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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我过去二十三年的岁月是美国小镇生活的缩影。我的整个生活轨迹只不过是陈词滥调的完美翻版。成长于康涅狄格州的埃文镇,参加过中学的有关运动、青年团体###以及父母不在场时在曼妙的郊外农场举行的“饮酒派对”。我们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去上学,穿着牛仔裤度过周末的夜晚,穿着有褶饰边的胖裤去赴半正式的舞会。然后是上大学!噢,那是高中生活后的复杂世界。布朗大学为各种有想像力的艺术家、怪才和电脑奇才提供了数不清的活动、班级和团体。无论我有怎样的求知或者创造性方面的兴趣,无论这些兴趣是多么深奥或生僻,它都能在此找到释放的途径。高级时装业也许是这个被广泛夸耀了的现实国度中的惟一例外。大学四年,我穿着羊毛织物和旅游鞋在普罗维登斯附近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学习了法国印象派大师的作品、写了一大堆令人讨厌的冗长的英语论文,可这一切——无论以任何可能的方式——都没有对我大学毕业后的这第一份工作有丝毫的帮助。
我尽一切可能推迟找工作的时间。大学毕业后的三个月时间里,我东拼西凑弄了一点钱,然后决定一个人外出旅行。我乘火车在欧洲游览了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海边,而不是在博物馆。其间,除了交往了三年的男朋友亚历克斯,我没有和任何人进行联系。他在我旅行了大约五个星期之后才知道我的行踪。由于他参加的美国教师培训课程刚刚结束,而离九月份的开学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夏季的时间,所以,他就令人吃惊地来到了阿姆斯特丹。那时,我已游历了大部分欧洲,而他在去年夏季已经到过那里,所以我们在一间咖啡店度过了一个不很冷静的下午之后,就把我们的旅行支票凑在一起买了两张去曼谷的单程机票。。 书包网最好的网
白领魔女(5)
我们设法一起游历了东南亚的许多地方,每天的花费几乎都不超过十美元。我们着迷似的谈论着我们的未来。他在曼谷的一所贫困学校找了一份教英语的工作,这份工作让他激动不已。他完全沉浸于塑造年轻人心智的勃勃雄心之中,以他独有的方式指导着最贫穷和最不被人关注的人群。我的目标没有那么崇高:我决心在杂志出版业谋求一份工作。虽然我知道自己刚刚大学毕业,不可能被《纽约客》录用,但我仍然下定决心在毕业之后的第五个年头能开始为其写文章。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也是我真正想去工作的地方。我是在听了父母谈论他们刚刚读过的一篇文章后开始阅读《纽约客》的。我妈妈说:“它写得太好了——你再也读不到像这篇文章这么好的东西了。”我爸爸深有同感地说:“毫无疑问,它是当今惟一一篇写得如此精美的作品。”我喜欢它。我喜欢那些活泼有力的评论、机智诙谐的卡通画和那种被纳入某种特别的、只有会员参加的读者俱乐部的感觉。我阅读了它过去七年的每一期杂志,熟知它的每个部分、每个编辑和每个作者。
我和亚历克斯憧憬着我们各自即将开始的崭新生活。我们感到非常幸运,因为我们可以携手共创我们美好的明天。然而,我们并不急于回国。我们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将是我们在狂热忙乱的生活开始之前最后的一段平静时光。我们愚蠢地延长了在德里的签证,因为我们想在洋溢着异国情调的印度的乡村多呆上几个星期。
唉,没有什么比阿米巴痢疾更能快速地结束浪漫的时光了。我在印度的一个肮脏的旅店躺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恳求亚历克斯不要让我死在那个地狱般的地方。四天后我们到达纽华克。我母亲心急如焚地把我塞进汽车后排,带着我往家的方向急驰而去。一路上她不停地唠叨着。此后,她请了许多医生为我诊治病情,因为她想确定那些可恶的寄生虫是否全都离开了她可怜的女儿的身体。我花了四个星期的时间才重新找到了做人的感觉,又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才开始感觉到在家的生活让人无法忍受。妈妈和爸爸对我都非常好,但是,每次离家时他们都要问我去哪里——或者回来时问我去了哪里——这很快就让我厌烦了。我打电话问莉莉,我是否可以搬到她在哈莱姆区的狭小的工作室里,在她的沙发床上凑合一下。出于好心,她同意了。
◆ ◆ ◆
我在莉莉那个狭小的工作室里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头晕目眩、胃部疼痛难忍,每一根神经都在异常地震颤着——以一种非常不性感的方式。啊!它卷土重来了!我感到惊恐万分。寄生虫又回到了我的体内,我注定要忍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如果是更加严重的疾病该怎么办呢?也许我感染上了一种潜伏期较长的罕见的登革热?疟疾?也许甚至是埃博拉病毒?我静静地躺着,设法与渐渐*近的死亡之神展开搏斗。这时,昨夜发生的一些事情闪现在我的脑海中。纽约东村一个烟雾缭绕的酒吧。一种叫做爵士摇滚的音乐。一种马提尼酒杯中粉红色的热饮——噢,恶心,噢,让它停下来。朋友们走过来欢迎我的归来。干杯,喝酒,再干杯。啊,感谢上帝——它不是罕见的出血热,只不过是宿醉症状。没想到痢疾使我的体重减掉二十磅之后,我已经变得不胜酒力了。五英尺十英寸的身高和一百一十五磅的体重已无法支撑我轻松地度过一个狂欢的节日夜晚(虽然,现在想来,它支撑着我在时装杂志业得到了很好的发展)。
我在摇摇欲坠的沙发床上睡了一个星期之后,艰难地坐起身来,尽量不使自己再次病倒。适应美国的生活——食物、礼仪、酣畅淋漓的沐浴——对我来说不算太难,但是,由于暂居异处,我的衣物很快就有了异味。我仅有的一点泰国铢和卢比只够我维持大约一个半星期的生活,而惟一能从我父母那里要钱的方法就是回去听他们永无休止的唠叨。那个清醒的想法是我离开床铺,去参加一个小时后的第一次工作面试,从而避开不祥的十一月份的惟一动因。虽然我已经在莉莉的沙发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可是仍然感到虚弱、疲惫。她最后居然喊着要让我离开——如果她能让我每天在那里呆上几个小时就好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就买了一张地铁卡,上了地铁,无精打采地到处散发履历表。我把它们交给了所有规模较大的杂志社的保安人员,同时附上一封信,三心二意地解释了我想做编辑助理以便积累一些杂志写作经验的想法。虚弱和困乏使我无暇顾及是否真的会有人去读我的履历。我最终期待的事情只是面试。可是,令我惊讶的是,昨天伊莱亚斯—克拉克大厦的人力资源部就打来电话要我去“聊聊”。我不能肯定这是否应该算是一个正式的面试,但是,“聊聊”这个字眼听起来更能让人感到愉快一些。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白领魔女(6)
我咽下艾德维尔和派普托,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了一件夹克和一条裤子。它们虽然不太相配,看起来根本不像一套衣服,但是它们至少可以裹住我瘦弱的身体。一件保守的蓝色上衣,一条不算太洋洋得意的马尾辫,一双稍显破旧的平底鞋,这就是我的整体形象。这样的装束不怎么样——事实上,几乎是极端丑陋——但是,也只能这样了。他们不会只凭衣服就决定要我或者不要我吧,我记得当时就这么想。显然,我还不够清醒。
上午十一点钟我准时赶到了伊莱亚斯大厦。当看到排着长队等待上电梯的那些双腿优美、婀娜多姿的美女时,我心里开始感到难以名状的惶恐。她们的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只有纤细的高跟鞋击打地板发出的喀哒声不时地打断她们之间的闲谈。喀哒喀哒。太好了。(电梯来了!)吸气,呼气,我提醒自己。你不会放弃的。你不会放弃的。你来这儿只是要谈一下做编辑助理的事,然后就回去躺在沙发床上睡觉。你不会放弃的。“是的,我喜欢在《娱乐》杂志工作!哦,当然,我想《巴兹》也挺适合我的。啊,什么?我可以自由选择?好吧,我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考虑一下是去那里还是去《名家》。太爽了!”
不久,我不受人欢迎的所谓套装上就被贴上了一个不受人欢迎的“客人”标签(我很快就发现那些了解内情的客人干脆把这些通行证贴在了他们的手提包上,或者,甚至更好一些,马上把它们扔掉了——只有最愚笨的失败者才一本正经地戴着它们),朝电梯走去。然后……我上了电梯。上升,上升,上升,出来。我急速穿越时间和空间,以及无数性感的人群,向人力资源部飞奔而去。
在快而安静的电梯里我稍微放松了一下紧张的神经。浓郁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新鲜皮革的味道,把仅具实用性的电梯几乎变成了一个声色场所。我们在楼层间飘动,电梯在《潇洒》、《曼陀罗》、《巴兹》和《俏女郎》所在的楼层停下,美女们鱼贯而出。房门轻轻地、充满敬意地打开,白色的接待区暴露无遗。线条整齐朴实、款式别致的家具公然挑衅着想要坐下来的人们。它们时刻准备着痛苦地叫喊,如果有人——太可怕了!——猛然坐下的话。杂志的名称以形态各异的黑色粗体字镶在大厅的墙上,厚厚的磨砂玻璃保护着它们。一般的美国人都会认得这些名字,但是他们很难想像自己会置身于这样一座巨大的楼宇之中,被如此多的杂志名称弄得晕头转向。
我承认自己没有令人难忘的工作经历,但是我从刚刚进入职场的朋友那里了解到,其他公司的生活和这里的情况完全不同。甚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里没有令人厌恶的荧光灯,只有永远一尘不染的地毯;没有邋里邋遢、工作懒散的秘书,只有容貌俏丽、举止优雅的年轻姑娘身着职业装尽职尽责地守在那里。没有办公用品!你根本看不见那些诸如文件夹、垃圾桶和书等必备的办公用品。在电梯从六楼飞驰而过的时候,我听到充满怨恨的抱怨声。
“她。是。这样。一个。婊子!我再也不能和她相处了。谁做的那件事?我的意思是,到底——是谁做的那件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咬牙切齿地说。她穿着一条蛇皮短裙和一件紧身短背心,看起来更像是深夜在“邦格洛8”工作的女孩而不像白天在办公室上班的白领。
“我知道。我知——道。比如,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忍受过去六个月的时间?十足的婊子。而且品位极差。”她的朋友摇动着可爱的短发,赞同地说。
谢天谢地,我终于到了。电梯悄然滑开。有意思,我想。如果你把这种未来的工作环境与某个初中女生小集团的日常生活状态相比,它甚至还要好一些。刺激?哦,也许不是。友好、甜美、有助于你进步?不,不完全如此。这是那种能让你快乐,能使你大显身手,成就一番伟业的地方?不是,好吗?不是!但是,如果你想寻找敏捷、纤瘦、世故、极端机灵、令人无法忍受的时髦女人的话,伊莱亚斯—克拉克大楼是你理想的去处。
人力资源部接待员的珠光宝气和完美无瑕的妆扮愈发使我觉得相形见绌。她让我坐下,“随便浏览一下我们的栏目名称。”然而,我却发疯似的努力去背诵公司下属的各种杂志所有主编的名字——好像他们真的要测试我关于他们的情况似的。哈!我当然已经知道斯蒂芬?亚历山大是《娱乐》杂志的主编,《巴兹》杂志的坦纳?米歇尔的名字也不难记忆。毕竟,我认为那些确实是他们出版的惟一有趣的东西。我会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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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1)
一
我叫史蒂文·金,是一位作家。尽管这个故事发生在缅因,但你可以从我名字的拼写中看出,我不是从那里来的家伙。职业上我用史蒂文·考尼格斯伯格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是曾祖父施姆埃尔·考尼格斯伯格在1898年来到美洲大陆时用的名字。1908年他改称桑福德·金。那时,他和一个从波兰克莱考来的朋友钱姆·赫什在纽约宾汉姆敦开了一家干货店。赫什也改名叫查尔斯·斯塔格。因而,他们的店名也就理所当然地叫金…斯塔格了。
大约在四年前,我的人生陷入了低谷。我刚过三十二周岁,除了在不起眼的文学杂志上发表过两篇短篇小说外,再也没看到过自己的作品付梓出版。事实上,我头两篇小说所收到的退稿信足够出版大开本的集子了。说来也很奇怪,我有一个文学代理人,名叫斯图亚特·阿姆斯特。他是一位专为许多拿高稿酬的著名小说家做代理的大人物。那么,他为什么会缠住我,一个将近十年几乎没有发表作品的作家呢?你或许会这样问。是因为家庭压力——斯图亚特是我的表兄。
我是一个讲原则的严肃作家,每天花四五个小时写我的一部新小说。文学上的失意被一个异常的收获补偿了:我遇见了蒂娜·布雷克。她个头高,身体柔软,一头金发略带灰色,那样子既温柔又漂亮。她二十七岁,教小学。她身上那种既柔且刚的女性气质以及不同凡响的个性让我立即爱上了她。我从未有过现在这种对她的感觉:百感交集,让人既惊慌、害怕又不容置疑。我的心被她带走了,那种感觉太棒了。
即便如此,我知道我不得不离开基韦斯特岛那污染的环境了。那些怪人和自称为作家的家伙令人窒息地凑在一起,每个人都有愤怒的故事要讲,真让我受够了。这就是我的结局吗?我不断小声且恐惧地问自己。谢天谢地,蒂娜竟愿意跟我一起到坐落在缅因海岸的一个小镇——布斯贝港。小时候我曾在那里度过好几个夏日。她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并开始在那里着手找份教书的工作。蒂娜是个乐观主义者,不管是大事小事——从我不断收到拒绝的信函,到向北一直搬到一个无名小镇,她都会笑着说“一切都会好的”。
小的时候,我曾在布斯贝营地里度过了五个极好的夏天。我知道在那儿不用花费多少钱就能生活下来。我希望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一年要冬眠整整八个月的避暑胜地,一个更有助于完成我的小说的地方。
在到达小镇的两日内,我在一个名叫拉斯蒂·斯卡珀的酒吧里,找到了一份做招待员的工作。斯卡珀酒吧坐落在港口西边的一个陈旧的海鱼加工作坊里,酒吧是由两只小平底渔船在一个平台上搭建而成的,四周镶上木板,虫胶漆涂在散发着年久光泽的木板上,就像一个溜冰场。这地方能为你提供标准的海鲜牛排,食物烹饪虽简单,但却非常美味可口。除了因季节而来来往往的旅游者外,我的顾客一成不变地是一些捕龙虾者、当地业主以及一些老年人。这些老年人与其说是来喝上两盅,不如说是来找人说说话。与基韦斯特岛不同,在斯卡珀酒吧几乎就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我的顾客喝的更多的是啤酒和威士忌,也有喝白葡萄酒的,偶尔还有人喝马提尼酒(加少许一点苦艾酒)。我把《波士顿酒吧指南》一书带来了,但却没有理由使用它一次。数周里我不必调制柯梦波丹或莫吉托了。
我很快就与常客中的一位混熟了。他比我父亲的年龄还大,他的名字叫本·钱伯斯。这里讲的既是他的故事,也是我的故事。
我们两人很快发现,在某些重要的事情上,我们总是一致的:我们都是作家。让我感到十分幸运的是,我发现他还是一位博学和宽宏的批评家。他愿意——甚至热切——想读我最近写的几页。即便我不高兴他所说的,但我还是要说,他能本能地判断出一部作品的好坏,而且判断得总是很准。他经常在每晚的###点钟到斯卡珀酒吧,多数时间会呆到和我一起关门。他很健谈,而且非常出色。他看上去有八十岁多岁,显然,颇有些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在海军服役,后来到米高梅电影制片公司做小说编辑;还给加利福尼亚最大的农场主的女儿们做老师;曾做过拍摄猫、狗的专职摄影师;还曾在加拿大清扫粮食,做过花商、木匠、家具制造商,甚至还在太平洋西北部做伐木工;在旧金山市做救护车驾驶员以及在迈阿密做证券经理人。或许还有几种职业我没有计算在内,但这已足够让你对本的生活有个了解了。他还曾是个作家。照他算来,他写了有二十本小说,这还未把他写的众多剧本、电影剧本和短篇小说算在内。他另外还写了一些儿童故事。但他的作品一部也没发表。尽管我把自己写的一些章节给他看,可他从未把他写的东西拿给我看。
小说家(2)
“这些都不如我写的,史蒂文孩子。不如我的。记住我的话,我写得全都很棒。写得很棒,我对自己这么说,而且还很有商业价值。”
当然,我并没把本说的话当真。尽管我觉得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有趣、最值得尊敬的人之一,但我还是以为他对自己写作生涯的描述,不过是个虚构而已。
“我愿哪天能读一读。”
“或许你会的。”
“我感到他妈的特别奇怪的是,你从没想过要出版你的作品。我可是拼命地想出版我的东西。”
“我以前跟你说过为什么。我过去喜欢写——创造我自己的私人世界,把让我感兴趣的人充斥进去。那是一个天堂,但我只是为自己写,艺术家应该只为自己写作。一旦我把写的故事放下,就不再去看它了。我喜欢写作的过程,其他没什么好讲的了。现在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你从没用它们来赚点钱?”
“谁需要名和利?它们会窒息你的人生的。那就像把蜜糖放到煤气罐里,会让那些贪婪的代理人、贪得无厌的出版商、愚蠢的制造商以及狂慕者纠缠你。到那时,你就得去对付国内收入署。愉悦来自写作,而非出版。这是我惟一不同意塞缪尔?约翰逊的地方。”
“为什么呢?”
“约翰逊博士说,除了傻瓜,没有人不为钱写作。”
本和我之间的多数严肃谈话都是在他捕龙虾的船上进行的。不管天气如何,每周一两次我帮他拖上捕虾网。我可以整天地听本讲。他在布斯贝港住了十年,他把下网捕虾当做副业,而不是正事。确切地说,本把大多数捕上来的龙虾又都扔掉了。多数职业捕龙虾的人不喜欢业余捕虾人,但他们对本却不是这样。似乎所有的人都喜欢本。前一年,有个叫戴维?豪威尔的年轻捕虾人在拖网时不慎掉到了海里,当时就他一个人在船上。人们几乎找了一周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本很快组织了一个烤餐会、一场音乐会和一场抽彩售货会来帮助戴维的妻子和女儿。本就是这样的好人。
我们出海经过渔民岛时,本刚把最后的一网拖上来。他在船上忙来忙去,就像一个年轻了二十多岁的人。他比我矮半个头,头上的灰发像苔藓一样长了一圈。他蓄有粗短的胡子,他的双臂肌R强健、有力。第一次见过他后,留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就像在春天里偶尔看到的小野花上的鲜亮的蓝色。
“让我们把伯斯威尔开到圣诞湾,吃点汉堡,喝点啤酒,这主意怎么样?”他说。
“很棒。”
“想掌舵吗?”
“当然。”
趁他点烟斗的空儿,我溜到舵轮后面,把船头掉向了海洋方位。
“我看了你昨天晚上给我的那几页,”他一边慢慢地吸着烟斗一边说,“你写东西像做梦。不过,我看你给我的最后那几页也像在做梦。”
“怎么说?”
“你的主人公,泰德,读者不得不更喜欢他一些。”
“泰德就是我,本。”
“那也改变不了我的说法。如果读者不喜欢书里的中心人物,那你就有问题了。”
“还有什么?”
“我发现拜斯在最后一部分离开了他。”
“那又怎样?”
“你的读者要有意外感。你不能那样说明自己的意图,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有点怀疑本自己的写作能力,但他的批评总是很到位。
二
刚好一个星期后,我的表兄兼代理人斯图亚特突然来跟我打招呼。尽管他对船懂得不比我对圆顶建筑懂得多,但他却买了一艘五十英尺长的汽艇,在海岸边上巡游。很幸运,他雇了一位船长来驾驶。我尽义务般地到码头去赞赏了一番他买的船。我不知道斯图亚特还挺有幽默感地把他的船命名为漂浮委员会。还没等我登上他的船,他就告诉我买这船花了八十四万九千美元。随后,他带我到船上四下里看了一遍,重点看的是他那台连接到卫星接收盘上的高分辨率电视——电视隐藏在主舱床脚下的一个通海吸水箱里,就像潜水艇里的潜望镜一样,可以用传动装置升起来。斯图亚特由他当时的女友莉琦陪着。我猜莉琦大概有三十七八岁了,看上去她已做过多次整形手术,完全有资格任保护整形手术的见证人。幸运的是,她说话不多。
我拿出一个晚上陪斯图亚特。他在城里最昂贵的一家名叫端点的饭店订了一桌饭。这个周末,蒂娜应该从基韦斯特岛来看我,但因她母亲生病住院,我不得不单独面对斯图亚特。
小说家(3)
“我刚为蒂姆?菲斯克在兰登书屋做成了一笔四本书的生意。你猜我赚了多少?”
“我猜不出,斯图亚特。”
“得啦,就猜一猜嘛。是硬货币/软货币。是美国和加拿大的,没有外国的。”
“一百万。”
“上帝,史蒂夫,猜得实际点。蒂姆的后两本书在《时代》上排名第七。再猜一猜。”
“我还是猜不出来。”
“二百六十万怎么样?”
“哇,四本书就赚了二百五十多万。”
“错了,傻瓜。是每本书赚二百六十万,总共有一千五百万。”
“上帝。”
斯图亚特宽宏大量地笑了笑。他一边抚摸着莉琦的臂膀,一边向我展示他的新植入管(总共值一万七千七百五十美元)。尽管我们是表兄弟,但我们之间却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我身高六英尺,身材瘦削,仍然用我上大学时买的腰带。我头发的颜色是那种非常深的棕色,在没有荧光灯的房间里看上去几乎就是黑的。直直的发丝厚厚地堆积在头上,简直就和我父亲的头发一模一样。我父亲七十一岁后,就只剩下了太阳X附近的几根稀稀落落的灰发,而我的头发则前景看好。蒂娜认为我的眼睛最有特点,她说我眼睛的颜色是经过优质过滤系统过滤过的池塘里水的颜色。我把她说的话当成一种赞赏。斯图亚特个头矮小,他的脖子就像全国橄榄球联盟的前锋。他长着一双猫皮般灰色的小眼睛,在二十几岁就掉光了头发,他现在戴了顶马其诺防线式礼帽,紧扣在眉毛边。尽管他比我只大六岁,看上去却足足比我大一倍。不过,他成功了,而我却在拉斯蒂?斯卡珀酒吧做招待。
喝着咖啡的时候,斯图亚特问起了我所担心的问题。
“那么,史蒂夫表弟,你那本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挺好。”
“这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进展得还不错。”我迟疑地说。
“什么时候能写完?”
“很快。”
“看在基督的分上,我不是监督缓刑犯的官员,跟我说实话吧。我答应过你母亲,要把你的这本书卖掉。相信我,我会尽他妈的一切办法把你的书印出来。告诉我,你的这本书里至少有个好故事。我要的不只是衣阿华作家班里的人物研究。我要情节,动人刺激的情节。出版这行当变了,现在,在一个三k党大会上文学作品比敲打乐更难卖了。表弟,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斯图亚特。”
“很好。嗯,来份饭后酒怎样?莉琦,亲爱的,你来点萨姆布卡酒?”斯图亚特一边轻轻用手背蹭着莉琦的大腿内侧,一边问道。他笑得十分放肆,以至于额头上的斑点让他新装置的闪闪发光的植入管黯然失色。
三
谢天谢地,酒吧里很安静。那些常客们在这醉生梦死的地方像鸭子一样鱼贯而出。他们喝着啤酒和威士忌,照料着自己的事。算我幸运,今晚,我知道我将不能在顾客们面前扮演伙伴、治疗者和知己者等角色了。或许他们都感觉到我对付不了往常那种心对心式的谈话,这种谈话从供养孩子要付的费用,到一种多功能运动性跑车与另一种多功能运动性跑车的好处等等无所不包。或许,离开时我看上去有点精神失常。昨晚,斯图亚特让我陪他到很晚才走。他用布瓦理?韦廉姆斯和其他能表明他做代理人成功的故事来逗我。付出的代价是,第二天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来摆脱他的影响。我甚至写不满半页纸,越是看那空空荡荡的电脑屏幕,越是感到沮丧。我正要把那几个干净的玻璃杯放到架子上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斯图亚特。
“嘿,表弟,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们明天早上飞往坎登,大约七点钟。你不必过来送了。”
我们俩都笑了。
他跟我又说了些行程的事。和昨天晚上跟我谈的一样,他又一把抓住莉琦的手。“记着我的允诺——你给我手稿,我给你找个出版商。成交了?”
我们又都笑了。不过,我的笑声听起来更像是从一个被人掐着的脖子里发出来的声响。
本是在大约九点钟到酒吧里来的。多数常客都已离开了,整个酒吧里几乎就剩下本和我了。前一天晚上,我告诉过他我将与我的表兄——那个“大人物”的代理人一起吃晚饭。他一定猜得到表兄找我做什么。我把每一个痛苦的细节都告诉了本。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小说家(4)
他点着头,并发出一些同情的声响来。“或许斯图亚特有点道道。”我说到最后时,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评点说:“你是想留名于世。你要完美无缺的句子,优雅漂亮的句子。算了吧,踏踏实实地写吧,给读者故事——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某种能抓住他们的东西。刻画几个他们关心的人物,几个让他们确实赞同的人物,这就是写作的全部真谛。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类似的话吗?”
“是的。”我低下头,感觉像是个孩子。
“来,史蒂夫,高兴起来。你有天分,放松些,再试试看。”
“我想再试一试,本。我真的想。”
我们俩都不再说话了。本搅了一下饮料,然后喝了一口。
“今晚想早点回家。”他过了一会说,“我没觉得怎么热,我想我是有点感冒了。明天见。”他从吧凳上溜了下来,朝门口走去。他不需走多远就能到家,那个看上去像旧盐盒子似的房子离这儿只有数百英尺。
直到凌晨一点钟,我才关上了酒吧。我用琢磨了整个白天仍写不下去的那一章来消磨时间;另外,还想了一些如何摆脱困境的事。我对自己发誓说,要一章一章地写下去,然后把它们汇集成书。我暂时感到充满希望,便把觉得有用的一些想法记在了餐巾纸的背面。
到家后,我查了一下伊妹儿。蒂娜的母亲回家了,感觉好多了。一周后,蒂娜就会坐飞机飞过来。到时我们就可以一起为两人找一所大一点的房子。
我觉得自己的住处还是满有魅力的。然而它充其量不过是个小棚屋,蒂娜来了,我们还得小心不要挤得撞在一起。
另一封伊妹儿是我母亲发的。我知道它肯定是关于我的代理人斯图亚特的。
你的姨妈弗洛伦斯说,斯图亚特对你的书很感兴趣。他告诉她你不久就会写完。爹爹和我热切盼望读到它。我们为你深感自豪。xoxo,妈妈。
最后一封伊妹儿是昆丁?巴斯发的,他是我过去在衣阿华作家班里的教授和导师。我作为一个作家的麻烦缘自于他吗?昆丁有些忧郁。他最近的女朋友——一个学生,还能是谁?——刚从他那里搬走,他新写的小说也遭到出版商的拒绝。似乎自从四年前他发表最后一部小说起,他的编辑就离开了出版社而去开办了一家网站;出版社也卖给一家荷兰媒体集团公司,他们的主要兴趣是出版儿童书籍。昆丁的代理人对卖掉那本书也不抱什么希望。昆丁的伊妹儿中有许多拼写错误,这说明我的老教授又在喝酒了。
我离开电脑,情绪异常低落,用下午从超市里买来的骨头喂了我的狗——切斯特。我还未来得及脱掉衣服就瘫倒在床上,做了整整一夜的梦。谢天谢地,我梦见的不是我的表兄斯图亚特。
四
蒂娜来度周末了,我的情绪自然也好转起来。我们俩大约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我到亚特兰大的喷气式飞机场等她,手里攥着一束那天早晨从本的后花园里采摘的野花。我用扎宽松式男子游泳裤盒的带子把花束在一起。我知道蒂娜会一脚把我做的花束踢掉。她来了,一边笑着一边招手,像个刚从营地回家的孩子。她的皮肤光滑得像条丝质领带。其他的乘客从我们身边走过后,站在那儿我们两人就拥抱在了一起,抚摸着彼此的身体——不是很谨慎。
在前往布斯贝港的路上,蒂娜跟我讲了些事情。尽管我们通过不少电话,不知为什么这些事情在我们平日通话时她从未提起过。(谢天谢地,打电话每分钟七美分!)巴斯学校给了她一份更有挑战性的工作,薪金也比布斯贝的好,但得多走半小时的路。她不知道该接受哪一个。她是在到一个酒吧时才跟我讲的,我曾经在这个酒吧工作过(最近给卖掉了,被重新命名为玛格莉塔乡村)。在这里遇见了当年一起闲荡的几个文学反叛者。这组人中最年轻的是克提斯?柏德娄,也称科特?柏德拉姆。科特几乎能够整篇地引用t。 s。艾略特的诗句。他写过一个电视剧本,曾被《急诊室的故事》中的一个明星看中。现在他是个拿两万五千美元的富人,在这组人中最受敬仰。另外一位是吉奥夫?比尔曼,他刚刚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首诗,就从码头上摔了下去,现在正在做牵引。
小说家(5)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在海篮子饭店停了一会。这个饭店坐落在韦斯卡塞特外,是一家经营海鲜食品的小饭店。我们心里想着别的事,但这是蒂娜三个月来第一次吃龙虾卷。订的饭来了后,我们就大口吃了起来,然后跳进车,快速开往布斯贝港。
第二天早晨,我们和本一起喝了咖啡,然后又一起外出找房子。本曾经与米莉?默顿相好过。她是布斯贝港最好的房地产商,年约六十七八岁,个头不高,是个非常富有活力的女人。她就像飞行控制员一样,讲起话来断断续续,但急促且快。我们全都坐进米莉宽敞的多功能运动型跑车。显然,米莉在这一天的最主要日程安排就是本了。她安排他坐在前排靠近她的位置,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主要是对本说的。我们很快了解到,米莉是个寡妇。显然,她早已瞄准了本。偶尔,本回过头冲我们微微一笑,耸一下肩膀,表示一下他对米莉既爱又恨的情感。
米莉像所有精明的房地产商一样,最后才给我们看最好的房子。起初,我们看了一些四所房子一排的Y暗、忧郁的房子,它们都比我现在住的大。除了租金在我们的预算之内,它们别无什么好处。后来,米莉带我们到南港岛,它与布斯贝港之间由一个平转桥相连接。她把车开上一条通往白色海滨别墅的车道。别墅的凹处有绿色的窗板,它的后面有一个由方格葡萄架遮盖的石板桥面。楼上有两间阳光充足的卧室,另外一间在一楼,可作为我们俩的书房。厨房里有一个砧板捣,所有的家什、器具都是新的。就是这所房子啦。我们彼此不需说什么就都明白了。不过,月租金足有八百美元,超出了我们所能负担的。我对米莉说,我们喜欢这个房子,不过付不起房租。这时,本走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把我带到外面。
“这地方正适合你和蒂娜。”
“我知道,但房租超出了我们的预算。”
“我意识到了。不过,我有个主意。”
“我只能写作和做酒吧招待,本。我不适合抢银行。”
“这事合法但很乏味,不过,能赚到足够的钱来对付这房子。而且,每周又花不了你多少时间,你仍然有很多时间来写作。”
本告诉我说,他正考虑要为时事通讯整理一个通讯录,需要有人帮他整理一下,还需要有人帮他写下来。每小时的工资比我在拉斯蒂?斯卡珀酒吧要多得多。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只是拥抱了他。本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吗?或许不。他非得那么慷慨地付给我工钱吗?当然不。但本就是这样。
那天晚上我们到本的家里吃晚饭。他很快就让我们下厨房做帮手。蒂娜为本不可思议的酸卷心菜丝切卷心菜、胡萝卜和青椒;而我被分配去切土豆。这种典型的缅因整套主菜在炉边的饭桌上并不安静,炉子上的锅开始冒热气了,锅里煮着本一个小时前刚从海里拖上来的三十一点五磅的大龙虾。酒柜上的大冰篮子里放了两瓶桑塞尔白葡萄酒。不久前,我们刚刚喝完了其中的一瓶。
“你是否注意到从冰篮里取出的凉白葡萄酒格外好喝?”本一边问,一边把杯中的酒举着对着灯光。“你从冰篮里取出时,冰的声音改变了这一切。别忘记冰气在冰篮外结的一层雾幔。只看一眼就能解渴。”
经这么一说,大家就开始为冰篮祝酒了,为友谊祝酒。最后我和蒂娜为本祝酒。
“今晚你怎么没邀请米莉呢?”蒂娜问本,并向我眨了眨眼。
“米莉是个好女人,蒂娜。她已经送走了两任丈夫,我听说,他们躺到棺材里时脸上都挂着微笑。本杰明?莫迪默?钱伯斯欣赏今世的米莉?默顿,但他知道他最好从远处欣赏。”
又祝过一轮酒后,我们开始为米莉?默顿干杯。本把龙虾放进锅里。
龙虾做好后,我们拿到水池里把壳敲碎,把里边的水放出来。然后我们就开始吃了起来。这让本给蒂娜上了一堂关于龙虾的课:到哪儿去撒网,多久察看一次,用什么样的诱饵,能捉到最小的龙虾有多大。接着他又转而谈起鱼鹰巢,等我们搬进新家时会从阳台上看到的。
“本,有没有你不知道的事?”蒂娜问道。她探过身去吻他的脸颊。
“嗯,发现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人,才让我说了这么多。”
“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