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91、璃月封王
东华宫龙华殿,夜色迷离。
金缕坐在书桌前,唰唰地翻动着案上厚厚的卷宗,橘红色的烛在他袖子的金边上折射出七彩宝光,映着他寒星般的眸子,璀璨却又森冷。
大概半盏茶后,他将整理出来一大堆卷宗往站在一旁的李逝面前一推,道:“这些人全部杀掉,灭三族。”又将另外一小半卷宗推过去,道:“安排这些人来东宫见我,明天开始,每天十个。”
李逝领命。
金缕伸手揉着额头,全无嬉笑之意的脸庞冷艳慑人生人勿近。
李逝突然很羡慕秦璃月,因为大概只有她,永远不必面对金缕此刻的表情。说实话,虽然他跟着金缕日久,也知他今年不过刚满十七,但有些时候,看到他这种冷魅难测的表情时,他仍然忍不住心惊。
因为每当这个时候他总忍不住要去猜,金缕现在在想什么?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如果猜不出来还罢,如果猜出来了而你又在眼神中表现出来了,那么,你的死期就到了。
“嗯,该是时候举行文武殿试了,朝中缺人啊。”良久,金缕叹了句。
李逝看着那叠厚厚的卷宗,心想:“这么个杀法,不缺才怪。”
“御医也死得没几个了,父皇又正在用人之际,这样吧,先给苏吟歌封个御医再说,他现在还在盛泱么?”金缕问。
“回殿下,他在丰汇楼。”李逝答道,心中却想,如今南佛局势还未完全稳定,漕帮还动不得,而苏吟歌又和秦姑娘形影不离,看来太子是真的急了,才想出这么个损招来。
“很好。”金缕铺开黄绸,龙飞凤舞地写了道圣旨,盖上皇帝印章,道:“明日一早便派人去传旨。”
李逝接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殿下,沈东志那支军队,您真的准备交给秦姑娘?那可是皖南最精锐的军队,如果秦姑娘镇不住,放出去又将是场祸乱啊。”
提起这个,金缕心情却好了起来,嘴角一弯,道:“没试过,焉知她就镇不住?比起死来,人总是希望活着的。只要派人守在外围,严格控制粮草供给,一旦有人暴动或是逃走,当场扑杀,他们如真的那般不要命,当日也不会弃械投降了。”
李逝明白了,只要是秦璃月想做的事,太子都会不讲条件不计后果地支持,这也难怪,将来太子登位,秦姑娘很可能就是皇后,作为一国皇后,即便是要个六万人的私人卫队,只怕也不过分,倒是他多嘴了,于是急忙建议:“那,殿下是否考虑给秦姑娘封个一官半职呢?否则无名无份只怕也难服众啊。”
金缕扫他一眼,赞许道:“这个建议很好。我想想……明天,你去叫她来见我。”
* 丰汇楼,璃月和苏吟歌秉烛夜谈,酒至半醺方才回房休息。
躺在冰冷的床上,胃里阵阵翻搅,她又难过起来。
想起阿纱,想起叶千浔,想起玉无尘,想起慕容倦……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张破网,不断的有人掉下去,掉下去,于是网上越来越空,越来越寂寥。
以前,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然今夜苏吟歌似醉非醉间的一句话却点醒了她。
他说:“秦璃月,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他娘的像个男人!”
男人,是啊,她也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活得就像个男人。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总是习惯硬碰硬,为达目的,她不计较遍体鳞伤,伤人伤己。细想想,她难道真的不计较得失吗?不,她当然计较,只是,她从不习惯表达出来而已,她不许自己委屈,不许自己悲伤,不许自己软弱,不许自己妥协……凡是女人可以表达出来的一切,她都不许自己去做。
这样活着,很累很痛苦,但她总是忽略着自己内心的伤口,用习惯来麻痹自己。
今夜,她似乎有些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她是女人,她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人一样活出个女人的样子来?她为什么要压抑自己折磨自己?看看自己的母亲,看看傅红纱,她们的人生多么短暂多么悲惨,她已经为她们痛断了肝肠,难道回过头来还要为自己痛断肝肠吗?
人生苦短……
她到底该怎样为自己定位?到底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
生如夏花吧。该绽放的时候浓情热烈无所保留,该凋谢的时候不苛求不强留,也许只有这样,此生即便有痛,终了,方能无憾。
嗯,从明天开始,做个生如夏花的女人吧,不献媚不压抑,不放纵不保留,她要画世间最美的妆,穿世间最美的衣,真真正正地做一回繁艳妖娆的女人。
而许久以来纠缠于她心的那些男人……就当是吸引了她目光的蝶吧,来,不拒,走,不留。即便没有蝶来,她还可以伫立山岗,笑看风云,静沐阳光。
如斯想着,心中渐渐开朗轻松起来,不多时便睡着了。
*
一觉醒来,她揉着眼睛坐在镜前,想看看如何装扮自己为好,然而仔细打量下来,却发现自己长眉似烟唇粉如樱,肤色雪腻双颊晕生,根本无需画蛇添足地去化妆。而至于穿衣,貌似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好看。
自恋一番,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做鬼脸,自语:“唉,天生丽质,真是没办法啊。”然后乐不可支。
洗漱完毕她如往常一般去找苏吟歌,谁知他却不在,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去楼下大堂吃早点。
刚坐下 没多久,几个官差押着一名身穿囚服的大汉过来了,为首那名中年男子向璃月行了一礼,道:“秦姑娘,你要见的人给您带过来了。”
此人是金缕的手下,在东宫时璃月曾见过他。
闻言,她点点头,扫了眼那粗黑汉子身上的手铐脚镣,道:“解开。”
“秦姑娘,这……”中年男子犹疑,他还不知璃月武功有多高,只道这汉子会武又颇有蛮力,怕他伤了璃月。
“解开,然后出去候着。”璃月抬眸,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违背的威严。
中年男子只得遵命,刻意盯了那汉子一眼,眸中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待手铐脚镣全部解除,官差一行也已出了酒楼大堂,璃月才抬眸仔细打量了一番那粗黑汉子。
高大健硕的身材,加上黝黑的肤色,使他看起来就像座铁塔一般结实,脏旧的囚服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有几道新旧不一的伤口,双颊凹陷嘴唇干裂,此人在狱中明显受了非人的虐待,面上却毫无痛苦之色,只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带丝毫情绪地看着璃月,颇有些听天由命的模样。
“坐吧。”璃月道。
他不动,连目光都移了开去。
“你那几万弟兄在牢中等着被砍,我一句话就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你没兴趣跟我谈谈?”璃月一手撑起下颌,笑得明媚。
粗黑汉子怔了怔,钢铁般冷硬的气势低了下去,伸脚踢开凳子,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
“小二,上一碗粥,两屉包子。”璃月扬声招呼店家。
不多时,热腾腾的粥和包子就端了上来,璃月道:“先吃饭。”
粗黑汉子也不客气,端起粥拿起包子就吃了起来。
说实话,自袁君凯被杀他们举兵至今,将近两个月时间了,他们还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自被押送回盛泱后,已有三千多弟兄被砍了头,做了饿死鬼。
如今他喝着烫嘴的热粥,吃着个大馅多的肉包子,再想想他那些受苦的弟兄们,一双虎目不由地就泛起了一层热泪。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啊,可……天知道他们还能活多久?
对他们来说,他们是当兵的,朝廷要他们跟谁他们便跟谁,跟了袁君凯,卫国戍边多年来他们没有半分懈怠,如今,却因为皇子争位站错队而性命不保,何其冤枉?
可又能如何?朝廷给他们定下了罪名,叛国,叛国啊!这样的罪名,不仅断了他们的生路,连他们的家人也将永世不得超生。
想到激动处,他情绪起伏难以自制,呛咳起来,嘴里的包子碎屑喷了一桌。
璃月停下筷子,掏出手绢,淡定地掸了掸手背上被他喷到的秽物,扬眸道:“你慢慢吃,不够就让 小二上,吃饱后来二楼茶室找我。”
璃月在楼上仅仅才喝了半盏茶,那汉子上来了。吃饱喝足后,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些,站在门侧看着璃月道:“只要你能救我们兄弟一命,要我们做什么都行。”
璃月笑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牛轰。”汉子答。
璃月表情僵了僵,突然一口茶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问:“牛气哄哄?”
牛轰却一本正经,正色答道:“这么讲也可以。”
“好吧,官职?”璃月忍着笑拭了拭嘴角。
“副将。”牛轰道。
“沈东志死后,军中如今你说了算?”璃月问。
“是。”牛轰刚说出口,看了看璃月,又补充道:“暂时是。”
璃月看着他,心想,这汉子倒还没有糙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过来坐下。”璃月指了指对面。
牛轰依命。
“觉得委屈不平么?”璃月看着他问。
牛轰低下头,沉默。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原本错不在你,但接受惩罚的却一定是你,这惩罚可能是妻离子散,可能是家破人亡,可能是飞来横祸,可能是含恨九泉……”璃月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神,因为她想起了自己,自小,她便在承受着命运对她的各种惩罚,她错在哪里?如果说她有错,那只可能是,她的出生,本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错了。
她收敛了心神,抬眸看着牛轰,淡淡一笑,道:“几年前,我加入过一个马帮,跟着老大纵马江湖打劫为生,至今想来,犹十分怀念那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日子,只可惜,如今已没有一个马帮能让我瞧得上眼。于是,想自己创建一个,你可愿跟我?”
“马帮?”牛轰瞠眸,有些不敢置信,这女人的意思,是要他们跟她占山为王打劫为生么?
“怎么了?不愿?”璃月挑眉。
“不、不是,只是……”他笨嘴拙舌起来,自今日一见面他就在揣测这看起来不满二十的小姑娘的身份,既然她能让人把他从死牢中带出来见她,可见是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力的,可她如今竟然说要他带着这五万多人跟她去做抢劫为生的马帮,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即便他们为了活命不在意名声,但朝廷岂能答应?
见他一脸的惊愣,璃月哈哈大笑起来,道:“嫌名声不好?你可以拒绝,反正我叫你们太子爷刀下留人也是一时兴起。”
“不,不是我不愿意,我只是担心朝廷不会同意。”一想到几万弟兄的脖子还悬在刀口上,牛轰慌忙道。
“这不是你考虑的事情,既然你没意见,今天我会设法给你们单独辟出一个营地来,你可以召集你的队伍,告诉他们,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留下的可以走,三天后,你来告诉我结果。”璃月道。
*
牛轰走后,璃月晃晃悠悠地去东宫找金缕,刚进花园却见苏吟歌从龙华殿出来。
“耶?你一大早跑这来做什么?害我到处找你找不到。”璃月奇道。
苏吟歌悠然一笑,戏谑道:“如何?现在已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那以后可怎么办?”
“去你的!”璃月捶他一下,又问:“什么以后怎么办?你要走么?”
“太子殿下给我封了官职,我要进宫当御医总管去了,你自然要好久见不到我。”苏吟歌微笑不改。
“什么?”璃月跳了起来,气道:“跟我抢人?不想混了吧!”甩开脚步就向龙华殿冲去。
苏吟歌回身看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透着几丝狡猾几丝甜蜜,衣袂翩翩地出了东宫。
“啊!月姐姐,我又怎么惹你了?为什么又拎我耳朵?好痛!”龙华殿,金缕被璃月揪着耳朵按在床上,一脸委屈眼泪汪汪地叫。
“不准让苏吟歌进宫当什么破御医总管,听见没有?”璃月道。
“为什么?我父皇病重,你知道的,只有苏吟歌也许才能让我父皇多活几年。”金缕心中醋意横生,表面却委屈无限,全然一副孝子模样。
“少给我来这套,他早死你也好早登基,半死不活地拖着两边都受累,图什么?再说了,你把苏吟歌调去伺候你老爹,谁来伺候我?”璃月手指用劲,捻得金缕嗷嗷直叫。
“月姐姐,我伺候你,我伺候你就是了。”他一边护着耳朵一边求饶。
“你?你会做菜?会配药?还是会按摩懂调理?”璃月问。
按摩?苏吟歌那家伙给她按摩了?
他又想杀人了。
“如果月姐姐喜欢,我可以去学。”他道。
“等你学成,我都老了。我不管,苏吟歌是我的,你不准把他调走。御医,偌大的南佛难道就缺他一个?你重新找人。”璃月放开他,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下。
半晌不闻回答,她扭头一看,发现某只妖孽正坐在床沿捂着耳朵默默垂泪呢。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表情,能让她见一次心软一次,答案毋庸置疑,就是金缕此刻这样的表情。
璃月自己也觉得奇怪,她一向自认铁石心肠,缘何独独对这妖孽不管用?思前想后,她把原因归结于七年前那次误打误撞的相遇,她救了他,从出现她眼中的第一刻起他就是个柔弱美艳惹人怜爱的小男孩,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印象却还刻在她心中难以改变。
僵了僵,她终于还是不能无动于衷,走到床沿看着 那默默啜泣的妖孽,问:“怎么了?为什么又哭?”
“月姐姐你欺负我,你把我捏得那么痛。”妖孽哽咽着小声道。
“给我看看。”璃月拉开他捂着耳朵的手,一看,还真是,白玉般的耳垂被她掐得殷红似血,仿若熟透的樱桃,看着都觉得痛。
其实她也没使多大力啊,定是这妖孽太嫩了。
看着妖孽乌黑眸中那闪闪的泪光和委屈的眼神,她哄小孩一般:“好吧,月姐姐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痛了哦。”说着,伸指轻轻摩弄那软滑的耳垂。
“月姐姐,你不喜欢我召苏吟歌当御医,我不召就是了,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凶?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我都会答应的。”妖孽小心地拉着她的袖子,仰起还挂着泪珠的脸,红软的唇委屈地一撇一撇。
“呃……”璃月看着他黑盈盈深不见底的瞳孔,一时有些找不到思绪。为什么对他这么凶?她也不知道。
“月姐姐,你讨厌我是不是?”金缕见她不说话,表情惶急起来,那模样,仿佛只要她一点头他便立马就会伤心而死。
“别瞎说。”璃月道。
“月姐姐,你真的不讨厌我吗?”金缕突然一把抱住她,脸埋在她怀中,闷声闷气道:“自宫变那日后,你一直不来看我,我知道你生气我瞒着你,其实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此事说来话长,我怕你没耐心听而已。天圣宫在几年前就被我控制了,我让他们假意支持金威,只是想把可能背叛我的朝臣及其他势力都挖出来一网打尽而已。我自幼没有母亲,父皇对我也甚少关爱,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我对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都心存忌惮,我只是害怕,只是害怕……”他声音低了下去,身体却微微发抖,仿似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可怕的夜晚,他一个人躲在宫殿黑暗的角落中,因害怕和寒冷而瑟瑟发抖。
他的境遇,璃月能想象得出,于是她伸手,轻轻环住他,道:“好了,现在你是太子,不久的将来,你还会是皇帝,南佛你最大,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了。”
“月姐姐,我还是怕,好怕。”他低声道。
“怕什么?”璃月微微推开他,问。
他低着头,沉默片刻,道:“怕你离开……我知道你一定会离开的,可我就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仰起头,乌黑的眸因充斥着泪光而秋水潋滟,看着璃月道:“月姐姐,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我又知道,你迟早会离开的,我好羡慕苏吟歌可以陪在你身边,可是我又做不到……”他说着说着,两颗豆大的泪珠便顺着眼角滚了下去。
“傻瓜,将来你是皇帝,还怕没人陪吗?”璃月抬袖拭了拭他眼 角的泪痕,却发现怎么也拭不干。
金缕垂下眸,微微摇头,道:“月姐姐,你不明白,在我心中,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言讫,又低着头默默垂泪。
璃月听他说得情真意切,自己不由也跟着伤感起来,在床沿坐下,伸手替他拭着眼泪,哄道:“好了,别哭了,被人看到你这个太子爷整天哭哭啼啼的,将来你皇帝的威严往哪放?”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我只要月姐姐。”他一把搂住璃月,埋头在她肩上抽噎不止。
璃月无奈,伸手拍着他的背,道:“别哭了,再哭我不喜欢你了。”
他哭声一顿,吸吸鼻子,小声问:“我不哭月姐姐就喜欢我么?”
“嗯。”璃月应声。
“真的?”妖孽倏忽放开她,睁着一双琉璃般澄澈的眸子,一脸的期待和不可置信。
“真的。”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璃月放下了心中芥蒂。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了解太透彻的好吧,她不喜欢复杂,简简单单就好,就像眼前这样。
妖孽破涕为笑,随即又一把抱住璃月,嘟嚷道:“月姐姐,你真好。”
璃月正待推开他黏人的举动,他的唇却热热地贴在了她脖颈上,湿软的舌尖轻轻一舔,璃月只觉脖颈处敏感地起了一层**皮疙瘩,不由叫道:“小粉嫩,你干嘛?”
“月姐姐,我经常晚上做梦亲你,我是不是很色?”他低下了头,小小声道。
璃月有些发愣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颊,没想过自己竟成了他的春梦对象。当即两根手指作势掐在他胳膊上,诱哄一般道:“除了做梦亲我,你还梦到什么?”
妖孽的脸红得像朵桃花,水盈盈的眸子偷看璃月一眼,问:“月姐姐你不生气我才说。”
“我不生气,你说吧。”璃月皮笑肉不笑道。
妖孽迟疑了一下,倾过脸,对她附耳低语。
璃月本想掐他的,谁知越听他说自己的脸越红,脑海中想象着他说的那种旖旎场景,他呼出的热气又呼在她敏感的耳洞处,不多时,她竟有些四肢发软浑身燥热。
“……月姐姐,梦中,你的脸也是这么红的,粉粉的三月桃花一般,好美。”最终,做尽春梦的妖孽用这样一句话结束了他那番惹火的描述。
璃月扭头,不意他说完之后并未退开,于是璃月这一侧脸两人的唇正好贴上,均是一愣。
金缕最先反应过来,试探地含住了璃月软滑的唇瓣。
璃月睁眼看着他长密的眼睫,见他想念自己到夜夜在梦中与她欢好,心中不由一软,于是没有拒绝。
两人正渐入佳境,冷不防门外传来李逝的通报声:“太子殿下。”
璃月一震,回过神推开金缕看向殿门处。
金缕正情|欲勃发,又难得演了半天的苦情戏眼看就能把璃月拐上床,竟然就这么被生生打断,顿时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碍于璃月在身边又不能表现出来,便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泪痕,站起身道:“进来。”
李逝进门,看到璃月坐在床沿,脸晕红霞,再看看金缕欲求不满冰冷乌黑的眸子,额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既然进来了,此时退出去也不妥,便硬着头皮道:“殿下,鲍良旭求见。”
“那我先走了,小粉嫩,那个,我想在郊外给沈东志那支队伍辟个营地,你没意见吧?”璃月站起身。
“当然没意见,我马上叫人布置下去。”金缕狗腿道。
笑着送璃月离开龙华殿,金缕转身便将李逝按在地上一顿暴揍,恨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可真会挑时辰!”
“殿下,下次可不可以在殿外放个信号旗什么,那样属下就心里有数了。”李逝委屈道。
真是的,他哪知道大白天的他们就在里面做那事嘛。
“还敢顶嘴!”金缕踹他一脚,回身又一脚踹翻桌子,恼怒地将凳子砸来砸去,半晌,终于平静下来,正了正衣冠,若无其事道:“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叫他进来。”
*
由于璃月的干涉,苏吟歌最后还是避免了去宫中当御医的厄运,还是天天和璃月黏在一起培养感情。
三天后,牛轰来了,这次终于换了身干净衣服,仪容也整洁了许多。
“怎样?多少人愿意跟我走?”是时,璃月刚刚和苏吟歌嬉闹了一番,一张俏脸笑得粉嘟嘟的,看得牛轰一怔,直到璃月扭头去看他,他才回过神来,好在皮黑,脸红也看不出来,铿锵答道:“启禀王爷,我们全都愿跟随您。”营地外围将近十万的卫城军队虎视眈眈,但凡有人想走便当场扑杀,此等情况下,还有谁敢走?
他们也想明白了,眼下除了跟着这个女人外,他们没有活路,被朝廷抛弃的他们,即便能返回各自的家乡,必也是终生受人欺凌抬不起头。
虽然她是个女人,但好歹是朝廷钦封的王,跟着她也不算掉格。
前天,金缕已派人来通知她,说要封她为南佛异姓王,这样才能将军队名正言顺地交给她,至于封地,她可以自己挑。
听到牛轰称她王爷,苏吟歌先是笑了起来,璃月也觉得不自在,道:“以后叫我城主,不要叫王爷。”
牛轰莫名所以地摸摸头,“城主?”这算什么称呼?
“既然愿意跟我走,回去让大家准备准备,两天后,我们出发。”璃月道。
“去哪里?”牛轰问。
“走到哪算哪。”璃月道。
牛轰再次呆愣。
璃月说到做到,两天后,五十条大船载着五万多士兵顺着迦叶江浩浩荡荡沿江而下,声势浩大好不壮观,引得两岸百姓纷纷挤在岸边遥遥观望议论不止,还以为是皇帝北巡呢。
*
东仪永安,裴延熙惴惴不安地煎熬了几个月,终于想到一条保住自己地位的妙计。
她知道自己的父王——请允许她现在还这么称呼他——裴邦卿一直很希望将她嫁给燕瑝成为皇后,以前她只是因为爱上了玉无尘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但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她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留条后路了。
嫁给燕瑝成为皇后,以最快的速度为他生下一儿半女,那么,即便将来事发,以她国母之尊,想来也不会拿她怎样,更何况,身世一事她也是受害者,并非罪魁祸首,料想这把火也烧不到她头上。如今她害怕,不过是怕一无所有,若她能成为皇后,有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便不害怕了。
虽然燕瑝不喜欢她,但她知道,只要父王同意,她便有可能达成目标。
正文92、凰城城主
裴延熙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的封后之路遇到的第一个障碍不是燕瑝,而是太后。
即便裴延熙真的不是自己亲生女儿,裴青瑶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她唯一不放心的是,裴延熙会不会是游氏家族的人?
如果游氏当年为了保命而用他游氏家族的人替换了她的女儿,而她如今还让她做皇后……她如何给自己交代?
当年游氏一族那条漏网之鱼有了下落,虽然还未到手,却已有线索可寻,无论如何,也要等查清楚真相再说。
她的女儿……每次想到这些她都心如针刺。
终是她太自信了,她太自以为是……她的女儿,如今会在哪里?过得如何?
每次想起她可能遭遇的厄难,她都寝食难安,游氏,游氏……当年,她不该让她那么痛快地死去的。
比起太后的纠结和痛苦,裴延熙更是如坐针毡。
她没想到第一个提出将此事缓一缓再说的人会是太后,更不知她是否是因为九天玄女的事而对她心怀怨怼?该怎么办?她此刻根本没有勇气去宫里见太后,更没有勇气问她为何对她突然改变态度。
她不知道,令她更加不安的消息还在后面。
那日黑衣男子给她看了据说是她生母的画像,她记住了那印章上的名字,凭她的身份,要查到这样一个人太容易了,无非就是花点时间而已,于是,两个多月后,她派出去的人带回了消息,东仪长淮郡,湘春园,曾有个花魁名叫秦苏苏,她有个女儿,与她同一年出生,名叫,莫璃月。
莫璃月,和秦璃月只差一个字,而她母亲姓秦……
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如果,如果真的是秦璃月……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
夜,漆黑如墨,一弯冷月悬在天际。
永安古城,一缕影子风丝般刮过无意楼围墙,消失在二楼洞开的窗户中,随即窗户也跟着无声无息地合上。
鬼魅般的人影转过身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他脸上,赫然是慕容倦。
“皇上急招我来,有何指令?”他面无表情。
“除掉裴延熙。”舒格隐在幽暗中,全然不复白天那温和沉稳的模样,一双冷眸闪着寒光。“这是行动计划,皇上指示,由你亲自下手。”他递过一张纸。
慕容倦接过,借着月光扫了几眼,点头,回身消失在窗外。
裴延熙竟起了嫁给燕瑝之意,这是她自己作死了。皇上连裴邦卿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更何况是她?
*
二月初,地处南方的南佛已是一片春|色怡人,有道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半个多月来,璃月可是看尽了这迦叶江两岸天上人间般的美景。
这日清晨,璃月走上甲板,苏吟歌早已坐在船头,一身白衣迎风飘扬,手执单筒望远镜向岸上看着。
璃月大大伸了个懒腰,笑道:“看起来,选址一事倒是你比我更上心。”
苏吟歌哼一声,道:“等你这只猪睡醒,也不知错过了多少风景。”
璃月还未来得及反驳,他突然指着左岸道:“你看那座山,像不像只展翅的凤凰?”
璃月顺着他的手势往岸上一看,果见青山如黛风光独好,当即道:“是不错啊,城池若建在此处,背山临水,四周有良田万倾,交通又便利,再好不过了。”
当即回身向船舱中大叫:“牛哄哄,牛哄哄!”
牛轰应声出来。
“传旗令,就在此地上岸扎营,明日上午召集全营士兵那片山下集合,我要讲话。”璃月指着先前看中的那片山峦道。
牛轰领命,即刻布置下去。
傍晚,璃月和苏吟歌爬上了凤凰山最高峰,并肩坐在临崖的老松枝桠上看着山下连绵繁密犹如星河倒悬的士兵营帐。
璃月看了一会儿,叹气道:“这么多人,我这马帮是不是大了点?要造多大的城池才能装得下他们呢?”
苏吟歌笑道:“那就要看你怎么安排他们了?如果只是像兵营一般,五万人的城池,很容易建造,如果要给他们娶妻生子,那么……我只能告诉你,盛泱不过才三十几万人口,你自己看着办吧。”
璃月挠挠头,掰着手指算:“每人娶一个妻子,十万人,生一个孩子,十五万人,有些家中没兄弟的也许要把自己的父母接来,少算一点就算三万人,那就十八万人,不可能每家都只生一个孩子,有些也许要生两个三个……呃,天呐,我要造一个盛泱吗?”
苏吟歌大笑,道:“现在知道问题严重了?”
璃月眨眨眼,道:“才不管,反正金缕出钱出力,你漕帮负责给我运输,我监督就好。”
苏吟歌垂眸,半晌,问:“为何你愿意欠金缕人情?”
璃月小腿晃荡着,漫不经心道:“谁说我欠他人情了?这些人是我为他保下的子民,建城也是在他的国土上,创造的财富什么的都是他南佛的,平白无故让他多了个堪比盛泱的大城,我还要费神帮他管理,是他欠我人情好不好?”
苏吟歌笑了起来,无奈摇头:“真够能胡搅蛮缠的。”
璃月小腿抬上来踏在枝干上,极其自然地往他腿上一躺,看着夕阳中金光灿灿的松针,叹道:“哎呀,真的想檀郎了,等把这城池建成,我便接它和它那一城妻妾回来。”
苏吟歌低下头,看着枕在他腿上的粉荷般的小脸,她乌黑长发泼墨般撒在他雪白的衣衫上,碰撞出黑与白最动人的风景,他不禁伸手,素洁长指在那丝滑的发中轻轻穿过。
殊不料他这一垂头,他发丝便也从肩侧倾泻下来,浸润着霞光的山风拂过,发梢划过璃月的脸颊,迷了她的眼。
她伸手揪住,他的发乌黑亮泽,绕在指间极有质感,她便用一根手指绕了几圈,凑到鼻尖轻嗅。
“味道怎样?”苏吟歌注视着她的动作,问。
璃月抬眸,晶澈的眸子看着苏吟歌,嫣然一笑,道:“还不错。”
春日夕阳的光线太柔和太缠绵了吧?那一笑,竟似勾去了他的魂一般。
看着她笑颜如花,苏吟歌突然伸手,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山上风大,璃月未加束缚的长发被吹得向前扬起,将灿烂余晖丝丝割碎,光影迷离中,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那句话,可不可以再对我说一次?”苏吟歌注视着她微眯的眸。
“哪句话?”她手若无骨,缠着他的脖子。
“西武临颍,在医馆之侧那家客栈,你对我说过的话。”苏吟歌提醒她。
苏吟歌,娶我吧。那时那地,她如是说。
“我说过的话那么多,你说哪句?”她头一偏,笑得狡猾。
“好吧……”他微侧过脸,任她的发丝拂在他脸庞,似有些失望,然而下一刻,却突然转过脸,偷袭她的唇。
他错过机会了么?没关系,再创造吧。
她喜欢和他拥吻,因为他的吻很甜蜜,且没有负担,她相信他们彼此间已然情愫暗生,却心照不宣,这种若即若离似明似暗的感觉,很奇妙,也很诱人。
唇瓣柔软紧密地交融辗转,灵活的舌尖缠在一起传递着好感,两人渐入佳境忘乎所以。
听着他渐渐粗重的气息和将她越抱越紧的双臂,璃月突然想知道,如果自己勾引他,他会如何反应?
如是想着,她趁他不备,突然往前一扑,想将他压在身下,却忘了两人此刻是坐在树上,
于是乎……
一瞬间,两声尖叫响遏行云,紧接着对骂声响起,“秦璃月,你个祸精!想劫色害命啊?”
“呃呸!要不是你个色坯黏过来,哪会有这种事?”
……
次日一早,五万三千七百五十七名士兵在牛轰的号令下有条不紊地在山下营地之侧的大片空地上站成了方阵,因为没有点将台,便临时用木头搭了座两丈多高的攻城云梯,璃月爬上去,环视下面一周,但见黑压压一片人头,大有不见边际之势。
她摸了摸额头,惊叹:“乖乖,这么多男人排排站,场面还真是……壮观!”
站在她身后的牛轰闻言,额上冒出几条黑线,忍着没说话。 璃月突然一屁股坐了下来,盘腿摆出一副家常闲聊的架势,牛轰愣了一愣,她既然坐下了,他再站着难免有喧宾夺主的嫌疑,于是便跟着坐下,伸手拱了拱璃月的胳膊,道:“城主,第一次跟将士们见面,这种姿势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璃月不以为然回了一句,然后回过头,看着下面仰脖子看着她的五万多士兵,清了清嗓子,以内力传音:“我是谁,想必你们的副将都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在这里我再自我介绍一番,我叫秦璃月,今年十八岁,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也是你们现在的老大。”
此言一出,下面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议论声如蜜蜂过境,嗡嗡嘤嘤响个不停。
对此,璃月早有预料,她就知道牛轰最多告诉他们她是个女人,是南佛的异姓王,绝不会告诉他们她的年龄,但她却不认为有什么可隐瞒,于是上来便先挑明了。
牛轰此刻坐在她后面拭汗,她到底知不知道,底下这些士兵很多都是久经沙场刀头舔血锻炼出来的铁汉子,以她十八岁稚龄,如何能服众?她自报年龄作甚?她应该强调自己的地位和实力才是啊。
到底还小,没做过老大没经验吧。
璃月任由他们议论了一阵,又扬声道:“你们是男人,心中有疙瘩不要像娘们儿似的私底下窃窃私语,有骨气地站起来大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士兵们见她小小年纪有此功力,内心有些拿捏不准,但仍是有那铁骨铮铮的汉子挺身而出,铿锵问道:“秦姑娘,我们知道是你救了我们的命,但,命是一回事,尊严是另一回事,我们想问,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何德何能统领我们?”
此人无疑问出了大多数人的心声,然而有些人却不免还是暗中捏把汗,要知道,就他们眼下的情况,若是没了这女人的庇护,只怕还是会被朝廷捉回去砍头。
“你叫什么名字?”璃月不答反问。
“汪浩。”男人无所畏惧。
璃月笑了起来,道:“汪浩,你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知道么?”
众人莫名所以。
“你说我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质疑我何德何能统领你们我可以接受,你若不加年龄只因我是女人而质疑我何德何能统领你们,我会杀了你。”
说到此处,璃月笑容一敛,抬眸扫了眼营地,道:“诚然,纵观南佛历朝,只怕也找不到女人带兵的旧例,但我要说的是,以前没有,不代表就不可以有。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一定做不了统领带不了兵?你们的前任老大是个男人吧,他把你们统领得很好么?尊严?尊严是什么?尊严是人才有的一种 意识,想要保住自己的尊严,首先你们得确认你们是一个人,而你们这一个个人是从哪来的?是从你们老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若没有你们的娘,你们连人都不是,何来尊严?扪心自问,你们内心是否尊重你们的娘?这些年来,你们用什么去报答了她的养育之恩,她现在是否健在?过得如何?自认将赋予自己生命和尊严的老娘照顾得很好的举起手来我看看。”
底下一片静默,众人纷纷黯然地低下了头,他们这些常年驻守在外的士兵,别说照顾自己的老娘了,就连家乡,只怕也是好多年不曾回去了。
“怎么了?没有人要反驳我么?你们找不到话来反驳我么?”璃月问。
“不是我们不想照顾自己的娘,自古忠孝两难全。”有人悲愤地叫了出来。
“好一个忠孝两难全!说起忠诚,你们这些当兵的恐怕人人都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保卫这个国家,忠于这个朝廷,你们做到了么?皇帝就代表这个国家,这个朝廷,他仍健在,他颁下圣旨命你们反出皖南杀回盛泱了?若是你们所谓的忠诚不是对朝廷对皇帝,那么,袁君凯和沈东志何德何能,让你们即便不孝也要忠于他们?谁来回答我这个问题?”璃月目光如电,扫得他们不敢抬头。
过了良久,方才有人低声道:“我们也不想的,可我们只是当兵的,权力都在他们手里,我们能怎么办?”
璃月耳尖听到了,顿时冷笑:“不是你们不想,是你们不敢。你们明知这样不对,明知这样可能会永无翻身之日,但你们却不敢反抗?为什么?因为你们不团结!你们害怕做出头鸟,害怕做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害怕自己万一站起来了别人不跟着站起来自己就会死。你们人人都这么想,所以一个个都趴着供人踩踏。若是你们能明辨是非团结一心,袁君凯和沈东志算个屁!权力,朝廷赋予了他们权力,可也要你们配合这权力才有实质,少了你们,那就是废纸一张,空衔一个。袁君凯被杀当日,你们要能团结起来,和冯卓一起阵前反戈,你们现在不还好好地呆在皖南么?何来这杀头之祸?
我没进过军队,但想也知道,自你们参军第一天始你们的上级定然就天天告诫你们,服从,当兵就是要绝对的服从,左边一个坑右边一条路,将军叫你们往左走你们就不能往右走,哪怕那坑深不见底,是不是?都是他娘的放屁!正常人谁会有路不走往坑里跳?如果这点是非判断能力都没有,如果扭头走向大路的动作都不能一致,我只能说,你们死了也是白死!
我不是将军,我这里也没有军令如山,我只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女人。但请你们不要来质问我何德何能统领你们,因为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们何德何能让我来做你们的老大?你们一没有给过我恩惠,二没有救过我性命,三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事情,甚至连一声老大都没叫过我,我却费神费力地将你们从刀口救下,四处借船将你们带到这里,还谋划着在这里建一座只属于你们自己的城池,让你们能不顶着叛国的罪名自由生活,让你们能把自己的父母接来以尽孝道,让你们能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却还要被你们质问何德何能?即便你们承认我有德有能又怎样?是能助我找到如意郎君还是能让我多活几年?思来想去此举都是我吃亏比较多,我脑子被驴踢了么?”
底下人听到她这番话表情都松动起来,尤其是她的最后一段话,听起来有些像天方夜谭,可……真的好诱人!那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啊,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城池,和父母家人生活在一起,还能娶妻生子……他们还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到头了呢。
于是一个个都眼巴巴仰头看着那个舌灿莲花却又说得他们哑口无言的女人。
“前面的,不要再仰脖子了,脖子要折断的,后面的也不要揉眼睛了,揉瞎了也看不清我的,太远了。现在回过头去,看看你们身后这座大山,如果你们愿意,我提供砖石材料,你们亲自动手,就在这里,建造你们的城池,种植你们的果园,开垦你们的良田。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是士兵了,你们是泥瓦匠,是运输工人,是农民,是拓荒者,为的就是,不久的将来蜕变为合格的儿子、丈夫和父亲。现在告诉我,你们愿意吗?”璃月高声问。
“愿意。”听着她的描述,众将士似乎看到天堂就在眼前,一个个内心热血激荡,纷纷应声。
“大声一点!”璃月站了起来。
“愿意!”将士们轰然答道,声遏云霄。
璃月看着下面一片目光灼灼,突然咕哝一句:“可我还不太愿意。”
众将士愕然,呆滞地看着璃月,搞半天,难道只是耍他们玩?
璃月看着下面一张张久经风霜满含期望,此刻却又有些呆滞的黑脸,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指着那山道:“此山如展翅凤凰,此城依山而建,因而,我欲给给此城冠名‘凰城’,你们同不同意?”
“同意!”只要让他们有自己的家园,管他什么凰城凤城的。
“那我是谁?”璃月又问。
众将士顿了顿,心有灵犀齐声答道:“城主大人!”
璃月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想到这些人的命运和将来尽握自己手中,心中不由升起豪情万丈,手一挥:“既如此,现在解散,今天吃好喝好休息好,明天,开工建城!”
下了云梯,璃月对牛轰道:“随行有朝廷派遣的城池设计小组和督建官员,具体的设计要求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你待会儿带几个得力手下去和他们研究研究如何分片包工,五万多人务求每个人都能用到实处,要以最快的速度给我建个最好的城池出来。”
“是。”牛轰兴奋地跟在她后面,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能力,短短几段话不仅奠定了自己在众军士心中的恩人及老大位置,还将几个月来一直士气低沉的队伍鼓动的激情高涨。
“还有就是,这附近有几个小村落,我们建城可能需要占用他们的地方,执行拆迁任务的时候不要强来,听见没有?”璃月特意叮嘱。
“是,城主大人您就放心吧。”牛轰道。
正说着,苏吟歌迎面走了过来,牛轰一见,识趣地找个借口溜了。
苏吟歌双臂环xiōng,挑眉睨着璃月笑道:“口才不错么。”
璃月调皮地做个小女儿娇态行了一礼,道:“承您夸奖。”
苏吟歌见状,抖抖肩抚抚手臂,道:“好冷。”
璃月表情一僵,随即一脚踢了过去,恶声恶气道:“午饭做好没有?”
……
第二天开始,迦叶江上的船只便如穿梭一般来往不停地往凤凰山下运送建城的材料,话说这些当兵的干起活来真不是盖的,不过短短二十天,偌大的城池居然初具雏形。
这日,璃月和苏吟歌爬到山上看了眼山下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相安无事没一会儿便又嬉闹起来,吵着吵着,苏吟歌突然拿出一条不知是什么东西编织的手链戴在了璃月腕上。
璃月低头一看,深碧色,看质地倒有些像麻丝织成,细细窄窄的一条,很精致,衬着她如雪的肤色煞是好看。细闻,还有股药香。
“这是什么?”璃月好奇。
“如中迷药幻药,闻之即解,若中毒,闻之则能延缓毒性发作。”苏吟歌淡淡道。
“这么神奇?”璃月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忽而又问:“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苏吟歌还未回答,耳畔却传来一声娇唤:“月姐姐!”
璃月扭头一看,金缕像只花蝴蝶一般乐颠颠地跑在前面向她这边扑来,而他身后,一抹白影如云
轻盈如月静好,细看,却是玉无尘。
正文93、身世真相
搞了半天,璃月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三月十六,她的生辰,所以这几个男人才有此举动。金缕来她不惊奇,她比较惊奇的是玉无尘竟然与他一起来了。
他以前不都习惯独来独往么?
几个月不见,他气色好了许多,基本不见当日在渊明阁的憔悴模样了,看到璃月询问的目光,他还笑了起来,清艳自然,道:“往年今日,都是我请你,今年今日,不如你尽回地主之谊吧。”
他这样说,璃月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金缕这厮不知哪根筋搭错,死活嚷嚷要吃璃月亲手做的饭菜,璃月想叫苏吟歌代劳,苏吟歌却不肯,璃月恼怒,后来想想即便自己做的不好吃受害者也是他们,心里便平衡了,一口答应。
当下四人便来到江畔金缕大厅厨房一应俱全的楼船上,张罗午饭。
船上用的是煤炉,一共有十个,不过璃月可没有同时照顾十个锅的本事,因而就开了一个炉子,挑了些食材,刚刚下锅炖上,一转身,却发现玉无尘站在门侧看着她。
虽是皇家楼船,但空间有限,这厨间到底还是不那么宽敞,因而他往那一站,倒似这逼仄的空间盛不下他的温润华光,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璃月心底暗暗叹息,这个她第一次恋上的男人,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不管何时何地,再见他她却总也做不到心无波澜。
如说这世上真有她的冤家,他必是其中之一。
“要帮忙吗?”见她看来,他收敛了方才天马行空的思绪,问。
“不怕弄脏了衣服?”璃月看着他纤尘不染的雪衫。
他微微一笑,走了进来。
璃月扭头假装研究案上那几十个瓶瓶罐罐的调料,心却有些微跳。
他今天与以前不一样,虽然还是一样的出尘一样的笑,然而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超然世外的那种无欲无求。
他渴望接近她,她看出来了。
是她上次临行前那句话给了他希望么?
其实她说那句话……好吧,她承认,那时她就是矛盾挣扎难下决定,所以才说了那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人总是不断成熟的,以前,她很介意在他心中她的位置不如他父母,从未换位思考过,若是她的母亲仍在,他能取代母亲在她心中的位置?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既然自己做不到的,为何要求别人去做到?如果他真能为了她六亲不认忤逆不孝,难道那样的玉无尘就真的合她心意了么?
他是他,他的家人是他的家人,与他相恋不一定要嫁给他,不一定要与他家人相处,既然可以互不干涉,她又何必如此介怀?
况且他也说过,等他父母百年之后,他会离开九华山。
至于玉九霄么,那样自以为是自大自私的一个人,或许让他做不上武林盟主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了。
“六月十五,你会来九华山么?”玉无尘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心不在焉的动作,问。
“月潇山庄会发英雄帖给我?”璃月反问。
“我请你来。”玉无尘道。
璃月抿唇一笑,道:“到时候再说。”顿了顿,转身扬眉看着他,问:“明知是我生辰也不带礼物给我?”
玉无尘垂眸看着她手腕,道:“我想送的东西,你已有了。”
“一样么?拿来我看。”璃月摊开手心。
玉无尘从怀中拿出一只红色锦盒,放到她手上。
璃月打开一看,顿时惊叹:“好漂亮!”
那是一条蓝宝石雕琢而成的精美手链,每一颗宝石都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精湛的雕工让那些宝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华光璀璨绚烂夺目,结扣处还有银色的细丝缀着小巧的宝石珠子可以用来调节大小。
相比于现在流行的那些恶俗的金银手链手镯,这条特意定制的宝石手链无疑具备秒杀女人的强悍实力。
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爱美的女人,璃月也成功地被秒杀了。
手链的华美只是一方面,其中蕴涵的他的心意,才是她稀罕的。
“给我戴上。”她抬眸向玉无尘要求。
玉无尘听话地拿起手链,套上她纤纤皓腕,再轻轻抽紧缀着宝石的流苏。
璃月抬起手腕看了两眼,眉眼一弯,道:“谢谢!”
玉无尘刚想说不客气,她却突然小手搭上他的肩,踮起脚,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眼看她一亲之后就要离开,他心中一急,本能地伸臂环住她的腰。
璃月后退之势被阻,不由仰头看他。
他的脸在她的注视下渐渐泛红,像是初绽的花蕾,春风拂过便一点点的展露娇嫩色泽,润粉无双,然那双眸子却仍是清而亮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略略蒙上了一层雾气。
“璃月,有句话我压在心头已久,我知你此时未必想听,但,再不说我怕是会抱憾终身。璃月,我喜欢你。”他双颊飞红,语气还算正常,然而急促的心跳声却透过两人紧贴的身体向璃月泄露了他的紧张。
璃月微愣,这句话,她原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亲耳听他说出口了,只因于她而言,他曾是那么遥远而不可接近。
即便这一年中早已窥知他心意,然而亲耳听到他说出来却还是有些如在梦中的感觉。
“你再说一遍。”她想确认这不是幻觉。
“我喜欢你。”他的语气由一开始的略微紧张转为了字字坚定。
璃月看着他,嘴角弯起,再弯起,倏忽踮起脚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然后头一偏靠在他肩上不让他看见她表情,又是高兴又是伤心,道:“你倒是再忍着啊,你再忍着,看我还要不要你!”
“我知道,我错了,原谅我璃月。”拥她在怀中,他才知什么是切实的幸福,除此之外,一切的绸缪,一切的计划,都是虚无缥缈的。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不想失去她,你唯有,追上去而已。
楼船二层。
金缕坐在窗边,苏吟歌站在他面前。他之所以非要吃璃月亲手做的饭菜,不过是想寻个机会和苏吟歌单独谈谈而已。
“你存心挑战我的耐心么?”时间有限,金缕也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
苏吟歌微微欠身,道:“我不懂太子殿下什么意思?”
见他装傻金缕眸光一扫,凛冽如寒风过境,冰剑般直刺苏吟歌。
苏吟歌全然不惧,挺直了腰杆与他对视。
“离开她。”金缕盯着他,命令的语气。
“太子殿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其他方面,我是你的臣民,你的命令,我该听。但感情上,只有赢家和输家,没有尊卑贵贱,要我离开,你恐怕只有两个办法,击败我,或是,杀了我。”苏吟歌不卑不亢。
金缕明眸一眯,冷遂如无底深渊。他自然知道,从感情上来讲,他此刻在璃月心中的位置绝对比不上苏吟歌,也是他一时失策,那几次璃月逢难都派苏吟歌去救,却忘了,苏吟歌虽暗中听命于他,却也是个正常男人,有可能对璃月动心动情,他只是没想到他真有这个胆量而已。
爱情的力量,还真是可怕。
他是一国太子,不久之后皇上驾崩他还会升任国君,显然不可能如苏吟歌那么闲天天陪在璃月身边培养感情,要击败他……谈何容易?
可若是杀了他……万一事情没做干净让璃月发现,那么他这辈子只怕也别想入她的眼了,而且,说不定她还会为了苏吟歌找他报仇。
他盯着苏吟歌,修长的指在桌沿轻弹着,思绪却飞速运转。
有了璃月的感情在里面,他此刻倒的确不敢轻易动苏吟歌,且看璃月此刻对他态度也没什么改变,可见他设计皇甫绝之类的事情苏吟歌并没有告诉她,显然苏吟歌并不想与他撕破脸对着干。
他还是有所忌惮的。
有忌惮就好,他现在不能时时刻刻陪着璃月,但是陪苏吟歌玩玩,他倒还是有这个闲暇和心情的。
良久,他手指一顿,长眉一挑,道:“好,我接受你的挑战,且看你我,最终谁能赢得美人芳心。”
苏吟歌见他退让,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
他们相识日久,金缕此人,什么承诺 信誉名声于他而言都是浮云,为达目的,他可以前一刻与你称兄道弟后一刻就拿刀捅进你心里。
和他打交道,你唯一的感觉就是累,无比的累,因为不管他是开心是生气,表面是虚伪是真诚,你都得时刻提防着他,一刻的松懈都将是致命的错误。
两人来到楼下大厅时,只见玉无尘和璃月正进进出出地布置饭菜碗碟,行动间眉目传情好不默契,那情景,仿佛他们是一对夫妻,而金缕和苏吟歌则是他们要招待的客人一般。
金缕和苏吟歌看得心中生疑,方才在山上见面时两人明明还是有些隔阂的,怎么片刻不见就这般亲密起来?
细细观察玉无尘,但见他双颊微红双唇微肿,他们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那唇是被烫的抑或自己咬的,那么可能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便显而易见了。
一瞬间,两人皆明白,自己一番争风吃醋倒让他人钻了空子占了便宜,顿时恨得牙根痒痒,哪里还有食欲?杀人的**倒是有点。
好在两人都是装腔作势的行家,即便心中气得要跳脚,表面却还是能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惊叹璃月也能做出这么多菜来,至于味道么……眼睛盯着她腕上凭空多出来的那条蓝宝石手链,谁还有心思去关注味道?
心中陈醋满溢,两个男人不断地化怒气为刀剑,透过目光去劈玉无尘,不料玉无尘十分淡定,压根瞄都不瞄两人一眼,一边优雅地每道菜品尝一点一边和璃月讨论这菜是咸了还是淡了。
璃月与他刚刚化干戈为玉帛,正恋奸|情热,也不去管另外两个男人作何感想,和他互动得好不欢快。
气愤啊气愤,即便两个男人都堪比忍者神龟,此情此景下也不由的红了眼抖了手,就差掀桌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救场。
“殿下,外面有个人给秦姑娘送礼物来了。”李逝站在楼船厅门外禀道。
又一个送礼的?是谁?金缕和苏吟歌都皱起了眉,玉无尘也放下了筷子。
“哦?是吗?带进来。”只有璃月最开心。
“人已经走了,只把礼物留下了。”李逝又道。
三个男人松了口气,璃月却奇怪了,道:“那,把礼物拿进来吧。”
李逝闻言,向岸上一挥手,道:“抬进来。”
抬?什么礼物要抬?这下连璃月也疑惑了。
说话间,两名侍卫便抬了一只箱子进来,璃月刚想过去看,金缕却抬手制止她,对两名侍卫道:“打开。”他是怕其中有诈伤了璃月。
两名侍卫劈开箱子上的锁,打开箱盖,只见里面一只麻袋扭来扭去,隐约听见有女人破口大骂:“慕容倦,你竟敢这样对我?你想死么……”
侍卫解开麻袋口的绳子,一个衣着光鲜形容狼狈的女人从里面钻了出来,趴在箱沿上大口喘气。
细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裴延熙。
当日璃月在永安遇险,慕容倦恰好被调出去办事,因而没能及时得到消息回来营救,然而待他返回永安后,立刻便得到了手下的禀报。
听说璃月在裴延熙手里吃了亏,他气得恨不能立刻去琛王府一刀了结了她,但考虑到燕瑝,这才生生压住,心思只要燕瑝能顺利夺回大权,琛王府的人早晚都是死。
此番裴延熙因为想做皇后而引得燕瑝要提前动手除去她,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将她交给璃月亲手处置呢?
于是乎,本该在永安就命丧黄泉的裴延熙才会活着出现在了这里。
璃月见箱子里装的是裴延熙,而她刚刚口中又骂着慕容倦,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璃月上次在永安受伤,罪魁祸首是谁金缕和苏吟歌心中也是有数的,所以在场四人,唯有玉无尘不明所以而已。
金缕当即挥退手下,令李逝关上厅门。
裴延熙缓过神来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顿时呆滞。
璃月抿着筷尖,乌眸滴溜溜地看着裴延熙,颇为为难道:“哎哟,我还没打算去找你你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裴延熙心头颤抖起来,她上次在牢中那么折腾她,此番落在她手里,不要说变本加厉,即便是如法炮制她也得褪层皮。
眸光一转,突然发现玉无尘也在,顿时仿若看到救星,叫道:“玉公子,救救我。”
璃月站了起来,一脚踢开凳子,来到箱子前面,居高临下看着裴延熙,摇摇手指,道:“别白费力气了,既然到了我手里,神也救不了你。话说,你真的来早了一点,我的城池还没建好,把你安顿在哪里好呢?要不先在这江边建个水牢,你先泡泡澡,洗洗身上的风尘?”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东仪的郡主,燕瑝是我表哥!”裴延熙缩在箱中,面色苍白。
“是吗?可这与我有何关系?”璃月冷笑一声,抬首欲向厅门外唤人。
裴延熙看着玉无尘,一脸的惶急,哀求道:“玉公子你救救我,求你看在我父王和太后姑姑曾热情款待你的份上,求你救救我。”
璃月闻言,转身,问玉无尘:“要为她求情么?”
“既然是你的礼物,自然由你做主,我没意见。”玉无尘眸光明媚道。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沉了,裴延熙瘫坐在箱中,思考自己还有没有活命的可能。
对他这个答案,璃月甚为满意,刚想叫人进来,不意裴延熙一把攥住了她的衣角,仰头看着她问:“你原名是不是叫莫璃月?你娘是不 是叫秦苏苏?你右肩后是不是有片花瓣状的粉红色胎记?”
璃月动作一顿,皱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她……裴延熙真想苦笑,可此刻,除了告诉她真相,她真的找不到第二条可以保命的途径了。
“如果真的是,那你不能杀我。”她松开了她的衣角,缓了口气,坐回了箱中。
“为什么?”璃月更加不解了。
“因为你的养母,是我亲生母亲,你不能杀了将你养大的恩人之女。”裴延熙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
此言一出,厅中四人皆都愣住了。
“养母……亲生母亲?你究竟在说什么?”璃月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盯着她问。
裴延熙仰头看着她,有些凄凉的一笑,道:“你没发现,我长得和你母亲很像么?其实,你不是秦苏苏的亲生女儿,我才是,我们从小就被调换了。”她褪下自己右肩上的衣服,将右肩后那枚刺青胎记给她看,那枚刺青本来被药水给擦掉了,她怕露出端倪后来自己又找人给纹上了。“我这枚胎记是纹上去的,你的肩后,应该有一枚与我形状一样的胎记吧?”
看到她肩后那枚胎记,听到她说的话,璃月犹如被五雷轰顶。
亲手弑母的罪和痛,她背负了整整十二年,而亲手弑父的罪,她也背负了两年,到头来……他们竟都不是她的亲生父母么?
她原以为自己的生命就是源自谎言,难道,这谎言之中还有谎言?
这让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她瞬间失控,一把掐住裴延熙的脖子将她抵在箱壁上,问:“这些你早就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裴延熙被她掐得直翻白眼,两只手徒劳地掰着璃月的手腕,喉中发出窒息的“咯咯”声,哪里还能说话。
璃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劲过大,便微松了一些。
裴延熙呛咳起来,因怕她真的一时失手掐死自己,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一边咳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咳咳……咳……就在前几个月,有个黑衣人来找我……说我不是真的郡主,是他告诉了我一切……在此之前,我也是……一无所知。”
“那黑衣人是谁?现在在哪?”璃月问。
“我不知道……”裴延熙刚一开口,璃月又一把掐了过去,怒道:“你耍我?!”
“我真的不知道,他来找我只是为了用这个来利用我,不过我知道他在东仪弄了一支船队贩盐,就在鸣金通衢一带,是我帮他们打通的关系,你可以去查,他什么都知道。”裴延熙急忙解释。
璃月盯着她,xiōng口起伏着,脑海中一片混 乱。
“月姐姐,既然她是你养母的女儿,你就放她一马吧,眼下,还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比较重要。”一直坐壁上观的金缕突然起身,走过来为裴延熙求情。
璃月回过神来,松了手,顿了顿,一言不发就冲到门边打开厅门跑了出去。
苏吟歌见状,忙跟着冲了出去。
玉无尘坐在桌边目色深邃地看着裴延熙,不动。
“玉公子,要带她走么?”金缕转身看着玉无尘笑问。
玉无尘本想多问她一些关于璃月身世之谜的细节,但看金缕这样,显然是不肯给他机会了,若他真的将她带至别处问,事后难免引起璃月误会。
于是他摇摇头,出了楼船大厅。
见人都走了,只剩下面前这位慈眉善目为她求情的年轻公子,裴延熙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从箱中出来,万分诚挚地向金缕致谢:“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延熙没齿难忘,容后图报。”
金缕绽开一个牲畜无害的明媚微笑,彬彬有礼地温声道:“裴郡主多礼了。”转头向门外唤道:“李逝。”
李逝应声进来。
“接旨。”金缕道。
裴延熙本来不知金缕身份,此刻听他要颁旨,便知他必是南佛皇室中人,此旨定然是要命他的属下送她回东仪了,心中不由大喜。
李逝跪下侯旨。
金缕笑意盈然地扫了眼一脸期待的裴延熙,字字清晰道:“本宫命你,将此女带回去,奸到死。”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石化当场。
“怎么了?”不闻接旨声,金缕不满地低眸去看李逝。
李逝一本正经地等来这么一道史无前例的谕旨,瞬间暴汗,擦着额头嗫嚅道:“殿下,这个……属下年事已高,执行起来,怕是有困难。”
“哦。”金缕了然地点点头,道:“那就赏给你的属下,轮到死好了。”
“你不能这样,秦璃月答应不杀我的,你这样对我不怕她追究么?”裴延熙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这么个人面禽兽,当即垂死挣扎般嘶喊起来。
金缕一脸的无辜,道:“杀你,我杀你了么?没有啊,我送你回东仪了,至于你半路逃跑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言讫,他微微笑起来,看着李逝拖着她消失在厅门外。
*
璃月冲出楼船大厅直接就奔往东仪追查真相,连个招呼都没跟牛轰打,因而,晚出来一步的金缕和玉无尘都没找到她,唯有二话不说跟着她冲出大厅的苏吟歌追上了她的脚步。
半个月,两人一路轻功加快马,日以继夜从南佛到东仪,最后终于辗转到西武曦王府。
这日,皇甫绝正要外出,冷不防在府门口撞上一个人,低 头一看竟是璃月,脑中还没反应过来,璃月劈头就问:“观渡在吗?”
“在……”皇甫绝下意识地回答,话音未落,女人却已风一般向王府后院冲去。
皇甫绝怔了半晌,转头,见苏吟歌面色微白靠在府前石狮上休息,显然不准备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犹疑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向府内走去。
裴延熙失踪的消息早在半个月前就传遍了整个东仪,观渡自然也得到了消息,此刻正和宴几在房中商议如何应对此事,冷不防璃月一脚踢开房门闯进来,大声道:“观渡,我有事问你。”
……
皇甫绝在庭院小径上来回徘徊,不时地看看观渡的房门,就是没有勇气进去,两刻之后,门开了,璃月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身后,观渡和宴几站在门内一脸的忧色和愧疚,却也不留她。
皇甫绝看着璃月,上次去盛泱打援,他并没有出现她面前,因而将近一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
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憔悴,木然,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一般,机械地迈动着步伐向府外走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她这样?他心揪了起来,转眸看向宴几和观渡,然而他们的表情并不能给他答案。
璃月浑浑噩噩地走到府门前,连门槛都不知道要迈,如不是苏吟歌眼疾手快冲过来扶住她,她便要当众跌个狗吃屎了。
这一踉跄,璃月回过神来,抬眸看了看苏吟歌,眸色突然痛苦起来,撒腿就跑了出去。
苏吟歌急忙追上。
璃月一路狂奔飞跃,一口气竟然跑出去几十里远,来到一座高山悬崖上,悬崖另一侧是条瀑布,雪色激浪源源不断地冲向崖下,发出雷鸣般的轰然巨响。
“啊——啊————”璃月站在悬崖边,握着双拳弓着腰,声嘶力竭般的尖叫。
观渡说,他没有确切的证据,他只是怀疑,怀疑即便她和裴延熙被调了包,她也不是琛王裴邦卿的女儿,而应该是东仪太后的女儿。
她见到了太后奶娘游氏的那些书信,看到了那个负责调换她和裴延熙的人。
她和观渡非师非友,却也亦师亦友,对他的判断,她存着莫名的肯定和相信。
她想起了在东仪皇宫,她看到太后看燕瑝的眼神和看裴延熙眼神的不同……
……
这么多年,她所感恩着的,痛苦着的,坚持着的,背负着的,信仰着的……一切的一切,都错了……
原来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她自认为真实的人生,不过是别人强加给她的,错误中的错误……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十 几年来,她一直抑着苦痛假装坚强,到头来,别人却告诉她:你白费了,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你该背负的,你只是错位了而已!
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她只觉自己头痛欲裂,几近崩溃。
……
“痛不欲生?”肩膀上突然搭来一只手,苏吟歌的声音夹杂在瀑布的轰鸣声中清晰地传来。
她伸手,捧住自己的头,泪忍不住地滑落。
“那就去死吧。”他叹息一声,突然将她一推,璃月猝不及防,顿时就像一片枯叶般不受控制地向万丈深渊下坠去。
而她的一只手还被他拉着,他也跟着跳了下来,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与她一起扑向那未知的黑暗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