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刀剑交易黑市的出现,宗珏并不感到惊讶。
毕竟身为黄泉眷属,他再清楚不过人类可以贪婪到何等程度。
诚然刀剑交易在时之政府成立之初就被严令禁止,一旦涉及到相关事件哪怕不是买卖双方也会立刻被解除审神者职务并且处以不同程度的罚金和监禁,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刀剑交易背后所蕴藏着的巨大利益,足以让许多人为之铤而走险,甚至不惜性命。
贩卖给审神者只是其中最为普通也利润最低的一环,真正的暴利来自于针对现世以及其他时空的人类非人类,刀剑收藏家们绝对不会吝惜金钱入手一振国宝级的名刀或者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名刀私藏赏玩,哪怕对于审神者们来说入手难度并不高的堀川国广或是加州清光,都能够在黑市上卖出让人瞠目结舌的高价。
这还只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和稀有度并不高的刀剑,更不要提还有那些拥有灵力却没有成为审神者资格的阴阳师,巫女,还有那些生于人心阴暗角落的妖物邪魅,对于他们来说相当于高天原神明分神存在的刀剑男士们可以说是顶级的式神和补品了,若是三日月宗近那种级别的刀剑绝对值得他们为之倾尽家财。
因此刀剑交易在几年前曾经明目张胆到了丧心病狂的境地,甚至于让黄泉和高天原都不得不亲身下场镇压,这才慢慢偃旗息鼓销声匿迹。
黄泉针对审神者设定的条款,基本也都是那时候确立的。
然而无论是哪一方都很清楚,市场已经养成了,有市场有利益就会有不怕死的,想要完全杜绝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最起码绝对不能出现有规模有组织的黑市交易,只要有任何死灰复燃的迹象,立刻就要将其彻底打压下去。
况且失踪的是小狐丸的本灵,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就麻烦了。
“抱歉。”宗珏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可能要先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
“没关系。”药郎微微笑起来,“我并不着急。。”
“歌仙,你带他去客房。”宗珏招呼了一声,记下最后探测到小狐丸踪迹的空间坐标旋身一闪就消失在了本丸里。
.......
黑市里存放刀剑的仓库永远都是阴暗无光的,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光线偶尔会从门缝里透出来,那光微弱的近乎于无,但是在这几乎可以湮灭一切的黑暗之中,依旧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这里存放着的都是所谓的“滞销品”,或是因为与旧主的羁绊无法斩断而难以售出,或是因为审神者的灵力不足或者其余什么原因而产生了这样那样的残缺,让他们只能长久地沉默地躺在黑暗之中,长久到甚至以为自己的神志早已泯灭消弭。
只有透过门缝那一丝光亮闪过时,那一丝似乎象征着所有的美好与快乐,与这死寂绝望地狱截然相反的天国伊甸的光芒,如同穿透黑夜的晨曦亮起,哪怕隔着贴着符咒的厚厚木盒,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一丝光明的到来。
因此哪怕只是一瞬的光亮,如同死物一样沉寂着的刀剑们都会轻微地震动一下,仿佛被晨曦惊醒的困兽,在长久的沉眠之间,短暂而绝望地注视着牢笼之中的方寸之地。
就像是身在坟墓之中。
无数刀剑的坟墓。
这里有太多太多同样的刀剑了。
某一振在漫长沉眠后不情不愿地醒来的鹤丸国永如是想着,在他断续模糊的记忆之中,身边已经放置了四五十振鹤丸,也许在他沉眠的时候还有更多的鹤丸国永被放置在这里,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因为他大抵是这个仓库里唯一还有保有着意识的鹤丸国永了。
就像是一期一振惧怕烈火与高温一样,鹤丸国永恐惧黑暗,恐惧寂寞,恐惧就此被人遗忘。
在这样乏味的仿佛死去一般的日子里,心比身更快的迈向了灭亡。
他聆听着身边同伴神志消亡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沙漏里的细沙缓缓往下流的声响,越是聆听,就越是觉得周身寂静。
曾经有人告诉过他,等一等,很快就会接他回去的。
鹤丸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黑暗——他并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有的光景究竟叫什么,就姑且称之为黑暗好了,然而他并不感到惧怕,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在这样的黑暗之中等待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经不再怀抱有什么希望,久到所有的绚烂与色彩都化为了记忆里单薄的画面,没有任何实感,也没有任何意义。
因而,也就一无所求。
光是什么样子的呢?鹤丸坐在放置着自己本体的盒子上,从某一天开始贴在木盒上的封印对他而言失去了效用,可能是因为实在是时间太过久远,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他能够随意地离开本体出现在盒子外的世界里。
然而盒子外是仓库,仓库依然是一片黑暗,他甚至于厌恶那从门缝里透出的一丝丝光亮,如果是那样子的光,还不如不存在的好。
他没办法再往外走了,也不愿意往外走了,在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之后,还能够停留于某处就已经足够了。
偶尔的偶尔,仓库会有人送新的刀剑来,那些不得志的人类只能在口舌间逞逞威风,丝毫不知不远处落满灰尘的盒子里,有一振鹤丸像是听故事一样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鹤丸难得的消遣,他用那些人类言谈间透露出的消息拼凑出各种各样的故事,快乐的,悲伤的,癫狂的,平淡的,他的记忆如是告诉他,但是事实上,他并不是太清楚自己拼凑出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故事,只不过时间太过漫长,总是要做些事情的。
最近经常听他们提到一振小狐丸,他以前的本丸里并没有小狐丸,所以难免有些好奇。
鹤丸聆听着虚无之中又一振刀剑神志消弭的声音,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好像也随之消散,于是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转眼没了踪影,他抬起头,猜想着那外面会不会正是艳阳高照。
他看见黑暗虚无之中裂开了几道裂缝。
是的,裂开了。
而后沿着那道裂缝,整个黑暗的世界被劈成了两半,他眯起眼,被光刺激得泪眼迷蒙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道身影踏光而来,身后是明亮到让人无所适从的天光灿烂,灿烂到将他的整个意识完全涂白。
是了,光就是这样子的,不是温暖的不是柔和的而是几乎不可反抗的将一切不同色彩侵略殆尽的,鹤丸坐在货架上看着这位闯入者,慢慢地像是记忆里那样,轻快地笑道:“哦呀,这可真是吓到我了。”
宗珏抬头看着高坐在货架上的付丧神,宽大的黑色衣袍下是瘦骨伶仃的身躯,浓郁的黑衬着惨白细瘦的手臂,似乎脆弱得一碰即碎,他的全身都是黑色与白色的对比,像是已经被洗去了所有的色彩一样,因而显得那一双猩红如血的眸子更加的刺眼。
那是一双似乎缺了些什么的眸子,不,应该说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茫眼眸,哪怕在笑着,眼睛也依旧散漫地不知道聚焦在何处。
一振暗堕的鹤丸国永。
就像是跌落于污泥折断了双翅遍体鳞伤再也无法飞翔早就已经绝望了却仍然本能挣扎着的鹤,带着狼狈绝望而不自知的残忍魅力。
但他却依然是鹤,哪怕羽毛沾满了污泥只能挣扎着扑腾,也依旧是高洁的鹤。
“再不走的话,追兵就来了哦。”鹤丸晃荡着双腿笑道。
“他们大概是没什么机会来这里了。”宗珏不温不火地笑道,“你也不走吗,待会时之政府回来搜查的。”
在他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之后。
鹤丸环视着自己待了不知道多久的仓库,他现在才发现这间仓库其实小得可怜,小得难以想象这里能够产生出那近乎无穷无尽的黑暗,“我哪里也去不了了啊。”他说道,“那个人,不会来接我了。”
他面上的笑容一旦没有特意维持,就会恢复到那种空茫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件事,唇角匆忙挑起一个有些别扭的弧度。
“对了,你是为了什么才闯进来的?”他问道,颇有些俏皮意味地眨了眨眼,“我现在心情不错,说不定会告诉你点有用的消息哦。”
“有一振小狐丸不见了。”宗珏说道,“你知道什么消息吗?”
“最近的确来了一振小狐丸没错。”鹤丸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听说挣扎得太厉害的被封印起来放到展示厅那边——喂!”
他看着宗珏准确无误地从货架上拿起装着他本体的木盒,抱着扭头就走,不得不从货架上跳了下来挡在宗珏面前。
“带走我的话可是会被时之政府找麻烦的。”鹤丸说道,“快点还回来我就不揭发你。”
“时之政府还管不到我。”宗珏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鹤丸因为骤然缩短的距离而紧缩的瞳孔,伸出手诚恳道,“既然你目前没有地方可去的话,要到我的本丸来吗?”
审神者过于锐利肃穆的脸一旦板起来压迫感十足,但是同样也极具说服力与信用度。
鹤丸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
久违的温暖到让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被灼伤。
“展示厅往这边走。”他转过身循着印象往展示厅走去,掩饰住自己瞬间空茫的神情。
现在分明应该是喜悦的,但是那种涌上来的暖暖的情绪,淹没了他嘴角勉强提起来的弧度。
他才走了没两步,就看到远远飞来一振刀,划出一道明亮的辉光,准确无误地撞进宗珏怀里。
鹤丸扑过去抱住自己从宗珏怀里被撞飞出来的本体,看着那振缠绕着明丽灵光却又伤痕遍布的刀被宗珏抱住后就像是精疲力尽一般,瞬间光泽黯淡安静了下来。
小狐丸......
原来是这样一振刀吗?
还真是被吓到了。