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鄱湖酒店,牛天苟掏出证件,登了记,张美娟抢着给他付了款,然后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房间的钥匙。
“先去旁边的餐厅吃点东西吧。”张美娟一边把钥匙交给他,一边建议道。
来到餐厅,张美娟让牛天苟点了菜,自己又加点了几个菜,然后去酒店吧台前打了个电话。
一会儿,菜上桌,足有8盘,还有一个鱼头火锅。
“点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不都浪费掉了?”牛天苟吃惊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张美娟。
张美娟朝牛天苟微微一笑:“不会浪费的,等一会我哥哥嫂子要来。”
正说话间,门口进来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富态丰满。
张美娟连忙站起来,朝牛天苟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哥哥和嫂子。”然后朝她哥哥嫂嫂道:“这就是牛老师。”
牛天苟也慌忙站起身来,朝她的哥哥嫂子点了点头。
她的哥哥也点了点头,嫂子则朝牛天苟友善地微笑了一下。
待4人坐定,她的哥哥忙招呼服务员拿来了一瓶酒和两只杯子。
牛天苟推说自己不会喝酒,她哥哥一边坚持给牛天苟斟满酒,一边豪爽地道:“哪有当老师不会喝酒的?我的小孩在小学读书,宴请了几回老师,老师们个个都能喝。再说,你大老远来这里,我也不能让你回去后说我们鄱湖人没有待客之礼吧?”
到底是办企业的老板,见多识广,豪爽大气,几句话就拉近了与牛天苟的距离。
一边喝着酒,她的哥哥一边道:“嗯……你们的事,美娟简单跟我和她嫂子说了一下……本来是想在家里招待你的……这个事,全凭你们自己决定,我们不想违背妹妹的心意……你们的事,成了,我们全力支持;不成,妹妹的心里将来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牛天苟理解哥哥对妹妹的那份骨肉之情。
她的嫂子一边叫牛天苟吃菜,一边把一块鱼夹到了牛天苟的碗里,微笑道:“我们这里别的没有,就是鱼多。”
说完,嫂子望了一眼低头吃饭的张美娟,朝牛天苟道:“美娟的事,我和她哥哥也操了不少心……我们给她把房子都买好了,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她不是嫌人家年龄太大了,就是嫌人家文化水平太低……我们只好由着她了。”
牛天苟当然明白这是当嫂子的肺腑之言。
她哥哥与牛天苟干了一杯酒,又把杯子斟满,道:“你们的事如果成了,调动的事我来解决……我跟这里的县教育局长很熟,向他打听了一下,像你们这种情况的可以优先解决调动的问题。至于学校,我会帮你联系好的……”
这个牛天苟倒是相信,因为他知道,现在有的市县有政策,对于一方或双方有残疾的夫妻,优先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凭她哥哥一个企业主的身份,与县里各单位的头头脑脑们多少有些关系,在县里联系一个好一点的学校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
最后,牛天苟陪张美娟的哥哥喝得有点晕乎,勉强吃了一小碗饭。
饭后,张美娟的哥哥嫂子与牛天苟打了招呼,嘱咐了张美娟几句,然后去结了账,也就离开了。
张美娟把牛天苟领到了酒店的房间,给他倒了杯茶,叫他早点休息,最后道:“明天早晨我来送你。”
……
第二天一早,张美娟陪牛天苟到了车站。
临上车,张美娟怅怅地问了句:“你……还来吗?”
牛天苟一愣,道:“我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然后……给你回信。”
上了车,透过车窗,牛天苟看到张美娟站在那里,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那多愁善感的眼神里仿佛要滴出水来……
……
回到学校的第二天下午,牛天苟上完课就请假回了一趟家。
他想把自己与张美娟的事跟父母说一下。张美娟的美貌、气质让他心动,但她的腿疾让他犹豫,他想听听父母的意见。
在家里佯装清理了一会儿房间,他不知道怎样向父母开口。
晚饭后,妈妈自然又问起了他的婚事来。牛天苟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把张美娟的照片递给了她。
妈妈把照片看了一遍,喜形于色地道:“嗯,这姑娘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又看了一遍,然后喜滋滋地把照片交给了老爸:“你看看,你看看!”
“她是哪里人?”妈妈笑着扭过头来问道。
“江昌省鄱湖县。”牛天苟应道。
“哦,太远了点。你们见过面吗?”
“见过。”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在服装厂做事。”
“裁缝?”妈妈眼里有了一丝惊疑。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农村做裁缝的人大部分有腿疾。
“算……算是吧。”牛天苟心里有点紧张,嗫嚅道,“她……她的腿……有点小毛病。”
“瘸……瘸子?”妈妈顿时张大了嘴巴,一脸惊异。
“……嗯。”牛天苟小心翼翼地回道。
“那怎么行!”妈妈断然道,脸上顿时有了怒气,“找来找去,找了个瘸子!找了个残疾!这叫村里人知道了,那还不被笑话死!我还怎么有脸见你丹丹嫂子!要是叫张大婶知道了,她那张嘴还不扁得跟瓢似的!她会说,哼,嫌我外甥女丑,看看,现在找了个什么?找了个瘸子!啧啧啧!”
“瘸子怎么了?她有工作,比丹丹嫂子的妹妹有文化,比张大婶的外甥女好看!”牛天苟涨红着脸辩解道。
“有工作又怎么了?有文化又怎么了?好看又怎么了?瘸子就是瘸子!你看看村里做裁缝的牛瘸子,一条腿细得跟个麻杆似的,脚板长得怪头歪脑的,看着就叫人起鸡皮疙瘩!”
妈妈似乎恼火了:“你再看看后岗村的牛瞎子,到了40多岁,眼看要打光棍了,才娶了一个瘸子姑娘!那又癞又丑的牛癞痢,万般无奈才娶了一个瘸子寡妇!你是瞎子还是癞痢?嗯?一个国家老师,竟然娶一个瘸子姑娘!我看你十几年的书都白读了!读呆了!读傻了!读成榆木疙瘩了!”
牛天苟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脾气很好妈妈的反应竟是这般强烈。
妈妈一直以来对牛天苟的婚事是只促成,不反对的,不管高矮,不管美丑,不管黑白,剜到篮子里就是菜,她恨不得牛天苟一天就成家,两天就给她生个大胖小子出来。
没想到她对残疾姑娘竟有这样深的偏见。
爸爸放下照片,脸色也沉了下来。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不赞同这桩亲事。
见牛天苟没有吱声,妈妈的怒气稍缓,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天苟哇,这个姑娘长相是不错,但毕竟是个残疾人。这人嘛,就像树一样。漂亮的脸蛋就是树的花,健全的四肢是树的枝干。树上的花再好看,毕竟是短时的,会很快谢的,而健壮的树干才是长久的。一棵树的生命力不在于开漂亮的花,而在于有健壮的枝干;一个人的生命力不在于有漂亮的脸蛋,而在于有健壮的四肢。”
说到这里,妈妈盯了牛天苟一眼,接着道:“这姑娘虽然有工作,脸蛋也漂亮,但腿有残疾,就像一棵树开着漂亮的花而枝干有病疾一样,劳动能力弱。将来结婚生了孩子后,照顾孩子的重担就会大部分落在你的身上,孩子上学,得完全靠你接送,家中的日常事务,你得大包大揽,你会感到很劳累的。
“再说,将来年纪大了,她人老珠黄,‘花’没了,而腿又有病疾,你还要花时间和精力照顾她,照顾一日一月也就罢了,一年两年也就罢了,要是照顾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无休无止地照顾下去,你会怎么想?到时你怨谁去?你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没想到妈妈竟能讲出这样一番道理出来,而且考虑得这般长远。
最后,妈妈丢下几句话:“这事你自己作主吧,反正要听我的意见,只有三个字:不同意!你要让我多活几年,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想将来看到一个残疾儿媳妇在我面前歪来扭去的晃悠,那样会活活把我气死的!”
……
第二天回到学校,牛天苟感到头脑木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张美娟回信。
妈妈在社会底层生活了一辈子,经历了无数的人和事,她的话绝对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没想到这人间对残疾人竟是这般的歧视。
原想只有“矮、穷、丑”的人才会在婚恋中遭受曲折和磨难,没想到残疾人在婚恋中比“矮、穷、丑”的人更“矮、穷、丑”!
金牛星伯伯的“艳恋条件诀”似乎不“灵”了——张美娟的外貌条件、物质条件、精神条件都优越,可是因为残疾,一票否决!
也许,“艳恋条件诀”压根儿就没有考虑残疾人!
唉,“矮、穷、丑”的人要找一个心仪的对象不容易,而残疾人就更是难上加难。
你心仪别人,别人心烦你啊。
可怜的残疾人,他们的婚恋是无条件的,不能谈条件——他们没有条件,更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他们没得选择!
究其原因,一是残疾人劳动能力弱,就业门路少,收入普遍低下;二是残疾人负担家务少,有的将来还得要人服侍,拖累家人;三是人们都好“面子”,认为健全人与残疾人结合“掉价”“被人笑话”“被人看不起”。
在世人眼里,残疾人与健全人,那就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地上,条件绝不可能“对等”。
他这时才深刻体会到了张美娟在信中说的那句幽怨的话:“矮、穷、丑”的人处在幸福婚恋的最底层,残疾人生活在无奈婚恋的地窖里!
这“地窖”,处在地下,不见阳光;这“地窖”,阴暗潮湿,寒冷彻骨。
这“地窖”,来源于这人间世俗而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歧视!
他牛天苟恐怕是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这人间几千年来如同高山峻岭般不可动摇的偏见和歧视。
他不想惹妈妈伤心,更不想把妈妈气病甚至气死。
呆了半天,牛天苟只好提笔给张美娟回信,委婉地说妈妈不同意他远离身边。
他不想让这个让他又爱又怜的如同仙女一般的美人儿伤心。
在信的末尾,他动情地写道:
月虽缺,
高自洁;
菊虽残,
傲霜雪。
远方的美娟,
永远是我
眼里的菊,
心中的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