    接下来的几天,不少我家这边的人来医院探望我。我的母亲——人们都叫她霍尼——每天上午都风风火火地闯进我的房间,好像有燃料推动她一样。她穿着雪白的锐步运动鞋,蓝色的运动服上镶着金边,俨然一副圣路易斯公羊队教练的样子。尽管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染色过度,发质受损,并且她身上总是散发出刚抽过烟的气息。母亲的这身打扮无助于掩盖她失去惟一孙女的痛苦。她的精力令人吃惊,日复一日地守在我床边,努力表现出不间歇的歇斯底里情绪。这一点好极了,似乎她歇斯底里部分是为了我一样。因而,她的这种感情迸发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使我静下心来。

    尽管房间里热得几乎跟超新星一样,尽管我不断抗议,睡觉时母亲总要给我再盖一条毯子。有一次我醒了——浑身都汗淋淋的,这很自然——听到母亲在向那个戴护士帽的黑人护士讲述我以前在圣伊莉莎白医院住院的情形,那时我只有7岁。

    “他感染了沙门菌,”霍尼宣布,好像在用耳语密谋一样,嗓音只比手提式扩音器大一点点。“你可从来没闻过那样的腹泻,几乎是喷S而出,真的,连墙纸里都渗进了臭气。”

    “他现在也不是十全十美啊,”护士回答说。

    两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

    苏醒后的第二天我睡醒时,母亲正站在我床边。

    “记得这个吗?”她问。她手里拿着一个“爱发牢S的奥斯卡”玩具名。,是我以前感染沙门菌时有人送给我的,绿漆已经褪色。她看着护士,“这是马克的奥斯卡,”她解释着。

    “妈,”我说。

    她的注意力又转回到我身上。今天她的眉毛膏涂得浓了些,连皱纹里都是膏膏粉粉的。“那时奥斯卡一直陪着你,记得吗?他使你病情好多了。”

    我翻了个身,闭上眼。往事如潮,宛如眼前。我是因为吃生J蛋而感染沙门菌的。为了增加蛋白质,父亲以前总是喜欢把生J蛋放进泡沫牛奶里。记得当我刚一得知我得整夜待在医院里时,我吓得要死。父亲不久前打网球时崴了他那阿喀琉斯的跟腱,脚上打了石膏,时时作痛。可是当他看到我吓成那个样子时,便一如既往地牺牲自己。他白天在工厂里工作一整天,晚上就在我病床边的椅子上陪我一整夜。我在圣伊莉莎白医院待了10天,父亲在那把椅子上睡了10天。

    母亲突然转过身去,我知道她也想起了这事。护士赶紧找借口离开了。我把一只手放到母亲的背上。她没有挪身,但我能感到她在颤抖。她目光向下凝视着握在手里的褪色的奥斯卡。我慢慢地把它从她手里拿过来。

    “谢谢,”我说。

    母亲拭了拭泪水。我知道,爸爸这次不会到医院来了,而且我相信母亲已经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至于他是否明白,就无从知晓了。父亲41岁那年第一次中风,也就是陪我在医院度过那些夜晚之后的第二年,我当时8岁。

    我还有个妹妹,名叫斯泰西,她不是个“物质浪费者”(这样说政治上更为合适),就是个“疯子”(这样说更精确一些)。我有时看看父亲中风前拍的那些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而自信的四口之家、毛发蓬松的狗、修剪齐整的草坪、篮球网框和堆满煤块的野餐烤R架。我在妹妹没有门牙的微笑中寻找着未来的暗示,她那Y暗的自我,自暴自弃的感觉,但我没有看出来。尽管我们依然拥有那栋房子,可是它就像一个魅力不再的电影道具。父亲依然活着,可是自他一倒下,一切都像汉普蒂?邓普蒂一样土崩瓦解了。特别是斯泰西。

    斯泰西没有来探望我,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打,不过无论她现在做什么,都不足为奇。

    最后,母亲转身面对着我。我紧紧地握住那个褪色的奥斯卡,这时一个新念头撞击着我:又只剩我们俩了。爸爸基本上成了植物人,斯泰西形同行尸走R。我探身握住母亲的手,感受着温暖和她最近日渐变厚的皮肤。我们就这样一直待着,直到房门打开。还是那个护士弓着身子走了进来。母亲直起身说:“马克也喜欢玩具娃娃。”

    “电影人物,”我马上纠正她的话。“他们是电影人物,不是玩具娃娃。”

    我最好的朋友伦尼及其妻子谢里尔每天也都来医院探视我。伦尼?马库斯是个一流的出庭律师,尽管他也经常处理我一些J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超速行驶罚单和我们的房子买卖交割等琐事。他大学毕业后在县检察官手下,很快朋友和对手们就送他一个“牛犬”的绰号,因为他在法庭上表现得咄咄*人。圈子里的有些人认为,这个绰号对伦尼来说太温和了,所以他们现在叫他“恶犬”。我与伦尼上小学时就相识,我是他儿子凯文的教父,他是塔拉的教父。

    夜里我没怎么睡着。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暗暗数着汽车喇叭的嘟嘟声,听着夜幕下的医院里的各种声响,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思维不要漫游到幼小的女儿身上,以及随之而来的无数可能性。但是我并不是总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思维确实是一道黑沉沉的、毒蛇出入的深渊。

    后来,里甘侦探来探望我,想找到些可能的线索。

    “谈谈你的妹妹,”他开门见山地说。

    “为什么?”我快言快语地说。在他阐述之前,我伸手阻止了他。我明白了。妹妹是个吸毒者,有毒品的地方就意味着存在犯罪的可能性。“难道我们遭到抢劫?”我问。

    “我们不这样认为。好像什么东西也没丢,但那地方被搜查过。”

    “被搜查过?”

    “有人把那里搞得一团糟,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一下你妹妹的情况。”

    “你们有斯泰西的证据吗?”我问。

    “有。”

    “我不敢肯定能补充点什么。”

    “你们现在关系不怎么样,对吧?”

    不怎么样。这难道对斯泰西和我适用?“我爱她,”我慢吞吞地说。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六个月前。”

    “塔拉出生的时候?”

    “是的。”

    “哪儿?”

    “我在哪儿见到她的?”

    “是的。”

    “斯泰西来医院了,”我说。

    “来看她侄女?”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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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小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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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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